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破
2014年12月11日,兩名中國乘客大鬧亞航客機。稍后,網(wǎng)上又傳幾名中國女子在飛機上大打出手的丑聞。在火車、地鐵、公交車等相對密閉的公共空間里,這類暴力沖突早已屢見不鮮。公眾將此類鬧事者歸咎為“沒有教養(yǎng)”、“素質(zhì)太差”等,這批評是對的,但還不夠。
其實,我們?nèi)巳硕加斜┝A向,即“攻擊性熱情”。在人類90%以上的進化歷程中,我們都是爬樹摘果或茹毛飲血的動物,人類有文明才不過幾千年,“動物本能”比所謂“文明教養(yǎng)”更深刻、更直接地支配著我們的行為,包括暴力傾向。
人類的攻擊性熱情大多指向同類,即“同種攻擊”。中國四大名著,3部寫的是“熱暴力”(《西游記》、《三國演義》、《水滸傳》),“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人跟人、神跟神、妖怪和妖怪打得個不亦樂乎;一部寫的是“冷暴力”(《紅樓夢》),即大家族成員的相互算計、傾軋,世世代代的讀者讀得如醉如癡。
如果不加管控,所有的沖突最后一定走向暴力沖突。低等動物所爭不外乎口糧、領(lǐng)地和異性的愛這幾樣,而人類生存的空間則早已擴展得沒邊沒沿兒,舉凡政治、經(jīng)濟、軍事、文藝、科技、體育等領(lǐng)域,無不可見人類競爭的身影。在這些緊張激烈的競爭中,我們本能中的暴力傾向已然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釋放(如一位著名外國作家的座右銘:“把我高興的事,或折磨我的事,都變成詩或小說,然后跟自己就此事做一了斷?!保?,所以不用天天打來打去的了。
但吊詭的是,在看似無所不在、選擇豐富的人類活動中,許多個體的生存空間其實是被大大壓縮了的,尤其是身處底層的個體:他可能只是蝸居在十幾平方米陋室,為一家人口糧鎮(zhèn)日奔波的窮漢;他可能是在一個小單位受著領(lǐng)導(dǎo)的氣、同事的排擠,郁郁不得志的辦事員;他可能眼瞅著貪官可以有十幾個情人而自己老大不小了還找不著對象;他可能每天上班都要在擁擠得難以轉(zhuǎn)身的地鐵、公交車上掙扎,喘不過氣來。他沒有閑暇進行運動、探險、藝術(shù)創(chuàng)作這類能夠充分釋放攻擊性熱情的活動,他甚至無心去看一場球賽或一部好萊塢大片,以便在充滿肢體沖撞的競技場面或英雄復(fù)仇式的血肉橫飛、大殺四方中出一口胸中的窩囊氣……
在他的眼里,命運本身就是一種暴力—對于他所遇到的絕大多數(shù)人生難題,他都束手無策,屢戰(zhàn)屢敗;命運和社會僅僅意味著對他的壓榨;他心中時刻有一把“無名火”在熊熊燃燒,本能中的暴力傾向時刻都在尋找發(fā)泄之機,而在狹小、擁擠的空間里(這空間本身就會產(chǎn)生壓迫感,容易讓人感覺到威脅)他的攻擊性熱情尤其容易被點燃,于是無辜旁人很容易成為他發(fā)泄暴戾之氣的“替罪羊”……
更糟的是,對暴力傾向一味壓抑的后果,往往導(dǎo)致更極端的暴力出現(xiàn)。近些年,國內(nèi)一些城市發(fā)生的公交車放火案、砍殺醫(yī)生案等重大刑事案件的犯案人,有相當(dāng)一部分是人們認為的老實人。他們自覺受到社會的不公待遇,但無處發(fā)泄,怨氣、怒氣日積日多,把自己的身心變成了火藥桶,最終一朝引爆,制造出了對他人和自己雙重的重大悲劇。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人類所有的爭斗幾乎都是關(guān)于空間的爭斗。如果空間足夠?qū)挸ǎ瑺幎肪秃茈y發(fā)生。這有賴于社會為我們提供盡可能多的良性生存空間,也有賴于每個人對自己生活空間以及暴力傾向的良好管理,同時你的自由還要以不妨礙別人的自由為邊界—越界就容易發(fā)生戰(zhàn)爭??傊?,周圍對你懷有敵意的人越少,你的生活就越安全、越快樂、越祥和,這不管對窮人和富人、平民和官人來說都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