阿奇的狗

作者簡介：胡佳露，1998年出生，姚安縣棟川鎮(zhèn)人，書法和文學愛好者。2012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有多篇作品在騰訊手機美文發(fā)表?，F(xiàn)在大姚一中讀高中。

夏季雨后的夜晚，無人的街道充斥著煩躁的氣息。這時候阿奇出現(xiàn)在了街頭。他急匆匆地跨著步子向前走著，突然瞥見了角落里縮著的一只狗，滿身濕漉漉的，狼狽地在角落里抖動著身上的雨水。阿奇停住了腳步，慌慌忙忙地點了一支煙，猛地吸了一口。他看著那只狗，心中莫名地害怕。他盯著狗看。狗也抬起頭來和他對視。他心中發(fā)慌。他再也受不了了。將煙狠狠地砸向了那只狗，帶著那種莫名的罪惡感逃離那個地方。而狗的那聲慘叫，卻一直縈繞在他心中。

他轉(zhuǎn)過一條街。淡淡的燈光里投出幾絲熱氣。人漸漸多了起來。他感覺自己終于走出了寂寥。燈光將影子拉得長長的。他望著眼前的慢搖吧，心中有了一點點安慰感?？绮阶吡诉M去，狂熱的音樂立馬充斥在耳邊。真熱鬧??！他點了酒后便坐了下來，自己抽著煙，將自己放空在人群之中。他緩緩地吐了一個煙圈，出神地看著身邊的一切。煙圈漸漸淡去，他仿佛看見了一幕幻影：場子里的人都成了幾點光影，在黑暗中都轉(zhuǎn)化成了一片黑暗，什么都沒有了，仿佛世界只剩下了他，還有狗的慘叫聲。這時候他感覺自己心里被狠狠地擊了一下，在抵抗著那種孤寂。在煙圈正要消散的時候，服務員緩緩走來的身影清晰地出現(xiàn)在阿奇的眼中。他點的酒到了。

幾杯酒下肚后，醉意也直沖腦門。他心中如有一股熱火蔓延全身。他又想起那只狗，那樣的眼神如同地獄之中的鬼魂一樣，他剎那驚住了，晃了晃腦袋，慶幸那只是自己的胡思亂想。但是他還是痛恨著狗，特別是那樣看著他的狗，于是伸出一根手指頭不知是指向了誰，竭斯底里地吼出一句：“該死的狗！”之后便痛苦地笑出聲了。突然，他的臉頰感到一陣刺痛，好像誰發(fā)怒中使了吃奶的氣打了他一拳一樣。

他痛得不敢睜開眼睛。但是打在他臉上的不是誰的拳頭，而是他長長記憶中的那只狗。他不知道自己記憶里的那只狗是對他舍不得的發(fā)狂還是對他拋棄了它的記恨，他只知道現(xiàn)在臉頰痛得直沖心窩，痛得眼淚都要掉下來。疼痛中他仿佛回到了孤兒院——他最痛恨的地方。

阿奇不記得自己是什么時候被送到孤兒院的?？傊磺宄约涸谝粋€新環(huán)境中一直孤獨地生活著，沒有哪位會注意到他。直到一天他在孤兒院的后門撿到了一只白色的狗。狗很小，剛剛斷奶的模樣。他想自己有一只狗便不會那么孤獨了?；蛟S吧。狗的事情孤兒院的阿姨知道了。她們是不同意阿奇養(yǎng)狗的。

“阿奇撿到了一只狗，他總是堅持要養(yǎng)，可是他有哮喘呀，萬一對狗毛過敏怎么辦？”

“小孩子嘛，用別的東西哄一哄就好了。”

“那你的意思呢？”

“我看大家都有溜冰鞋了，唯獨阿奇剛來，他還沒有呢，買一雙給他一定能讓他在狗的事情上妥協(xié)的?！?/p>

“嗯，有道理?！?/p>

經(jīng)阿姨們簡單的討論后，決定用溜冰鞋來換走那只狗。

阿奇眼癡癡地看著溜冰鞋，又不舍地看了看狗，他最初堅定的心仿佛有一點動搖了。

第一次讓阿奇感到內(nèi)向的性格并不適合自己，是他來到孤兒院后遇到白老師的時候。他總是一句話也不說，就這樣靜靜地呆在自己的世界數(shù)螞蟻，但是白老師總是逗他發(fā)笑，時不時還帶他到家里玩一玩。漸漸地，他不怕老師了，他發(fā)現(xiàn)了自己內(nèi)心的那份孤獨怕是呆不住了，他想把它趕走，于是那份對孤獨的痛恨一直在心中駐留。

終于阿姨告訴他，只要放棄狗，就能得到溜冰鞋。這對他來說不止是溜冰鞋，有了溜冰鞋他就能名正言順地加入其他伙伴的游戲中了，他再也不會被留在角落里了，更何況他的溜冰鞋是新的！縱使心中對狗還是很舍不得，輾轉(zhuǎn)一夜后，他答應了。所以他得到了新的溜冰鞋。是啊，他如預料中一般，所有人都圍繞著他看他的新鞋，并邀請他一起去院子里溜冰。

對阿奇來說，孤獨才是最可怕的！

他痛得睜開了眼睛。的確沒有人理會他。畢竟在慢搖吧里是沒有誰會去在意一個自己和自己發(fā)瘋的酒醉之人。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克制住了心中的情緒。他的眼神有點迷離，在閃爍的燈光中，在令人麻痹的音樂中，他真的感到孤獨了。對于他曾經(jīng)為了一雙溜冰鞋而拋棄狗的事情，他并不是沒有一點感情，他也曾經(jīng)問過阿姨狗的去處，阿姨說給了白老師的侄兒子，那孩子年紀和阿奇相仿，但是阿奇的心還是沒有完全放下，直到他在門后聽到了那么一段話：

“聽白老師說，那狗畢竟才剛剛斷奶，又流浪到這里，很難養(yǎng)活了?！?/p>

“是呀，頭幾天狗什么都不吃，也不進窩里，到處亂跑亂撒尿?！?/p>

“如今可能不是被扔了就是死了吧……”

聽到這里，阿奇感到了一種負罪感。但是在那些孤獨面前，他還是選擇了進入伙伴的圈子。自此之后阿奇感覺那只狗永遠都存活在他的夢里。狗席卷了黑暗好似要吞噬了他一樣，他只管不停地跑。他覺得這是荒唐的。他只是純粹想追求自己的幸福。他需要伙伴的陪同。他認為人是需要活在圈子里的，而不只是在自己世界數(shù)螞蟻，自己和自己說話。所以他安慰自己，為了自己所想要的幸福，拋棄狗是對的。但是他總是感覺那只狗每天都在追隨著他，像靈魂一樣怎么也甩不掉。

此刻當它想起狗的事情的時候，他已經(jīng)從開始的逃避變成了恐慌，他害怕那只狗。他想象著自己手中有一支槍，轉(zhuǎn)身抓住那只該死的狗，扣下扳機，讓那些血來清洗心中的害怕。都是因為狗的事情，他幾乎發(fā)瘋發(fā)狂。

鄰座的男男女女早已在酒精的作用隨著那些音樂扭曲著身軀，尖叫著，狂呼著，在釋放那些無謂的思緒。世界有些模糊了，搖搖晃晃起來，那些人群流動了幾個回合，精力在釋放，但閃爍的燈光依舊那么暗淡刺眼，感覺前方是食人的荒原，只等著上當受騙的人。他拖著沉重的影子，緩緩進入舞場，也和人群一樣隨著音樂瘋狂地扭動著。他第一次感覺那樣的不甘心，仿佛來此地的路上，狗的慘叫毀了他所有的心情。此時此刻酒精徹底麻痹了他所有感覺。音樂已經(jīng)消失。人們的瘋狂尖叫也如蚊子一般嗡嗡作響。阿奇似乎又看到了那所孤兒院。破爛不堪的樓房在暴雨的沖刷中不忍直視。阿奇前段時間還在樓下詛咒過亮子。阿奇希望在亮子重回孤兒院道謝的時候房屋就坍塌，讓該死的亮子睡在廢墟之中?？墒悄菢拥脑{咒也只是心里的一點點安慰而已。

亮子是阿奇的發(fā)小，是孤兒院里第一個接受阿奇的人，于是他們也就成了形影不離的伙伴。阿奇記得亮子總是和他計劃著以后的生活。那天站在車來車往的街頭，倒印在亮子的眸子里，都虛無了，只想要好好地生活。

“阿奇，反正我也沒有爸媽，那么以后也就不要有了，而現(xiàn)在我也不喜歡讀書上學，等差不多的時候我就去開店做生意?！?/p>

“嗯，我這樣無趣的人也不會有人領(lǐng)養(yǎng)的，那么咱倆還是能作伴。”

“的確是無趣之人，以后只能給我做小工。”

“我偏不。”阿奇賭氣地轉(zhuǎn)過身子便消失在了人群中。亮子也沒有理會他，獨自朝另一頭走了。

但是在阿奇的眼里，事實是這樣的：亮子的內(nèi)心比自己的不安，亮子或許不能忍受那份殘缺的孤獨，于是阿奇見證了亮子是如何變乖變聽話的，甚至能討好所有人。阿奇起初的擔心漸漸成了事實，亮子的確是要走了。

院子中的樹長了幾十年了，在風里沙沙地搖著阿奇的心，忽上忽下。他看見亮子和一對夫婦開始頻繁來往。阿奇開始討厭亮子了，阿奇嫉妒亮子，不，應該是恨！口口聲聲表面上說什么要自力更生，卻背地里做著這樣的事情。阿奇認為亮子是故意這樣甩開自己的，畢竟阿奇所想得到的都被亮子騙沒了。

后來阿奇也漸漸看淡了，他認為亮子過好就行了，畢竟作為朋友，亮子還是能略略填滿他心中的孤獨。但是亮子走后，他的期望也就破碎了。走的時候亮子留了一封信給他。阿奇看著每一字每一句，牙齒咬得緊緊的，臉色如惡魔一般要吞噬了一切。他憤怒地將亮子寫的信狠狠撕碎。那樣還不夠，他又將那些碎片一點不剩地燃燒成灰燼。也許他真的不能接受亮子真的完全沒有了。

“阿奇，我現(xiàn)在有了自己的父母的陪伴了，我想了很久，認為其實我內(nèi)心還是十分渴望親情，那么一點點友情真的無法彌補我心中的那份孤獨和空白，也許我再也不能和你一起曠課打游戲到處閑逛了，現(xiàn)在我看見你好像就看到了從前的自己，它深深提醒我要珍惜來之不易的幸福，也許我真的再也不能接受以前的生活了，見到你我忍不住難過得要掉淚，所有我會忘了你，拋掉自己的過去，重新生活，之前的話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你也不要相信我了。我希望你能盡快找到一個歸宿擺脫你最害怕的孤獨。如今我要隨父母去他們的那個城市好好學習，我打算要報答他們，感謝他們將我拉出了那些孤獨的時光。對不起，我也像你一樣很害怕孤單?！?/p>

夜幕好像卷進了他的夢中，越陷越深，他想要爬起來卻感覺腳下的地都是旋轉(zhuǎn)著的，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掏空了他的身軀，最后化成幾點光芒消失了。

“阿奇，我也像你一樣害怕孤單?！?/p>

他以為亮子在他眼前又在說著這些荒唐的話語，他反手一拳，沒有打到亮子，卻重重擊中了墻壁，疼痛中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幻聽了。他感覺自己好像在做夢，但是那種襲上心間的憤怒告訴他，他真的又回到了孤單的時光了。于是他發(fā)了瘋一樣想找到那該死的亮子。他攥緊了拳頭，發(fā)誓一定要好好教訓亮子，至少也得把他揍得滿臉是血。

他狼狽地奔跑在街道上。突然他感覺身后好像緊緊追隨了一條狼狽的狗。和那些年的感覺不同，因為他明白他終于和那只狗一樣感同身受了。負罪感和憤怒沖昏了他的腦袋，心中不停地咒罵著一切，精疲力盡的時候他腳一軟睡倒在地。他閉上雙眼，擠出幾滴淚水來。他想起了狗，他曾經(jīng)拋棄的狗！他猛地睜開眼睛回頭看去，那只一直追著他的狗早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哪來的狗，只?？蓱z兮兮的他了。

是啊，可憐兮兮的他還在自己的世界里狂舞著。他覺得一切都是那么徒勞。他垂下舞動的手，睜開眼睛看著慢搖吧里模糊的一切，幻想著螢火在自己身上飛過。他討厭這若即若離的光線。他想抓死那些螢火，最后還是撲了個空。面對著丑惡的人群，他無趣地再次點了一支煙，嘆著氣抽了起來。三四只煙過后，他又再次無趣地跨起腳步漸漸遠離人群，越來越遠……

走出慢搖吧后，天空開始下著小雨，點點滴滴熄滅了他的煙。他口中叼著煙，雙手插在褲兜中，搖搖晃晃向來時的那條街走去，又在同一個地方停下腳步。他只是想找到跟在他身后的那只狗。于是他幻想猜測狗還在那里吧?？墒钦l知道呢？反正他望盡了角落也只望見了來時他留下的那個憤怒的煙頭在雨水中被殘損著。他第一次顯得那么平靜，沒有吼叫沒有不安，竟然出神了，蹲下身來吸著煙，曾經(jīng)為了走出孤獨的他拋棄了狗，而如今亮子為了幸福徹底拋棄了他。他覺得可笑極了。他認為自己再也不會有負罪感了，因為他也被拋棄了。

“是啊，我當初拋棄了孤獨，現(xiàn)在卻成了那個孤獨?！?/p>

“阿奇呀，當初有了那只狗，現(xiàn)在或許都不一樣了。”

“都沒有意思了，狗早已不在了，而我又變成了那只狗。”

“嗯，其實一個人也挺好的，那么亮子現(xiàn)在也會每晚做關(guān)于我追趕他的夢吧，真是該死！”

他喃喃地和自己說著話，眼睛中的明亮像一片湖水一般，一粒石子打破了平靜，連著幾個水圈又如鏡子一般平靜下來了。

片刻后，他起身一步一步地向遠處走去，思忖著，怎么樣才能愈合自己的孤寂感呢？想著想著，絲絲涼意襲上心頭，他在炎熱的夜晚中對著那淡淡的燈光打了個寒噤。他想也許那些美好都將成為徒勞的美麗，誰叫他的生命本來是一場徒勞呢，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回到了原地，真是徒勞了一場呀。

他抬頭望向那片黑漆漆的天空，仿佛帶著那些雨點從夢中墜落在他的心坎上，夾帶著凄慘的狗叫聲，混雜著他滿臉的淚水，就這樣他曾經(jīng)渴望的美好渾噩了他的心也虛無了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