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方
近日,因補辦證件,回了一趟學校,想起又到了新生入學的季節(jié)。大學的六月是感傷,九月則是希望。兩年前的這個時候,我在縱論欄目對大學發(fā)表過一點感慨(見2013年第19期《大學門朝哪邊開》),如今覺得還有一點話想說。
大學是干什么的?關于這個問題,恐怕沒有比古代經(jīng)典《大學》回答得更好的了: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這說的是大學的宗旨,大學的具體使命則是培養(yǎng)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明明德于天下者”,也就是培養(yǎng)符合大學的明明德、親民、止于至善的精神的人。
時代不同了,如今大學應該培養(yǎng)什么樣的人,其標準未必要嚴格遵循《大學》提出的八點,但根本上仍是相通的,即應該是具有公共精神,不止關注個人私利的人才。2014年5月4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北大與師生座談時的講話就談到了這個問題,他希望青年學子要做到勤學、修德、明辨、篤實。即便當作一篇普通文章來閱讀,這篇講話的觀點也是非常有啟發(fā)性的。
然而,目標是目標,現(xiàn)實是現(xiàn)實,今日的大學能否達到這個目的呢?撇開教育的層面,我首先想到的是大學里的日常生活對學生的“教育”及其可能的影響,畢竟生活的教育要比課堂更直接。
大學是個大熔爐,大家來自五湖四海,各種社會家庭背景都有。原本,各自的生活圈子沒有交集,但到了大學,大家就是同學了??墒峭瑢W這個范疇抹殺不了差異,今天的大學簡直就是個全社會階層分化的活標本。
我上大學的那個時候,社會分化已經(jīng)開始,但還不徹底,也不像今天這樣無孔不入,而且當時的客觀條件也不利于差異的充分表現(xiàn)。比如,每個宿舍樓只在收發(fā)室有一部電話,要打電話都到那兒排隊去。今天呢,大家都用手機了,用的是堅果還是蘋果,差別不止在價錢,還在心理感受,所以其差別是根本性的。這僅是一個小方面,社會的分化到底有多厲害,其實不用多說,大家都明白的。
再到課堂上聽聽,“白發(fā)的先生”們講的不是有很多都是在說,分化是合理的,分化程度還不夠,你窮是因為你不努力的調(diào)子嗎?
真正的問題是,在這樣的條件下,年輕人會做何種選擇。馬克思主義的說法是,無產(chǎn)階級的胸懷是最寬廣的,是要擔負解放全人類的使命的??墒窃诂F(xiàn)實的條件下,窮人家的孩子想通過讀大學改變自己和家庭的命運,變得跟他的同學一樣,完全是無可厚非的,那么,他們只能像周恩來在與赫魯曉夫辯論時半戲謔半嚴肅地說的那樣,選擇背叛自己的階級出身。也就是說,他們得削尖腦袋往上爬,做金字塔式的社會結(jié)構(gòu)的穩(wěn)定劑。
錢理群教授批評說,今天的大學專門生產(chǎn)“精致的利己主義者”,這話引起了廣泛的共鳴??墒?,除此以外,今天的大學還能生產(chǎn)什么呢?我在《大學的門朝哪邊開》一文中表達的是對大學在促進階層流動方面的作用下降的擔憂,即大學不能純粹成為階層再生產(chǎn)的一個機制,還要允許鯉魚跳龍門的情況存在。但退一步講,當這個標準都可以作為批判的尺度的時候,大學精神其實已經(jīng)死了。對許多所謂的大學,培養(yǎng)“明明德于天下者”早就不在他們的任務清單上了。
然而,這不意味著有“大學精神”的人就滅絕了。禮失而求諸野,中華文明的魅力就在于此,“大學精神”會在鄉(xiāng)野間連大學都沒機會上的匹夫匹婦的身上得到延續(xù),終有一天,他們會站出來。更多的人會站出來,更多真正的大學會出現(xiàn),并改造這個丟失了大學精神的社會。在這一點上,我是樂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