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共產黨第三十次全國代表大會觀察

劉雅賢

【摘要】2014年美國共產黨的第30次全國代表大會在黨主席、黨的戰(zhàn)略、黨建基調等方面實現(xiàn)了新舊變奏。大會確定的新戰(zhàn)略是以低薪運動為切入點，促進勞工運動的復興與壯大。本次的新戰(zhàn)略比較務實而又易取得成效。大會的基調是建設一個現(xiàn)代化的、成熟的、有戰(zhàn)斗力的群眾性政黨。總的來看，美共本次大會旨在擺脫當年蘇共“革命黨”的特征，力圖向現(xiàn)代化政黨轉型，從而謀求自身政治地位從邊緣向主流轉變。

【關鍵詞】美國共產黨 30大 現(xiàn)代化政黨

【中圖分類號】D186 【文獻標識碼】A

2014年6月13～15日，美國共產黨第30次全國代表大會在美國芝加哥的伊利諾伊大學召開，美共的黨團員代表、國內外嘉賓及其盟友共375人參加了本次大會?！懊癖姾妥匀桓哂诶麧櫋ㄒ环N變革美國的運動”是本次大會的宣言，“建立一個現(xiàn)代化的、成熟的、有戰(zhàn)斗力的群眾性政黨”是大會基調。本次大會，美共在黨主席、黨的戰(zhàn)略、黨建基調等方面實現(xiàn)了新舊變奏。這三重變奏不僅反映了美共發(fā)展的最新變化，也反映出當今世界最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社會主義運動的新特點。

黨主席新老交替

本次大會，前主席薩姆·韋伯（Sam Webb）卸任，約翰·巴切特爾（John Bachtell）當選為新主席。巴切特爾1956年出生于美國的俄亥俄州，其父母參加過民權運動和反戰(zhàn)運動。他畢業(yè)于美國的安蒂奧克學院（Antioch College），在大學時對共產主義產生了興趣，1977年加入美國共產黨，此后他一直參加各類政治運動。①當選黨主席之前，巴切特爾曾擔任美共的共產主義青年團書記、美共紐約地區(qū)主席和伊利諾伊州主席。

巴切特爾最鮮明的政治主張是其生態(tài)政治的思想，該思想貫穿在他對政治選舉、勞工運動、移民權利、社會主義等諸多闡述中。他認為：“美國的發(fā)展必須轉向依靠可持續(xù)資源的發(fā)展。環(huán)境運動可以改變美國的政治生態(tài)與政治發(fā)展。美國共產黨的目標之一就是促進人們選出‘環(huán)保國會’和‘環(huán)保總統(tǒng)’，以及其他可以讓廣大底層民眾通過選舉產生的環(huán)保政府部門。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很難在人、自然和社會三者關系中創(chuàng)造和諧。人們只有到社會主義社會，才能讓這種和諧成為現(xiàn)實。然而，我們不能等待全球生態(tài)可持續(xù)的社會主義到來之后才開始這種轉變，我們必須現(xiàn)在就積極作出改變，只有解決這些問題才有實現(xiàn)社會主義的可能。這個因果關系不能倒置?！雹诎颓刑貭柕男庐斶x不僅實現(xiàn)了美共領導人的換屆，也帶來了兩個方面的嶄新意義：

一是終結了美共領導人職務終身制的做法。美共始建于1919年，96年來美共領導人歷經了魯?shù)潜?、洛夫斯東、白勞德、福斯特、霍爾、韋伯等人。二戰(zhàn)后的70年里掌控美共的實際只有三人：福斯特、霍爾和韋伯。福斯特在任15年（1945～1959年），霍爾在任41年（1959～2000年），韋伯在任14年（2000～2014年）。福斯特78歲卸任，霍爾90歲卸任，兩人都是在健康情況極糟糕的情況下，才指定下一任接班人，實際上都是終身制。韋伯相對于前兩者是一個進步，盡管他卸任時年近70歲，但他是在身體健康的情況下讓黨員選舉出新一任黨主席，沒有臨危指定后繼領導人，這是美共黨內民主的一大進步。

二是生態(tài)社會主義將成為美共新的核心政治理念。二戰(zhàn)后的70年中，美共核心政治理念也歷經變化。福斯特時期一直是以階級斗爭為綱，“階級對抗階級”成為美共20世紀60年代前的核心政治理念?；魻柦尤蚊拦差I導人后，在長達40多年時間中，仍將階級對抗作為其核心政治理念。蘇聯(lián)解體后，霍爾非但沒有放棄階級對抗的理念，反而認為是戈爾巴喬夫的“新思維”葬送了蘇聯(lián)?；魻柾砟晖瞥觥皺嗬ò干鐣髁x”思想，階級對抗理念有所松動但沒有根本改變，他提出：“美國存在著通過和平方式實現(xiàn)社會主義的可能，也許可以通過選票。……而如果統(tǒng)治階級不愿和平交出權力，革命就只能演化為暴力了?！雹墼谥付ń影嗳藭r，霍爾的要求之一就是黨的新領導人必須要對階級斗爭的首要地位有充分認識。④韋伯上任后逐漸改變“階級對抗”的傳統(tǒng)認識，將“民主斗爭，特色過渡”作為美共的核心政治理念。本著這種理念，韋伯時期的14年都是以反對極右翼的民主斗爭作為美共的主要活動。如今巴切特爾上任，他在繼承韋伯思想的基礎上，將反極右翼斗爭的主要內容定位在生態(tài)政治斗爭上。可見，美共核心的政治理念從最初的階級對抗到階級斗爭，從階級斗爭到民主斗爭，從民主斗爭具體到反極右翼斗爭，再到今天將生態(tài)政治斗爭作為反極右翼斗爭的主要形式，美共核心政治理念越來越貼近美國民眾的實際利益，這為爭取美國民眾支持向前邁了一步。

黨的戰(zhàn)略新舊轉變

本次大會上，美共提出了“以低薪運動為切入點，促進勞工運動的復興與壯大”的新戰(zhàn)略。相對于以往的美共戰(zhàn)略，本次戰(zhàn)略調整顯得更加務實、更具操作性。2010年美共在29大上制訂的戰(zhàn)略是“努力幫助和平運動與爭取經濟正義和種族平等的勞工組織、民眾組織和環(huán)保組織建立戰(zhàn)略聯(lián)盟，爭取一個創(chuàng)造就業(yè)崗位的全面方案，推動非軍事化的綠色經濟，并促進美國人民的思想朝這個方向進一步發(fā)展”。⑤四年過去了，美共當年“組建戰(zhàn)略聯(lián)盟”的戰(zhàn)略沒有取得明顯成效，美共的民眾支持率仍然不高。隨著形勢的轉變，美共認為自己的戰(zhàn)略要更貼近勞工大眾，要對美國民眾的實際生活有所改變，所以本次大會主張從低薪運動入手促進勞工運動的復興及壯大。

從歷史上看，美共本次的戰(zhàn)略新調整還是比較符合美國實際的。美國建國近240年，從未發(fā)生過一次以“武裝奪權”為特征的無產階級革命。實踐表明發(fā)動民眾進行暴力革命、武裝奪取政權在美國走不通。既然武裝奪權不可能，那么只能依靠和平過渡。然而，二戰(zhàn)后美共的影響力一直微弱，美共領導人也曾在1968～1984年進行過5次美國總統(tǒng)競選，最終都以得票率小于0.1%而慘敗告終，現(xiàn)實表明和平過渡也遙遙無期。武裝奪權奪不成，和平過渡渡不過，那么美共該怎樣來爭取民眾以保證繼續(xù)留在美國的政治舞臺上呢？現(xiàn)實表明，只有對改變美國民眾生活起到實際作用的時候，才會進入到民眾的視線中，才會被民眾所支持。低薪運動對改變美國民眾生活起到直接作用，并且低薪運動也已經初見成效。2014年美國西雅圖市的最低工資提升到15美元/小時，大大高于美國聯(lián)邦政府所定的7.25美元/小時的水平。⑥舊金山市將最低工資提高到10.75美元/小時。聯(lián)邦雇員的最低工資從2015年起由7.25美元/小時提高至10.1美元/小時，上浮40%。⑦可見，依靠低薪運動來爭取民眾、提升政治影響力是美共比較務實而又易得成效的一次戰(zhàn)略變奏。

黨建基調新舊轉換

本次大會上，美共提出要建設“一個現(xiàn)代化的（modern）、成熟的（mature）、有戰(zhàn)斗力的（militant）、群眾性的（mass）政黨”，即“4M政黨”。這次的黨建基調是美共以往黨建理論的更新升級。早在1996年美共在26大上就提出了建設“群眾性政黨”的口號。近20年過去了，美共在發(fā)展規(guī)模、發(fā)展空間、黨群關系、社會影響等方面都比以前好一點，但仍難以改變民眾支持率低、黨員人數(shù)少、政治地位邊緣化的境況。這說明美共多年的群眾性政黨建設沒有取得實質性進展。盡管在群眾性政黨建設上收效甚微，但美共并沒有放棄“群眾性”這一黨建基調。過去美共長期得不到美國民眾的廣泛支持，其原因除了美國反共的傳統(tǒng)之外，一個重要原因是美共歷史上跟隨蘇共給美國民眾留下了不良印象。蘇聯(lián)存續(xù)期間，美共被國內民眾稱之為“蘇聯(lián)代理人”。對此美共一直否認。蘇聯(lián)解體后，蘇聯(lián)的檔案得到解密，人們發(fā)現(xiàn)美共不僅接受來自“莫斯科的黃金”，進而聽命于蘇聯(lián)，甚至培植其黨員成為蘇聯(lián)的間諜。這就讓美國民眾對美共的印象雪上加霜。更為重要的是，美共在政黨建設上照搬了蘇共模式，如領導人職務終身制、指定接班制、黨內權力過度集中而導致多次黨內斗爭甚至分裂等等。美共非但沒有摒除蘇共政黨建設弊端，反而一再照搬致使該黨群眾基礎薄弱。那么，如何才能在政黨建設中去除“蘇共模式”、提升自身的群眾基礎呢？美共在2010年終于找到了答案，即建設現(xiàn)代化政黨。

2010年美共召開29大，其會前討論的主題之一就是《共產黨壯大的新機遇》。在討論中，美共提出：“擺在黨面前的一大挑戰(zhàn)是建設一個21世紀的革命性工人階級政黨。黨要以科學社會主義為基礎，其階級基礎是多種族的工人階級以及對美國民主傳統(tǒng)和革命傳統(tǒng)充分反思過的社會核心力量。黨在建設的過程中要運用現(xiàn)代化的交流方式和組織方式。……對于我們而言，如何運用網絡來發(fā)展黨員、爭取美國民眾是一場黨自身建設上的變革。”⑧此后，美共便加強了網絡建黨，不僅將其黨報黨刊全部實現(xiàn)網絡化，而且在吸收新黨員上也加大了網絡招募的力度和速度。2008年8月，“一位中國留學生在互聯(lián)網上申請加入美國共產黨，竟然不到10天即獲批準，并開始繳納黨費和參加黨組織活動。”⑨但是現(xiàn)代化政黨建設遠不止采用現(xiàn)代化手段進行交流方式和組織方式的改變，更重要的是使其自身結構、功能和運作方式不斷制度化和民主化，進而適應社會發(fā)展進程和發(fā)展規(guī)律。在這方面，美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上驳氖敲拦苍诒敬未髸蠈Υ擞羞M一步的認識，強調要把自身建設成一個21世紀成熟的、現(xiàn)代化的轉型性政黨。在自身的結構、功能、運作方式等方面都提出了制度化和民主化的想法。如在制度化建黨方面，美共提出：“在黨建的每一個階段，我們都將關注制度建設。建黨不是靠一兩個黨員意志就能完成的。”⑩這隱含著美共今后將通過制度建設逐漸摒棄黨的領導人意志就是全黨意志的舊傳統(tǒng)。此外，在與工會合作以及發(fā)展新地區(qū)的黨組織建設等方面，美共也提出了制度化建設的主張。可以說，本次大會所確定的“現(xiàn)代化政黨建設”的黨建基調對美共未來將產生重大影響，新任黨主席巴切特爾將其稱之為美共的“轉型性變化”（transformative changes），并指出：“現(xiàn)代化政黨建設可以把美共變成21世紀的社會主義政黨，可以將美共從政治邊緣轉變成政治主流?！?/p>

相對于“群眾性”、“現(xiàn)代化”的黨建基調，“成熟”、“有戰(zhàn)斗力”則是美共本次大會上的新提法。新就新在用“成熟、有戰(zhàn)斗力”取代了以往的“革命性”字眼。二戰(zhàn)后美共黨建理論一直以“革命”為主調，在黨的代表大會報告中就多次出現(xiàn)了“革命”、“斗爭”的字樣，如1966年美共18大報告是《爭取和平與反對壟斷組織的斗爭》、1969年美共19大報告是《革命進程》、1979年美共22大報告是《關于非洲裔美國人斗爭的決議》、1991年美共25大報告是《危機的時代：通過斗爭實現(xiàn)團結》。這種除了斗爭就是革命的黨建基調，使美共脫離美國社會發(fā)展現(xiàn)狀，無法滿足美國民眾的現(xiàn)實要求，在實踐中也很難爭取到美國多數(shù)民眾的認可和支持。這種現(xiàn)狀要求美共對自身歷史要有所反思。只有對自身歷史有冷靜客觀地評價，才會有今后黨建的正確理論及其正確的斗爭策略。美共前主席韋伯也認識到這一點，2011年他在《21世紀社會主義政黨的性質、理論及實踐》一文中就指出：“我們不能一直對老一代共產主義者和將來新的共產主義者隱瞞我們在歷史上犯過的錯誤。如果我們能用魔法將已逝的同志喚醒，我相信他們一定會讓我們用一種批評和成熟的眼光來看待我們過去的歷史?！粋€21世紀的政黨要從我們過去的歷史中受到鼓舞，但是不應該被過去的歷史所禁錮。過去的歷史僅僅是我們未來發(fā)展的宏觀指導，它不能成為我們黨未來發(fā)展的藍圖?！笨梢姳敬未髸纤岢龅慕ㄔO“成熟性政黨”實質上就是指美共要對自己的歷史及其功過有一個客觀清醒的認知態(tài)度。此外，本次大會中美共提出的“有戰(zhàn)斗力的政黨”也并非是指暴力革命層面上的戰(zhàn)斗力，而是指美共要清醒地認識到自身是處在當今世界上最強大的資本主義國家中，這種國家的社會變革充滿復雜性，在這種復雜局勢面前美共要保持堅定的共產主義信念和熱情。

2014年正值美共成立95年，30大召開也是慶祝美共成立95年的慶典，這不僅是美共黨內的大事，也是當今國際共產主義運動中值得關注的一件事情。在本次大會上，美共領導人職務終身制的終結、戰(zhàn)略策略務實化、黨建基調時代化這三重變奏反映了美共對自身歷史的反思和理論的自覺，這不僅能使美共繼續(xù)留在美國的政治舞臺上，而且其會議精神也將對美共未來發(fā)展產生重大影響。今后，美共如若能繼續(xù)冷靜客觀審視自身歷史，在現(xiàn)代化政黨建設方面加大實踐力度，必然會提升其群眾基礎，其勢力的壯大和影響的增強也有所希望。盡管美共短期內還不能做到政治地位從邊緣到主流的轉變，但是其戰(zhàn)略策略和黨建主張對遏制美國極右翼勢力增長、讓社會主義思潮在美國繼續(xù)存在和發(fā)展還是有一定積極作用的。

（作者為蘇州科技學院教育與公管學院副教授；本文系2011年江蘇省社會科學基金項目“中美共產黨黨際關系研究”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11DJC004）

【注釋】

①Hamilton Nolan： Gawker.com interviews CPUSA head， John Bachtell， August 21 2015， http：//www.cpusa.org/gawker-com-interviews-cpusa-head-john-bachtell/

②駱小平：“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生產環(huán)境與生態(tài)環(huán)境雙重危機的根源—訪美國共產黨主席約翰·巴切特爾”，《馬克思主義研究》，2015年第6期。

③黃宏志：“美國共產黨的社會主義權利法案”，《國外理論動態(tài)》，2000年第1期。

④聶云麟，孫大雄編寫：“薩姆·韋布談美共領導機構的換屆問題”，《國外理論動態(tài)》，2000年第9期。

⑤楊成果：“美國共產黨‘二十九大’的政策主張”，《國外社會科學》，2011年第1期。

⑥周乃蔆：“西雅圖大幅提升最低工資的一些啟示”，世界經理人網站，http：//www.ceconline.com/hr/ma/8800071087/5b8fad9e01/？from=RSS.

⑦周佳：“難管溫飽 美國爭議聲中大幅上調最低工資”，第一財經網，http：//www.yicai.com/news/2014/02/3470483.html。

⑧Convention Discussion： New Opportunities to Grow the Communist Party，http：//www.cpusa.org/convention-discussion-new-opportunities-to-grow-the-communist-party/

⑨“美國共產黨網上招納黨員”，《共產黨員》，2008年第9期（下），第44頁。

⑩Sam webb： Convention Keynote： For a modern， mature， militant， and mass party，June 13 2014，http：//cpusa.org/convention-keynote-for-a-modern-mature-militant-and-mass-party/

Hamilton Nolan： Mistakes Were Made： A Talk With the Head of the Communist Party USA， August 17 2015， http：//gawker.com/talking-politics-with-the-head-of-the-communist-party-u-1723918251.

Sam webb： A Party of Socialism in the 21st Century： What It Looks Like， What It Says， and What It Does， Political Affairs ， February 3 2011， http：//www.politicalaffairs.net/a-party-of-socialism-in-the-21st-century-what-it-looks-like-what-it-says-and-what-it-does/？commentStart=10.

責編/王坤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