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生元
為了便于采訪,瓦拉把她的長發(fā)剪短了,還染成了紅色,成了加沙地帶巴勒斯坦女性中的“小眾”,而她周圍的女性都穿長袍。
在巴勒斯坦人控制的加沙地帶,活躍著這樣一群人:她們是女性,但像男性一樣經(jīng)常冒著槍林彈雨、在發(fā)生交火的巴以沖突前線開展采訪報道;她們中的一些人是當?shù)赜浾?,但更多的是自由職業(yè),年輕,身體好,受過大學教育,英文水平高,社會關(guān)系廣泛。她們就是為外國媒體提高稿件,或者為到加沙地帶采訪的外國記者提供各種協(xié)助和服務(wù)的巴勒斯坦女記者,服務(wù)的時間短則幾天或一星期,長則幾個月,甚至幾年。從下面三位巴勒斯坦女記者的身上,可看到這個群體工作的酸甜苦辣。
首位女記者曾被說“不守婦道”
阿梅達·哈柔達現(xiàn)年32歲。從2005年起,她就開始為外國記者服務(wù),成為加沙地帶第一個為外媒服務(wù)的女性記者。在加沙地帶,大約五分之一的人員接受過高等教育,但只有其中的40%能找到工作,而女生在大學畢業(yè)后能找到工作的比例還要低于男生。在這種情況下,為外國媒體服務(wù)成了她們的一種無奈選擇。同時,控制加沙地帶的巴勒斯坦伊斯蘭解放運動(哈馬斯)規(guī)定,任何將要進入加沙地帶采訪的外國記者都必須雇用當?shù)厝藛T,這為一些找不到工作的巴勒斯坦人,尤其是女性,提供了機遇。
2005年,以色列做出單方面從加沙地帶撤軍和撤走定居在加沙地帶的數(shù)千猶太人的決定,從而結(jié)束以方對加沙地帶的長期占領(lǐng)。這在巴以沖突中是一個重要事件。德國著名雜志《明鏡周刊》的一個女記者前往加沙地帶采訪。為工作方便,她前往阿梅拉所在的制作公司尋求幫忙,希望對方能派一位女性記者協(xié)助她去采訪一些巴勒斯坦婦女。此前,阿梅拉已在加沙的廣播和電視行業(yè)工作了一段時期,是巴勒斯坦電視臺一檔兒童節(jié)目的主持人,有了一點小名聲,因此接受了德國記者的邀請。
由于從小在加沙地帶生長,阿梅拉對360平方公里的加沙地帶了如指掌。但因沒有先例,阿梅拉剛開始為外國記者服務(wù)時也遇到了很多困難,甚至連她的一些巴勒斯坦男記者同行也給她制造麻煩。阿梅拉說,“如果我想采訪某個人,他們就會說,那個人不會接受為外國媒體服務(wù)的記者,尤其是女記者的采訪。還有的人說,我這個人不守巴勒斯坦女性在家相夫教子的婦道,而是整天在外面和陌生人跑,晚上還和外國人在一起,真是不可理喻!你知道,加沙是個小地方,有的人喜歡嚼舌頭。當時,我遇到的挑戰(zhàn)很大。不管我和外國記者在外面待多長時間,總有人在說我?!焙迷谒母赣H理解、支持她工作,甚至有時陪著她外出采訪,使她度過了一段困難時期。
從那時起,阿梅拉協(xié)助各種外國記者采訪以色列對巴勒斯坦的每一次軍事行動,如空襲、地面進攻、定點暗殺等。在2008年至2009年的以軍“鑄劍行動”中,阿梅拉的女兒拉燕只有6個月大。她說,“我把她放在家里,自己外出采訪,真是不放心。我的丈夫是個攝像,結(jié)婚后兩年都沒有固定工作,只有短期工作。因此,我得外出工作掙錢?!?/p>
不過,阿梅拉外出工作的時間也不是固定的,可能是幾天,也可能是幾個月。有時,幾個月沒有工作的情況也會發(fā)生。好在經(jīng)過她和丈夫的努力,她家在離以色列邊境只有2公里的地方買了一塊土地,100米之外就是以色列軍隊的一個嘹望哨所。也就是說,她家的一舉一動都在以軍士兵的監(jiān)視之下。阿梅拉說,除非是百萬富翁,巴勒斯坦人難以在城市里買得起房子。
阿梅拉和家人在土地上蓋起了木屋,有廚房和衛(wèi)生間等必要設(shè)施,還在院子里種植蔬菜和水果,寧靜的生活與她在幾公里之外采訪的以軍打擊行動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以軍的那次行動共造成17人死亡、200人受傷?!爱敃r,我就在現(xiàn)場,看到那么多人倒在地上,還在納悶:這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然后,我找我的汽車,但找不到了。有人告訴我,我的司機送兩三個傷員去醫(yī)院了。我身邊的外國記者嚇得直哭,攝像還在對現(xiàn)場的情況進行錄像。我現(xiàn)在還想不起來我們后來是怎么離開現(xiàn)場的?”
阿梅拉說,其實,買塊土地有很大的風險,因為不知道以軍哪天會發(fā)動空襲,把土地和房子炸得稀里嘩啦。然而,對于許多巴勒斯坦人來說,在購買的土地上建個家后,就能遠離城市,遠離擁擠的人群,遠離一切,孩子們可以自由地玩耍,可以不受限制地享受新鮮空氣,那才是最為重要的。
穿不起防彈衣的女記者
除了阿梅拉外,還有一些巴勒斯坦女記者為外國媒體服務(wù),23歲的瓦拉·古塞因就是其中一位。去年大學畢業(yè)時,她正趕上以色列軍隊對巴勒斯坦發(fā)動新一輪空襲,許多外國記者紛紛涌到加沙地帶采訪,急需英語流利、熟悉當?shù)厍闆r的巴勒斯坦人協(xié)助開展采訪活動。當時,瓦拉和她的家人離開了加沙北部的家,在一個阿姨家里躲避戰(zhàn)火。在其他家人沒有收入的情況下,瓦拉找了份為外國記者服務(wù)的工作,成了家里唯一一個掙錢的人。有活兒的時候,她就很早就出去,很晚才回來,有時晚上只睡2、3個小時。她說,“我有時會熬到天亮后才睡覺,因為以軍經(jīng)常在晚上發(fā)動空襲。”
為了便于采訪,瓦拉把她的長發(fā)剪短了,還染成了紅色,成了加沙地帶巴勒斯坦女性中的“小眾”,而她周圍的女性都穿長袍。因此,她走上大街后,顯得非常醒目。別人看到了,就會議論紛紛,包括她的穿著,還有去向。
瓦拉的一天一般是這樣的:有輛汽車來接她,把她送到外國記者住處,然后一起到剛遭到以軍空襲的地方去采訪,或者去經(jīng)常收治死傷人員的醫(yī)院、收容躲避戰(zhàn)火人員的聯(lián)合國學校采訪。干完活后,往往就是晚上了。她回家后,還跟蹤新聞,在社交媒體上看最新進展情況。沒活的時候,她會整夜收看埃及的一部收視率很高的電視連續(xù)劇。如果漏了一集,她就設(shè)法補看。
瓦拉說,“有一次,我陪一個西班牙記者去采訪,當時還在齋月里。按理說,巴以雙方會?;稹H欢?,我們剛到目的地,一枚炮彈就呼嘯而來,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發(fā)生爆炸,還好沒傷著我們。我看到身邊的西班牙記者被嚇壞了。記得當我第一次經(jīng)歷戰(zhàn)爭時,我一直躲藏著,甚至不敢想象能否走出家門。后來,第二次戰(zhàn)爭、第三次戰(zhàn)爭發(fā)生后,我對戰(zhàn)爭習以為常,不再躲避戰(zhàn)火了。我外出采訪時,一般并不穿防彈衣、帶頭盔,而與我在一起的外國記者則會從別處借來防彈衣。一件防彈衣要2000美元,我們本地人買不起?!苯Y(jié)果,在去年的巴以沖突中,共有16名記者在加沙地帶殉職,其中15個是巴勒斯坦記者,只有1個是外國記者,意大利人。
在瓦拉看來,到加沙地帶采訪的外國記者可分為許多種?!坝械娜藖砑由巢稍L是想當英雄,想出名;也有的人想掙錢,因為采寫?yīng)毤倚侣?,稿酬很高。?zhàn)事結(jié)束后,他們都離開了,不少人并不關(guān)心留下來的巴勒斯坦記者可能會遇到的一些麻煩。我并不想說為外國記者服務(wù)一段時間后,我會成為她們的朋友,但我傾向于與我喜歡的一些外國記者一起工作。工作之余,我們還討論一些女孩之間的事情。當這些記者離開后,我還會在社交媒體上跟蹤她們的信息:這個記者結(jié)婚了,那個記者生了孩子,等等。我們這些巴勒斯坦記者還得尋找新的工作,還要繼續(xù)生活?!?/p>
在自家陽臺上直播巴以沖突
23歲的勞拉·阿布拉馬丹出生于巴勒斯坦記者世家,父母都為外國通訊社工作。當然,她也不一定就必須成為記者,但在加沙地帶這樣接連不斷出新聞的地方,當記者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與同齡人一樣,勞拉目睹了巴以自奧斯陸協(xié)議以來的風云變幻,尤其是在以色列的打擊和封鎖下,加沙地帶政治、經(jīng)濟、社會狀況的惡化狀況。20歲大學就讀英語和翻譯專業(yè)時,她就開始幫助父親采訪2012年以軍對加沙地帶的軍事行動。不久,她的文章便出現(xiàn)在《紐約時報》等國際媒體上。
勞拉說,“我的童年與常人無異。我記得那時常去圣城耶路撒冷,盡管不容易,但至少還能去。而到了2000年,那里發(fā)生了炸彈爆炸,巴勒斯坦人對以色列發(fā)動了第二輪反抗運動,我們巴勒斯坦人就很難去耶路撒冷?!卑鸵匀ツ臧l(fā)生新一輪沖突后,勞拉和同為獨立記者的丈夫杰哈德都干上了為外國媒體服務(wù)的工作,在自家陽臺上用手提電腦為外國電臺連線直播巴以沖突的最新情況。那次沖突持續(xù)了52天。聯(lián)合國方面的統(tǒng)計顯示,沖突共造成2139個巴勒斯坦人死亡,其中500個是孩子,而在以色列方面,也有72人死亡,其中66人是士兵。
在加沙地帶,停電是家常便飯的事情。為了避免停電而影響直播工作,勞拉特地購買了一臺發(fā)電機。這樣,她就能保證直播工作正常進行,向聽眾介紹以軍襲擊的準確目標、炸彈爆炸的具體地點、造成的人員傷亡情況等。據(jù)統(tǒng)計,大約有50萬聽眾收聽了她的報道。
有一次,有消息說以軍可能要空襲勞拉夫婦所在的公寓?!爱敃r,大家都在這么傳,公寓里的許多人都被疏散到了聯(lián)合國學校。以軍知道那個地方,一般不會對其發(fā)動襲擊。我到了那里采訪,發(fā)現(xiàn)到處都是人,猶如一個社區(qū),根本不像個學校。讓我感到最為難過的是,周圍的巴勒斯坦人都相信我們能幫助他們改善生活,如給他們發(fā)放一些經(jīng)費,使他們重新蓋房。但事實上,我們做不到,因此感到很無助。我不知道能對他們說啥,只好保持沉默?!辈贿^,她在報道中生動再現(xiàn)了加沙地帶發(fā)生的一切以及巴勒斯坦人所遭受的苦難。
勞拉說,身為女性,在采訪中有一定的優(yōu)勢?!拔覀兣浾吣苋ト魏蔚胤健T诩由车貛?,有些地方是禁止男性出入的,而我們女記者能去,然后開展采訪活動,讓女性說出她們的心里話?!?/p>
已經(jīng)綿延幾十年、目前還沒出現(xiàn)解決希望的巴以沖突使許多巴勒斯坦人產(chǎn)生了移居他國的想法。勞拉說,“我也想出去看看。我總是想,如果我離開加沙地帶的話,我不想當記者,而想做份更加自由一點的工作,如畫畫、做珠寶生意,或者其他加沙地帶沒有的新鮮事情。我想象著我自己在另外一個地方,成了另外一個人?!?/p>
在勞拉臥室的墻上,掛著一幅油畫,是她幾年前自己動手畫后上漆的。在畫面上,一個女性站在門口,手持鮮花,紫色、黃色、紅色都有,看著門外,眼中充滿著期待。勞拉說,“也許,那就是我的希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