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小四
著名詩人卞之琳的著名詩作《斷章》的主角張充和,于2015年6月18日凌晨一點,在美國耶魯大學的寓所離開了這個繁華世間?!稊嗾隆愤x自卞之琳的一首長詩,文字如下: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 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卞之琳苦戀張充和一生,在充和婚前苦追十年未果,寫下許多詩作及數百封信,張充和無一回應。有人曾問張充和,為何不明確拒絕他,充和如此作答,“沒有人請客,我怎能說不去”。從她曾說卞之琳是純粹的單相思一事來看,“請客”暗指卞之琳即便瘋狂愛戀她,卻從來不曾好好表達,更不用說當面表達了。如此,你讓她何從“明確拒絕”?她也說過,以為不回一個字,已經是一種拒絕了;在琴棋書畫方面已臻化境的充和,其實根本看不上卞的新詩,認為其詩其人都“不夠深沉”。但卞之琳的“單相思”貫穿了一生,充和隨手寫下的文字、在報刊上發(fā)表的文章,卞之琳都曾如獲至寶般收集,后來還曾專門送至香港出版;在垂垂老矣的1980年,雙方暌違31年之后,卞之琳赴美還專程探望張充和,遞上他某年無意之中得到的沈尹默點評充和幾首詩的墨寶。
張充和是民國“合肥四姐妹”最小的一個,生于1913年5月,享年102歲,可謂“仙逝”。 由于從出生8個月起,充和即被有著深厚國學功底、自己無子嗣且極重視教育的叔祖母收養(yǎng),她得到了極佳的“私塾”訓練;16歲時在叔祖母去世后回返合肥張家大家庭時,因其父本身就是教育家,她同樣得到了很好的教育。
張充和的老師皆為名師,譬如說幼年曾師從朱謨欽學古文和書法,少年時師從沈傳芷、張傳芳、李榮忻等學昆曲。她的老師不僅才華橫溢,在德行方面也頗嚴謹。以朱謨欽為例,他不僅對于充和的書畫天分因勢利導,對其滿不在乎用完整古墨練字的習慣加以提醒:小孩子練字用碎墨就好,用完整古墨過于浪費。張充和從幼年起即養(yǎng)成晨起練字三個小時的習慣,以至于從36歲隨夫移民美國后,充和仍然每天晨起練字不輟;當她年近90時,去耶魯探望她的人常常看見她在懸腕寫字。她自己還不經意地說,“我在學習寫字”。如此謙遜的她,書畫均達化境,以至于有名家看到她的小楷后說:看了張充和的字,才知我們從小都沒有好好寫字。
張充和在昆曲方面取得的成就也很難估量。由于幼年也有名師教授昆曲,而少年時父親及三個姐姐尤其是大姐元和癡迷昆曲,張充和也浸淫頗深。上世紀30年代中期,因病從北京大學中文系肄業(yè)的張充和來到重慶,被聘為研究人員,專門研究古樂及昆曲曲譜。由于機緣巧合,她同時師從沈尹默研習書法。1940年,張充和曾在重慶登臺演唱《游園驚夢》,驚艷全城。但充和私下里說,并不喜歡在眾人面前演戲。因此她經常悄悄一個人跑到廢棄的船上演唱昆曲。
上世紀40年代后,張充和一度在北大教授昆曲及書法。由于長期寄居在三姐兆和、三姐夫沈從文家,她于1947年在北京結識美國漢學家傅漢思(Hans H. Frankel),次年也即她35歲時結婚。1949年1月夫妻倆移居美國。此后在耶魯大學等地教授中國書法二十多載,同時也在家中教學生昆曲。一生摯愛中國傳統(tǒng)文化、基本上在琴棋書畫每個領域都達到了頂尖水平的張充和,除了在老年短暫回國探親外,一生旅居異國他鄉(xiāng)。因此她曾苦笑著說,年輕時曾很不高興章士釗將她比作蔡文姬,誰知一言成讖,她真的成了新時代的“蔡文姬”。
合肥張家共有十姐弟,個個都出類拔萃,而三個姐姐的丈夫,都是中國文化界響當當的人物。因此,充和多年以來都被稱為類似于“沈從文的小姨子”之名。其實張充和在中國文化界的分量與地位,不需要任何“姐夫”或其他曾經與充和過從甚密的張大千、沈尹默、胡適等名人們背書,也不需要所謂的“民國才女”的頭銜來界定,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時代的燦爛旗幟,在風中迎風飛揚。而她的離去,也詮釋著那個年代“最后的貴族”走遠,甚至預示著中國古典文化貴族精神的具體物化形象的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