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實
一
有的人記憶差,我的記憶還可以,過去的人,過去的事,常常浮在我的眼前。
以前讀過一篇文章,寫的是在南美的一個印第安人的部落所持有的時間觀念。他們往前看見過去,依靠后背感知未來。據文章的作者介紹,這種體驗時間的方式至今還能在他們的語法結構里面找到。發(fā)現這種現象的是個細心的語言學家。經過研究,他揭示了這種驚人的方向顛倒。
這有什么驚人的呢?我真不這樣看。我倒覺得他們這種顛倒了的時間觀念才是符合自然的。過去,你能看得見,當然就在你前面,一般來說,你的眼睛也是看著前面的。而未來,你不知,欲知也只能感知,當然就在后面了,后面沒眼睛,感知只能靠后背,也是非常自然的。
過去成了老話舊話,誰都不會再有興趣,未來總是無比新鮮,要人不想都不可能。
而我作為一個老人,眼前滿是過去的老人,每天帶著過去醒來,拽著過去走來走去,難免有點沮喪,就是非常自然的了。我還會有未來嗎?我的未來什么樣呢?有時,我也閉上眼睛,感知一下我的未來。
我的未來在我身后,無比溫柔,緊貼著我。
我想看看她,卻又看不見,始終看不見。
我想能夠停在原地,卻又覺得身不由己,只能隨她向后退去,離開眼前所心愛的,去那不想去的地方。
我的眼前,仍是過去,仍是飄來飄去的過去。這些過去都看著我,戀戀不舍,看我離去。
二
床頭燈滅了。
寂靜跟著變黑了,只有窗戶上有光滲進來,很細小,極微弱。
我看不到家具了。它們擺脫了我的視線,靜靜地進入了自己的世界。但我心里很明白,它們還在那,還在這屋里,還是那樣一動不動呆在原來的那個地方。
座鐘滴答著,計算著時間,耐心又執(zhí)著。
我也靜臥著,等待著睡意。
小的時候,我覺得每天晚上都鉆進被窩真是浪費時間。后來,長大了,自然也就認識到人能躺在被窩里那是一種幸?!,F在,老了,我又覺得這般毫無睡意地躺在被窩里簡直就是度日如年。
你是否能想象一下如果我們不用睡覺我們會多出多少時間?我們在這些時間里會做一些什么事情?
小時候,我會說:那就可以玩?zhèn)€飽啦!
現在的我只會想:如何打發(fā)這些時間才會多少有點意思。
三
關于時間,我的耳旁響起這句話:“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跟著,我的腦殼里浮現的是這幅畫:孔子立在一條河邊,看著那條河水發(fā)呆,看了好久,忽感嘆道:時間的流逝就是這樣吧?倘若真的就是那樣,時間確如河水流逝,如何測量也是問題,因為河的流淌速度每時每刻并不一樣。有時,河會流得極快,有時,河又淌得很慢。為了能夠被人測量,河須流速均勻才行。你說河能做得到嗎?河當然是做不到的。我的心里非常明白,但我就是愛瞎琢磨。雖然我的這種琢磨,無法寫出《時間簡史》,也就只是琢磨而已。
然而,就在前不久,我去旅游了一次,時間也就兩個星期,我卻覺得對于時間突然有了新的認識。說來也簡單,我突然覺得旅游時的新鮮有趣居然能使時間變長,當我回家再回顧時,我竟覺得那些場景仿佛已是很久以前已是上半輩子的事情同時卻又如在目前。
而先前,對時間,我不這樣認識的。先前,我總以為新鮮能夠驅逐時間快跑,也就是使時間變短,讓人感覺“轉瞬即逝”。反之,陳舊則會使人時刻感到“度日如年”,覺得時間長而無聊。現在看來,并非盡然。陳舊的生活,習慣的生活,周而復始,一成不變,實際是使時間萎縮,時間再長也是短促,稍不注意,便已逝去。如果天天都是一樣,一天也就等于天天,天天也就只是一天,習慣會使時間入眠。年輕時你覺得日子過得慢而且很難挨,年紀越大你越覺得日子過得就像一晃,都是習慣惰性使然。長期而有規(guī)律的生活會使你的肌體松弛會讓你的精神遲鈍。
你一定要更新生活,不管你以何種方式,用你自己喜歡的方式,才能保有敏銳觸角,才能繼續(xù)生機勃勃,日子才會變得年輕,時間才會長而有力。否則,你的時間意識會因年事高而疲憊,疲憊的它,容易入睡。入睡的你,只會覺得自己從未離開過家,旅游于你也不過是夜里的一個小夢而已……
(易茗摘自《文匯報》2015年01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