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么顏色

馮錦

“雨過青天云破處，這般顏色做將來?！敝苁雷诓駱s的這句話流傳至今，引人遐思。

那么“青”到底是什么顏色？

食物中的青，似乎是一種綠色；五色旗中的青，看起來又好像是藍色；服飾中的青忽藍忽綠甚而黑，變幻莫測?！扒嘀眴螒{眼睛區(qū)分是靠不住的，即便是以漢語為母語的人，也要通過語境好好分辨一番——在漢語詞匯中，青的色相指代是相當多變的。

青=綠？

青草、青菜、青椒、青豆、青蘋果、青梅、青苔、青山、竹葉青蛇、萬古長青……這些青，主要指“綠色”。

青造字時從“生”，未成熟的果實有酸味，所以青有生、未成熟之意，如青澀、青苗、青黃不接等，作此意時，青的色感意像是一種嫩綠、草綠色，如青梅、青杏、青蘋果之色。

又因“生發(fā)”而聯(lián)想到萬物生長的春天，因此說青陽（春天）、青風（春風）、青帝（春神），表示生命和生長；用青春、青年喻年少、年輕，此時的色感也是嫩綠、草綠的。春風由東方而來，“東君”也可指代春神，故青是東方之色，用以代指東方，所以有青龍。在二十八星宿中，青龍是東方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的總稱。

青與“菁”相通，因而又有茂盛濃密的意思，例如：《詩經》中所提到的“青”，大多形容綠色的植物和動物，作茂盛意解，“瞻彼淇奧，綠竹青青”“苕之華，其葉青青”；漢樂府中“青青園中葵”。此時青所指代的色相是一種翠綠色、深綠色。青的此意還可聯(lián)想轉移到綠色身上，頭發(fā)除“青絲”外，也可稱為“綠云”“綠鬢”，這并不是說人的頭發(fā)是綠色的，而是取青春茂盛之意，寓意發(fā)色濃密烏黑?！懊既琰c翠”也是如此，不是指眉毛是綠色的，而是指眉毛濃密清晰。

青還表示別離。古人折柳相送，寄托了無限離情，“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上馬不捉鞭，反折楊柳枝”“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青青，表情思?！扒嗲嘧玉?，悠悠我心”“青青子佩，悠悠我思”“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贝藭r的青便如楊柳枝般柔軟，令人感覺分外纏綿。

青=藍？

另外一種青，卻是藍色。青花瓷、青天白日、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靛青、群青、青金石……這些“青”，主要指藍色。

青因陰陽五行用色而表春天，稱青天，但人們目之所及，看到的天空是蔚藍色的，因而青又表藍色。青作為染料時，一般也是指藍色。藍草是可以制成靛藍染料的多種植物的統(tǒng)稱，中國主要產有菘藍（其根即為常用中藥“板藍根”）、蓼藍、木藍、馬藍、莧藍等。中國人很早就開始利用藍草染色，《詩經·小雅》中曾有“終朝采藍，不盈一檐”的吟唱。春秋以后，人們開始用發(fā)酵法來加工藍草，進行染色，這種新的染色方法所帶來的“青”色織物，呈現(xiàn)為穩(wěn)定的藍色，也由此流傳出荀子的“青，取之于藍，而青于藍”之說。

青金石因“色相如天”，亦稱“帝青色”或“寶青色”。中國古代曾在繪畫顏料中使用珍貴的青金石，如敦煌石窟壁畫的繪畫顏料就使用了大量的青金石。唐朝興起的青綠山水畫，需要使用青、綠著色，所用青色主要是石青。青花瓷是中國上至宮廷下至民間極為普及的瓷器品種，也是外銷瓷的主力軍。這種“青花”也是一種藍色，以含氧化鈷的鈷礦為釉料，經高溫還原焰一次燒成。由于所用鈷料成分不同，有的青花瓷濃艷鮮亮，有的則呈灰藍色。

青=黑？

還有一種青，無限接近于黑色，像青絲、青螺、青眼、青驪（黑馬）、青衣、青布、青衫……這些“青”，是指一種墨綠色或藏藍色。

青絲，中國人指黑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青螺是一種墨綠色外殼的食用螺，殼大的還可以制成酒器，古代美人的發(fā)髻盤成螺旋狀，可稱為“青螺髻”。詩人亦以青螺或青螺髻比喻聳立的山峰，“遙望洞庭山水翠，白銀盤里一青螺”“北固山前三面水，碧瓊梳擁青螺髻”。

青眼，中國人指黑眼珠。相傳東晉時有一位驕傲的才子阮籍，為人做事任情任性，如果他對來訪的客人瞧不上眼，就會翻出眼白看人，稱為“白眼”；如果來客合他的心意，他則會誠心誠意地用眼珠直視對方，稱為“青眼”。今天我們熟悉的“翻白眼”一詞中所蘊含的瞧不起人之意，以及青眼有加、青睞、垂青等詞所表達的對人賞識之情都是出自這個典故。

青衣、青衫、青布等青色大都是青黑色、深藍色等深到發(fā)黑的顏色。中國傳統(tǒng)中表身份的服色，貴朱紫而輕青綠，因此青衣、青衫都有低微、卑賤之意。青衫是未有功名之人所著，“白發(fā)青衫”意為年老而功名未就；漢代以后著青衣者多卑賤，故稱奴仆為青衣、蒼頭。

中國人講究色彩的系統(tǒng)性與正統(tǒng)性，因而只注重色彩的類型，而不重視色彩的個性，由此形成了“青到底是什么顏色”的千古糊涂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