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亞交往擷英（五）

艾平

五、感受風雨

2007年，巴基斯坦政治體制轉型進入關鍵階段，各股政治勢力以及司法、宗教、傳媒等各界圍繞總統(tǒng)和議會選舉斗爭激烈，形勢發(fā)展跌宕起伏。在巴基斯坦歷史上，司法往往成為政治斗爭的重要工具。軍人發(fā)動政變、宣布實施“緊急狀態(tài)”或解散政府后，高等法院等司法系統(tǒng)往往以“必要”一類司法裁定確立其合法性。即使在文人統(tǒng)治時期，訴訟也是打擊政敵的有效武器。例如，謝里夫擔任總理時曾對貝·布托提出貪腐指控，迫使她流亡海外，并將其丈夫扎爾達里送入監(jiān)獄。穆沙拉夫擔任首席執(zhí)行官后，高等法院支持對前總理謝里夫的指控，判處其兩次終身監(jiān)禁，后在美國和沙特的介入下，安排謝里夫流亡海外。然而到2007年前后，巴司法部門全力支持軍政權的狀況逐漸發(fā)生變化，最高法院一些大法官的言行甚至威脅到穆沙拉夫的任職資格。在這種情況下，2007年3月9日，穆沙拉夫宣布中止首席大法官伊夫蒂哈爾的職務，由此引發(fā)各界大規(guī)?？棺h浪潮。7月20日，最高法院宣布恢復伊夫蒂哈爾的職務，隨后又于8月23日宣布允許流亡在外的謝里夫回國（謝里夫9月10日回到巴基斯坦國內后馬上被再次驅逐到沙特阿拉伯）。與此同時，在美國人的撮合下，穆沙拉夫頒布“全國和解令”，對貝·布托等人民黨領導人的貪污指控予以赦免，使之獲得競選資格。10月6日，穆沙拉夫成功連任總統(tǒng)，但高等法院遲遲不予認可。10月18日，貝·布托回國。11月3日，穆沙拉夫因擔心總統(tǒng)競選資格案難以過關，宣布巴基斯坦進入“緊急狀態(tài)”。11月28日，穆沙拉夫辭去陸軍參謀長一職，次日宣誓就任總統(tǒng)，并宣布12月25日解除“緊急狀態(tài)”、2008年1月8日舉行國民議會和各省議會換屆選舉。解除“緊急狀態(tài)”，意味著政黨將可以正常活動，而選舉的結果將決定各黨在國民議會及省議會中的地位，以及新一屆政府的組成，對巴未來政治發(fā)展和政黨格局具有重要影響。

在這種背景下，我于2007年12月23—27日率工作組訪問巴基斯坦，廣泛接觸各方人士，側重觀察巴政局走向。

巴基斯坦政府重視工作組到訪并給予相當禮遇，看守政府總理蘇姆羅和外交秘書里亞茲會見工作組。政黨方面，除老朋友、穆斯林聯(lián)盟（領袖派）領導人舒賈特、穆沙希德等外，工作組也會見了穆盟（謝里夫派）主席哈克、人民黨秘書長巴達爾以及宗教政黨伊斯蘭促進會主席卡齊。工作組還會見了前陸軍參謀長貝格、前外交秘書霍哈爾以及具有不同背景的智庫、媒體和友好人士。

巴方向我們傳遞了如下信息。首先，中方盡可放心，不論選舉出現(xiàn)什么結果，都不會影響中巴關系，巴基斯坦國內唯一的“共識”就是對華友好。其原因在于中國平等待人，從不干涉巴內政。然而對于巴政局走向和選舉結果則眾說紛紜。各黨領導人大都信心滿滿，而中立人士則避免做出肯定預測。至于下屆政府組成，自然要比選舉結果更難預料，關鍵要看誰和誰結盟。除了各黨之間的關系，還有總統(tǒng)（穆沙拉夫）、總理與陸軍參謀長三者之間的關系。多數(shù)人認為，在當時巴國內國際條件下，穆沙拉夫人望下降，軍隊也無欲干政。貝·布托高調回國、競選，志在必得。同時有傳聞美國撮合穆沙拉夫與貝·布托達成交易：支持人民黨獲勝組閣，而未來的總理側重國內、總統(tǒng)主管外交及核問題。但也有反對者認為貝·布托形象過于親美，返巴掌權不僅嚴重觸犯旁遮普省集團政治利益，損害軍隊立場，更易激起反美保守勢力和宗教極端勢力的仇恨。我們還看到，由于穆沙拉夫形象不好，連累支持他的穆盟（領袖派）。遭到打壓的謝里夫開始宣稱“抵制”大選，后來應貝·布托要求參選，為恢復“多黨民主”助陣。

26日，我們結束在首都的活動，前往拉合爾，下榻旁遮普省賓館，當晚在穆沙希德父親家用餐。27日中午，會見人民黨秘書長巴達爾，人民黨外事委員會主席貝格參議員上午陪同貝·布托會見到訪的阿富汗總統(tǒng)卡爾扎伊后乘飛機趕到拉合爾參加會見。下午，走訪伊促會拉合爾總部。5：30活動結束，回到賓館。稍事休息后開會總結。

這時，使館陪同工作組訪巴的王正同志忽然接到電話：貝·布托下午在拉瓦爾品第的公眾集會上遭到炸彈襲擊，情況危急！于是他趕緊同貝·布托的秘書阿曼努拉準將等聯(lián)系核實情況。6：30左右傳來消息：貝·布托已經(jīng)殞命！我的第一反應是：巴達爾和貝格參議員要不是當天在拉合爾會見我們，他們肯定會同貝·布托一樣難逃一劫。原來的總結已無意義，現(xiàn)在首先要考慮的是自身安全。有消息說，憤怒的人們在焚燒打砸，有的地方已經(jīng)響起槍聲。不幸中的萬幸，貝·布托遇刺雖然引發(fā)強烈反應，但局勢并未失控。我們回國的航班在幾次延誤后終于起飛。

貝·布托遇襲身亡引發(fā)巨大震動，打亂了巴基斯坦大選的基本走勢。人民黨高層迅速決定由貝·布托之子比拉瓦爾接任人民黨主席，其父扎爾達里任聯(lián)合主席并主持黨務;堅持按期選舉并要求謝里夫也不要抵制大選，力圖利用貝·布托遇刺獲取同情票。穆沙拉夫等軍政高層以及穆盟（領袖派）、統(tǒng)一民族運動等政黨則希望以技術理由推遲投票，減少“悲情牌”的影響。謝里夫一方面積極活動向人民黨示好，另一方面高調宣稱抵制大選，試圖確立反穆領袖的地位，然而在大局已定后也表示將參選。

工作組的實地考察增加了我們對巴基斯坦政治的感性知識。我們感到，中巴關系面臨新的機遇和挑戰(zhàn)，隨著政治轉型，巴政黨政治將趨于活躍，黨際交往或有條件發(fā)揮更大作用。

六、拓寬渠道

巴基斯坦歷史上第13次選舉于2008年2月18日舉行，巴基斯坦人民黨和巴基斯坦穆斯林聯(lián)盟（謝里夫派）獲勝，穆盟（領袖派）則遭遇慘敗。選舉結果被視為對穆沙拉夫及其追隨者的沉重打擊。

友好鄰邦的政局發(fā)生如此重大變化，我們當然希望有機會同巴基斯坦各黨直接接觸，探討今后加強交往的安排。恰好，亞洲政黨國際會議常委會兩主席邀請中共派代表出席在巴舉行的常委會，討論舉辦下一屆大會的相關事宜。于是，經(jīng)中央批準，劉洪才副部長作為中共代表于2008年3月26—30日赴巴基斯坦出席亞洲政黨國際會議常委會第九次會議并率中共友好代表團應巴基斯坦人民黨的邀請順訪。

中共友好代表團此次訪巴，正值巴政黨政治恢復運作、新政府成立伊始，同巴各政黨廣泛接觸，有利于增進相互了解、推動雙邊關系進一步發(fā)展。訪問期間，劉洪才分別會見了穆沙拉夫總統(tǒng)、新任政府總理吉拉尼和國民議會議長米爾扎，在大選中獲勝的巴基斯坦人民黨聯(lián)合主席扎爾達里、穆盟（謝）主席哈克以及穆盟（領袖派）秘書長穆沙希德、統(tǒng)一民族運動黨召集人薩塔爾、伊斯蘭促進會主席卡齊、人民民族黨主席瓦里·汗和伊斯蘭神學會主席拉赫曼。劉洪才向對方說明來訪目的，重申中國共產(chǎn)黨加強與巴各政黨友好交往與務實合作、增加相互了解與信任、助推兩國關系健康穩(wěn)定發(fā)展的愿望，提出中方對鞏固、發(fā)展雙邊關系的設想和建議，介紹中國國內情況，特別是籌備北京奧運會、打擊“三股勢力”的相關情況，爭取巴方的理解和支持。劉洪才還聽取了巴方有關介紹及對發(fā)展雙邊關系的考慮和意見。

穆沙拉夫總統(tǒng)請劉洪才轉達他對胡錦濤主席最親切的問候，表示他期待訪華并赴新疆參觀訪問;巴方為久經(jīng)考驗的巴中友誼感到自豪，希望雙方努力進一步提升合作水平。吉拉尼總理歡迎劉洪才到訪，并說他父親是巴中友好關系的開創(chuàng)者之一，20世紀50年代成為第一個訪華的巴聯(lián)邦政府部長。他還告訴中國客人，在這次聯(lián)邦和省級選舉中，許多開明進步人士當選，愿推動巴中兩國政府、議會、政黨、民間的友好交往。米爾扎議長及人民黨領導人對中共友好代表團的到訪表示熱烈歡迎，并強調人民黨與中國的友好交往源遠流長，黨的創(chuàng)始人阿里·布托是巴中友誼的重要奠基人，貝·布托早在學生時代就曾赴華學習，她繼承了父親的對華友好傳統(tǒng)，兩次執(zhí)政期間多次訪華，并開創(chuàng)了人民黨與中國共產(chǎn)黨之間的黨際交往;人民黨將繼續(xù)延續(xù)和發(fā)展兩國兩黨之間業(yè)已存在的良好關系，拓展合作空間，通過高層互訪、政府合作、黨際交往和人民之間的廣泛接觸推動巴中戰(zhàn)略合作伙伴關系向前發(fā)展。哈克代表穆盟（謝）和黨領袖謝里夫歡迎代表團來訪，表示該黨高度重視發(fā)展與中共的關系，今后將采取切實措施推動兩黨友好關系進一步向前發(fā)展。穆沙希德強調，發(fā)展對華友好是巴舉國共識，無論巴政局如何變幻、哪個黨上臺執(zhí)政，巴中友好關系的發(fā)展都不會受到影響。薩塔爾說，統(tǒng)一民族運動黨視中國為最可信賴的合作伙伴，該黨愿積極推動卡拉奇市和信德省與中國有關省市深化合作。卡齊表示，伊促會雖是伊斯蘭政黨，但意識形態(tài)差異不會成為雙方發(fā)展友好關系的障礙;伊促會反對疆獨分裂主義勢力打著伊斯蘭旗號從事分裂國家的行徑，堅定支持中國為維護主權和領土完整所做的努力。瓦里·汗說，人民民族黨執(zhí)政的西北邊省與中國毗鄰，當?shù)赜兴娬镜却笮桶椭泻献黜椖?，許多中國工程技術人員背井離鄉(xiāng)到那里幫助當?shù)匕l(fā)展，人民民族黨將盡一切可能確保中國技術人員和公民的安全。伊斯蘭神學會領導人拉赫曼也表示愿為保護中國在巴人員安全做出積極努力。

通過此訪我們深感中巴友好深入人心，巴主要政黨都對中巴友好表示了強烈愿望和堅定信心，無論國際形勢和巴國內政局發(fā)生什么變化，鞏固和發(fā)展中巴全天候友誼和戰(zhàn)略合作伙伴關系的決心都不會動搖。

七、奧運外交

2008年7月，我擬邀請人民黨領導人來華出席北京奧運會開幕式，并以此為契機啟動巴政局深刻變化后同巴主要政黨的新一輪交往。

扎爾達里感謝中方邀請，指派他的兒子、人民黨主席比拉瓦爾率團訪華，人民黨秘書長巴達爾、總理內政顧問馬里克等隨行。他還表示，他這樣做是學習老布托上世紀70年代安排貝·布托兄妹赴中國考察學習的做法，了解中國最新的發(fā)展情況，學習中國的發(fā)展經(jīng)驗，同時傳承布托家族對華友好傳統(tǒng)。比拉瓦爾時年僅20歲，但政治上已十分活躍，相信他能勝任這次訪華任務。

比拉瓦爾一行于8月7日晚抵京，中聯(lián)部副部長陳鳳翔和巴基斯坦駐華大使巴希爾到機場迎接。8月8日上午，王家瑞部長會見比拉瓦爾一行。當晚，比拉瓦爾等出席北京奧運會開幕式。9日上午，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王剛會見。王剛說，北京奧運會的順利籌備和舉辦，是包括巴基斯坦政府和人民在內的世界各國政府和人民共同支持的結果。4月奧運圣火在伊斯蘭堡傳遞時，巴基斯坦政府采取有力措施確保圣火傳遞活動的順利舉行，我們對此深表謝意。比拉瓦爾感謝中方邀請，表示奧運會開幕式宏偉壯麗，堪稱完美，充分展現(xiàn)了中國的偉大和強盛。人民黨秘書長巴達爾說，比拉瓦爾的外祖父、人民黨創(chuàng)始人佐·阿里·布托為推動巴中關系的發(fā)展做出了重要貢獻，并與毛澤東、周恩來等中國老一輩領導人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比拉瓦爾的母親、人民黨前主席貝·布托自1972年起多次訪華;今天，比拉瓦爾作為布托家族的第三代代表和人民黨第三代領導人，把自己在國際舞臺上的第一場正式亮相選在中國，充分顯示了人民黨和布托家族對中國的友好情誼以及對巴中關系的高度重視。王剛表示，人民黨是巴基斯坦政治生活中的一支重要力量，長期以來積極推進兩黨兩國友好關系的發(fā)展，我們對此深表贊賞。中國共產(chǎn)黨和巴基斯坦人民黨同為執(zhí)政黨，都擔負著發(fā)展經(jīng)濟、改善民生的重任。我們愿在黨際交往四項原則基礎上，不斷加強同人民黨的友好關系，為推動兩國關系的深入發(fā)展發(fā)揮積極作用。

比拉瓦爾一行于11日凌晨離京回國。

（待續(xù)）

（作者系中共中央對外聯(lián)絡部前副部長，現(xiàn)任中國國際交流協(xié)會副會長）

（責任編輯：張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