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俏，體驗生死的新聞女俠

草莓仙子

涂俏以“隱性采訪”而出名，扮“婚托”、撕開“醫(yī)托”面紗、牽手艾滋病人、臥底“二奶村”…… 因此曾被《新周刊》評為年度“中國八大漢子”， 被中央電視臺《半邊天》欄目評選為“中國最精彩女性”。作品《苦婚》獲第四屆正泰杯優(yōu)秀報告文學獎。主要作品有《生存體驗》《世紀之痛》、《袁庚傳》等，導演過紀錄片《鳳凰路》、《月亮熊》等。

她在采訪中經(jīng)歷過多次生命威脅，她說她是一個有著“死亡迷戀”情結的人，通過采訪他人來了解死亡，洞悉生命。

隱性采訪直面生死

涂俏最初的夢想不是做記者，而是做作家。那個年代的年輕人不太有可能直接做作家，只能“曲線救國”，當時她認為做記者是離作家最近的一條路，所以就從做記者開始。

涂俏是江西人，大專畢業(yè)后19歲那年，在江西勞動改造管理總局下屬的《江西新生報》做記者，后在江西省的勞教農(nóng)場當管教干部，管理女勞教人員。為了便于管理，她和她們生活在一起……那段生活滋養(yǎng)了她，讓她后來和底層人生活在一起時沒有界限、沒有隔閡、沒有俯視。

26歲那年，她去了深圳《深圳晚報》。之前她一直做副刊編輯，從來沒有寫過新聞，到《深圳晚報》時連新聞的基本要素五個“W”都不知道。她天天看報紙，發(fā)現(xiàn)新聞原來很簡單，比寫散文容易，就開始寫新聞。

為了寫出好新聞，1998年，涂俏開始了后來所謂的“隱性采訪”。為此，她住過10元店，做過DJ女，客串過啤酒女郎，艱難拉保險，黑店訪“婚托”，與精神病人為伍，追蹤神秘“醫(yī)托”，掀開婚介所黑幕……她以一名新聞記者的責任心和正義感，寫下了大量體驗式新聞，陸續(xù)刊登在《深圳晚報》上。

但是涂俏也為此付出了代價。10元店被查封的那天下午，正在報社上班的涂俏接到了一個電話，說他們一共有6個人，現(xiàn)就在報社門口等，準備“火燒涂俏”；而金益婚介所的老板在文章發(fā)表后每天半夜打尋呼給涂俏，留下一段段威嚇：“人間都是天堂，你卻把我們寫成了地獄，那我就讓你去下地獄吧?！?/p>

涂俏忘不了2000年4月28日與艾滋病患者“小路”的第一次接觸：在深圳HIP抗體確認實驗主任馮鐵建的引見下，她下意識地將手伸向“小路”，之后大腦一片空白。握手后她飛快地跑到洗手間，糟糕的是水龍頭沒有一滴水，她感到手上有無數(shù)個艾滋病細菌在蠕動……

從2000年5月1日起，涂俏開始了對小路的采訪。第一次吃飯時，涂俏便遇到尷尬的事。小路邊吃邊講自己的故事，講到興頭上，唾沫四濺，有時噴到涂俏的盤子里，有時噴到她臉上。涂俏“騰”地站起來，趕忙跑出去洗臉。她返回餐桌后，小路一臉的尷尬。

第一次與小路同住一個房間時，涂俏渾身發(fā)抖，徹夜無眠。那間屋子是個大通鋪，小路睡在中間，涂俏和另外一個人分別睡在他兩側。蚊子滿屋飛舞，涂俏害怕哪一只叮過小路的蚊子飛過來襲擊她。她用被子蒙著頭，那種恐懼折磨得她不寒而栗。

小路的病情迅速惡化。2000年10月19日，涂俏特地為小路買了兩條金魚。豈料，金魚變成了為小路送行之物。這一天，小路聽信一個江湖游醫(yī)用煙熏的治療方案，濃煙熏得小路狂躁不安，不斷從床上滾下來又被抬上床。在他失去意識前，他把嘴唇撅起來，想吻女友。女友毫不猶豫地撲上去吻他。當晚7時30分，小路永遠地閉上了雙眼。涂俏的淚水奪眶而出，覺得整個人被抽空了。

后來，涂俏含淚一揮而就，出版了第一部記錄艾滋病患者生命全過程的紀實書《世紀之痛》。她將35盒錄像帶無償?shù)刭浰徒o全國眾多電視臺，完成小路“枕木”的遺愿。

臥底女俠的死亡夢魘

涂俏說，她是一個有著“死亡迷戀”情結的人。所謂的“死亡迷戀”，是通過間接性地獲取經(jīng)驗，通過采訪他人或借助對他人的觀察來了解死亡，洞悉生命。

如何看待死，也就決定了我們?nèi)绾慰创?，所以涂俏能夠冷靜地看待死亡與生存之間的關系。她甚至覺得慶幸，自己能夠把這一切用影像的方式記錄下來，留給世人。

涂俏在《深圳法制報》任記者期間，住在單位提供的一套面積不大但卻舒適的套房里。在“隱性采訪”的磨煉中，涂俏膽子越來越大。由于她的勇敢冒險和行俠仗義，市民和同行奉她為“新聞女俠”。

一天，涂俏的公寓來了一男一女兩位不速之客。女人叫米丫，38歲，離婚后嫁給一位機關干部。隨行的男人是她聘請的28歲的年輕律師。米丫一見涂俏，便聲淚俱下地控訴14歲女兒玲玲3年來遭受繼父強奸的遭遇。末了，米丫懇求涂俏主持正義。

然而，涂俏深入采訪后，卻發(fā)現(xiàn)這是一宗懸案：因為母女二人除了一面之詞外，什么證據(jù)也拿不出來。這個案子就此擱淺。由于米丫常帶著年輕律師上門傾訴，涂俏把他倆當成了朋友。慢慢地，涂俏發(fā)現(xiàn)，米丫和律師“相戀”了。涂俏曾試圖說服米丫結束這種畸形關系，但米丫根本不聽。

不久，涂俏跟隨艾滋病患者到泰國“生命回訪”。米丫趁涂俏出國，帶著律師在她的公寓里鬼混。因對律師“感情欺騙”由愛生恨，米丫將情郎勒死，將尸體拖到衛(wèi)生間肢解。這樁血案給涂俏帶來近乎毀滅的打擊。報社不聽她的任何解釋，果斷地將她開除。從天而降的災禍讓涂俏精神恍惚，她不得不尋找心理醫(yī)生幫助她擺脫噩夢。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涂俏走不出這段創(chuàng)傷，直到把此事寫成了一本書《你無法阻止》。神秘，驚悚，震撼人心的故事，交織著一系列社會問題及發(fā)自涂俏心靈深處的人性告白，寫完最后一個字，米丫事件才在她心中畫上了句號。那件事改變了她生命的軌跡，2002年她去了香港《文匯報》。

隱性采訪活熊取膽

2004年，《文匯報》報社安排涂俏采訪袁庚。她素來對個體生命感興趣，為此，她辭去了《文匯報》記者一職，歷時3年，采訪了156人，翻閱了大量內(nèi)部檔案及個人日記，一部《袁庚傳》出爐。

2008年，因為了解到活采熊膽行業(yè)的殘忍，涂俏有了拍攝《月亮熊》的想法。

從2009年開始，她和攝影老搭檔陳遠忠、制作人熊君慧一起，自籌資金去偷拍“活熊取膽”，歷時4年奔走于東北、四川、越南等地。

第一年，他們四處奔走卻始終無法進入熊場，后來他們轉而對一些個體養(yǎng)殖戶進行暗訪和秘密拍攝。

為了方便暗訪，涂俏和陳遠忠經(jīng)常假扮夫妻。最后一次拍攝《月亮熊》時，涂俏正在養(yǎng)殖者家里喝茶，男主人突然朝她看了一眼，然后說：“你知道嗎，我們這個地方有記者來過了，我們的事情已經(jīng)敗露了?！碑敃r他那一眼，把涂俏嚇得汗毛都立了起來，仿佛下一秒對方就會掏出尖刀采取行動。好在最終什么都沒發(fā)生。

有天下午的拍攝最令涂俏記憶猶新。一只兩眼全瞎的熊從欄桿中探出嘴來，從有人聲響起就開始嚎叫，一直到他們走出熊場還未停止。最終剪輯出的片子中，陳遠忠特意將這個鏡頭保留到十幾秒長?！拔蚁胨欢ㄊ窃谙蛭覀兦笾！蓖壳握f。

2012年2月，歸真堂計劃上市的消息在微博上引發(fā)熱議。涂俏對陳遠忠說：“我們的片子該出來了，它能給歸真堂的利益集團們致命一擊?！敝?，上海紀實頻道在黃金時段播出了完整的45分鐘版本。然而歸真堂公司產(chǎn)品銷量卻穩(wěn)步提升，購買熊膽的人認為，歸真堂的熊膽“貨真價實”。這讓涂俏感到十二萬分的悲哀。但她認為，她盡到了一個新聞工作者的職責，讓世人知道了活熊取膽的殘忍，她希望中國能像其它國家一樣明令禁止“活熊取膽”。

普通人的人生大抵平靜，涂俏因為做采訪，常常直面生死，她感到：人在大自然里，在生活中，在宇宙里，是如此的渺小，生命如此脆弱易折。別人的死亡，讓她常常思考生命的意義，假如上帝要她死，只允許她帶走兩樣東西的話，她會毫不猶豫地說，這兩樣東西是書和采訪機。

責編/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