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警察的畸戀

徐麗憲

9月24日，一輛牌照為湘FE0508的小轎車，拐出岳陽汽配城后，以20至40碼之間的速度駛進車流。

穿著白色西裝的廖桐（應(yīng)采訪者要求用化名）單手抱頭，蜷縮在副駕駛座位上。開車的男子左手抓著方向盤，右手不停地?fù)舸蛄瓮┑念^部。每一次擊打，都伴著一聲“救命”。廖桐喊得撕心裂肺，對方打得咬牙切齒。

開車的男子叫顧文，是湖南省岳陽市公安局經(jīng)偵支隊稅偵大隊警察。廖桐則是顧文的前女友，他們在今年5月底分手。

分手后，廖桐的噩夢開始。此次事發(fā)后，廖桐的母親在網(wǎng)上發(fā)帖稱，顧文多次挾持毆打，并試圖強奸廖桐。而顧文之所以能準(zhǔn)確掌握廖桐的行蹤信息，是因為他“長期非法使用技偵手段定位她”。

顧文每擊打一下，嘴里就念叨一次，“你很屌是不，以為我找不到你是不？”廖桐終究抗不過，暈過去。

廖桐醒過來時，耳鳴得厲害，鼻子、嘴巴依然在流血，滴到白色西裝上，染紅了一大片。她努力想知道自己身處何地，天色已近黃昏，她迷迷糊糊中看見一條條“繩索”從車邊伸向天空。事后，她通過模糊的記憶尋找，才知道那里是洞庭湖大橋——岳陽市唯一一座拉索大橋。

顧文把車停在橋上抽煙。見廖桐醒來，他把抽到還剩三分之二的燃煙拿給廖桐，讓她用手心握著。此前，在經(jīng)過金鄂山隧道時，他強行從左邊車窗扔掉了廖桐的手機， 廖桐看見經(jīng)過的車子迅速輾過手機。顧文又強行讓廖桐摘掉隱形眼鏡，她的眼睛有400度的近視，眼前是一個迷蒙的世界。

作為警察，顧文很清楚，在眾目睽睽之下，暴力挾持一個女人上車會是什么樣的后果。在車上，顧文或許做了最壞的打算。廖桐說，上車后，顧文就警告她要聽話，“反正今天這么多人看見我把你押上車，我也好不了，在我死之前，我先弄死你?！?/p>

廖桐，1991年出生于岳陽，大學(xué)畢業(yè)后進入長沙一家大型公司上班，從事競爭情報分析工作。因此，遇事從來都是冷靜分析。今年3月，為了照顧母親，她回到岳陽創(chuàng)業(yè)。拗不過母親的逼婚，在朋友的建議下，廖桐在國內(nèi)一家知名婚戀網(wǎng)站注冊，充值成為會員。在這個網(wǎng)站，她認(rèn)識了1984年出生的顧文。顧文同樣是這家網(wǎng)站的會員，他用自己的身份證作為頭像，這讓廖桐覺得這是個真實的人，“應(yīng)該是真心想找結(jié)婚對象的，會很靠譜?！?/p>

顧文的車，本田思鉑睿轎車貼了謳歌的牌，牌號：湘FE0508

此時的顧文還在岳陽市警察培訓(xùn)學(xué)校工作。接觸之后，廖桐發(fā)現(xiàn)，這其實是個非常虛榮的警察。顧文買了一輛本田思鉑睿，但他把車標(biāo)做了處理，遠(yuǎn)遠(yuǎn)看起來很像本田的另一款高端品牌——謳歌。這兩款車的價格相差20萬元左右。

2015年8月26日，廖桐早上7點上班被顧文糾纏

顧文連續(xù)點了4支煙，讓廖桐握在手心。廖桐握不住，顧文就扭著她的手，嚷嚷著要把她從橋上扔下去，她痛得跪在腳墊上求饒。

本刊記者無法聯(lián)系到顧文對此事回應(yīng)。10月16日，岳陽警方對外通報稱，“公安機關(guān)認(rèn)定，9月24日兩人爭執(zhí)過程中，顧文沒有強奸行為。但顧文的非法限制人身自由、侮辱、毆打他人、故意損毀財物行為成立，已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公安機關(guān)決定對顧文的違法行為分別裁決、合并執(zhí)行行政拘留二十日并處罰款壹仟圓整。顧文已于10月14日被執(zhí)行拘留。如發(fā)現(xiàn)顧文有新的違法事實，公安機關(guān)將決不包庇袒護、繼續(xù)偵辦、堅決依法處理。”

出市區(qū)往洞庭湖大橋方向走，是偏辟的郊區(qū)。事后，廖桐找到這座橋時，她站在橋上往兩邊看，嚇了一跳，橋下一米多高的蘆葦迎風(fēng)呼呼作響。當(dāng)晚，她除了看見向上延伸的繩索，遠(yuǎn)處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見。

車子停了大約5分鐘，她慶幸自己當(dāng)時沒有打開車門逃跑?！芭艹鰜恚铱赡芫蜎]命了?！绷瓮┱f。

顧文啟動車子繼續(xù)向郊區(qū)行駛了10公里，然后拐進了路邊的五星加油站。加油站的監(jiān)控顯示，顧文加了200元汽油后離開。加油站的一名女性工作人員看到，躺在副駕駛座上的廖桐滿臉是血。

9月24日，對于廖桐是噩夢的一天，下午2點她開車到岳陽汽配城修車。剛進大門口，顧文就開車沖了過來，把她的車別在一邊。

顧文下車氣沖沖地朝廖桐走來，猛拉車門把，然后又用拳頭敲擊車窗，示意廖桐下車。廖桐嚇到了，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也不敢下車。這般響動，驚擾了附近開店的商戶，他們圍過去，開始有人勸說顧文不要這樣。

“我是警察，誰敢動，我在執(zhí)行公務(wù)?！?/p>

顧文喊著，隨手從左胸的口袋里掏出警官證，半舉著在空中晃了晃。此后沒有圍觀者再敢上前半步。“他那么兇巴巴的，又說自己是警察，誰敢管。”一目擊者說。也無人報警。顧文之所以能隨時知道廖桐的位置，是因為他對她的手機實施了非法監(jiān)控。

通過婚戀網(wǎng)站認(rèn)識后，他們私下有過幾次接觸，但并未確立戀愛關(guān)系。4月中旬，顧文的外公身體不好，希望可以見到他的女朋友，他就請廖桐幫忙假扮情侶。后來，倆人假戲真演，才正式確定戀愛關(guān)系。

在交往中，廖桐得知，原來顧文跟另一個女孩子（前女友）還有來往，便提出分手。顧文回給她的信息顯示同意，“此刻起若再與你有聯(lián)系，天打雷劈?！绷瓮┌逊质中畔⒏嬖V了顧文的母親，當(dāng)天，他的母親在顧家另一處住所，把其前女友趕出家門。

廖桐本以為從此以后倆人就像平行線，不會再有交集，但顧文卻不像短信中那么果斷。他依然電話、短信不停地騷擾廖桐。廖桐不理睬，顧文怒了。

5月27日，顧文在廖桐家樓下，用磚頭砸壞了她車的前擋風(fēng)玻璃，并放掉兩個前輪車胎的氣。事后，他還囂張地給她發(fā)短信說，“該說的我已經(jīng)說了，該做的事情我也做了?！?/p>

廖桐沒有報警，她想用忍氣吞聲來平息此事，卻沒想，這只是顧文瘋狂行為的開始。

整整3個月后，顧文在廖桐的車身右側(cè)刻了一個大的“死”字。盡管她剛剛把此前的車賣掉，換了一輛新車，但顧文又查到了她的新車號牌。此時的顧文也已經(jīng)由警察培訓(xùn)學(xué)校調(diào)到岳陽市公安局經(jīng)偵支隊。廖桐報警，金鄂山派出所的警察不敢調(diào)查，倒是建議她晚上把車開到派出所院子里，“至少這樣他（顧文）就不敢對車子怎么樣了?！?/p>

廖桐覺得有道理，當(dāng)晚就把車停進了金鄂山派出所，卻沒想，一會兒，她就接到了顧文的短信，“派出所很安全是吧?！彼龥]理會， 第二天一早到派出所，新車的兩個后視鏡全部被掰斷。她要求派出所調(diào)查，警察卻讓他自己去取證?！捌鋵嵟沙鏊木煲埠軞鈶崳话阉麄兎旁谘劾?，也極度無視法律，但他們也不敢去調(diào)查，都知道顧文在岳陽市有后臺。”廖桐說。

顧文給廖桐打電話，她沒接，隨后，她接到他的信息：“不接也好，沒別的就麻煩你做兩件事。1，今天好好睡一覺，明天一早離開岳陽，別讓我看到你。2，手機號碼都換了，別用自己和親人的身份證?！?/p>

車子拐出加油站，沿著原路返回市區(qū)。進入求索西路，路燈已亮起。顧文要求廖桐把身上的衣服脫掉。

廖桐照著顧文的話做，不敢有任何反抗。在這條4.3公里長的路上，顧文讓她脫光了身上所有的衣服。每脫一件，顧文就搶過去隨手從左側(cè)車窗扔掉。盡管一路上的探頭監(jiān)控著路面上發(fā)生的一切，但顧文仍肆無忌憚。

事后，廖桐去公安機關(guān)申請查看這些路面監(jiān)控時，卻被告之“全壞了”。而在一份公安機關(guān)寫給檢察院的說明中，他們把廖桐脫衣服的行為描述成自愿。廖桐提供的錄音顯示，當(dāng)她和母親找到岳陽市公安局負(fù)責(zé)人討公道時，對方勸她們，“退一步海闊天空，畢竟是因為戀愛引起的，畢竟他不是專門為了打你來專門那個?！?/p>

廖桐不敢反抗，她怕激怒平日里不可一世的顧文。廖桐說，顧文就是這種脾氣，“如果順著他的話做，他脾氣就會好一點，如果稍有反抗，他的報復(fù)心就會特別強?！?在交往過程中，顧文也經(jīng)常向她炫耀他的后臺，后來見面她才知道，顧文的后臺就是他的舅媽——岳陽市某領(lǐng)導(dǎo)。

車子拐進車輛稀少的云夢路，在一處沒有太多亮光的路邊停下。“他側(cè)身去解安全帶，我就趁著他解安全帶要對我實施強奸時，趕緊打開車門逃脫?！绷瓮┱f。

逃出后，廖桐裸體朝著有燈光的地方跑。跑出300米后，她躲進了一家洗車行。“就看見一個披頭散發(fā)，沒有穿衣服的女人沖進洗車店，一邊跑一邊喊救命，說有人要強奸她?！备浇晃荒繐粽哒f。

洗車店老板立即拿了一塊洗車布（浴巾大?。┙o廖桐披上。附近幾個洗車店的伙伴都圍了過來，朝著廖桐跑過來的方向?qū)とィ櫸脑缫验_車溜了。隨后，他們報警。此時已是晚上8點。從帶上車，到逃脫，廖桐整整被非法拘禁、毆打、猥褻了6個小時。

法醫(yī)鑒定結(jié)果顯示，廖桐頭皮挫傷、腦震蕩;面部軟組織挫傷，口腔粘膜破損，鼻出血;全身多處軟組織挫傷。

此事發(fā)生之前，顧文利用技偵手段對廖桐實施非法監(jiān)控，不但告訴了她，還發(fā)短信要她也損失5萬塊錢。

“5萬算你欠我的，不要你的錢，你也得有這個數(shù)的損失?！?/p>

“5萬塊錢？我借了你5萬塊錢？”

“你沒借，但是卻是因你而損失的，所以你也得損失這么多，起碼一半吧?！?/p>

“你自己花5萬塊錢找人定位我，查我的戶口，查我的QQ資料，看我的檔案。”

“感情的是（事）不跟你算了，這個東西你沒有，也還不來。不用說了，就這么定了?！?/p>

10月22日，廖桐向岳陽市人民檢察院提交證據(jù)，請求檢察機關(guān)督促公安機關(guān)對顧文刑事立案。此前，接警處理此事的洛王派出所告訴她，“他（顧文）是公職人員，有編制有警號，不能隨便處理，必須先弄清楚才能立案?！?/p>

這還不是顧文第一次劫持廖桐。6月10日，在岳陽市公安局門口，顧文直接開車撞上廖桐的車，然后強行把她帶上自己的車，非法拘禁達3個小時。鑰匙未來得及拔的車停在路中間，事后還被公安貼了一張違停罰單。在岳陽市公安局對外的通報中，9月24日之前的事都沒有提及。

面對記者，廖桐說：“我只是要一個公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