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舞嵐裳
與東海風(fēng)的初次相遇,有些戲劇性。那天,我向窗簾裝飾公司訂了一套黑色窗簾,是東海風(fēng)接的電話。不知是我發(fā)音有誤,還是他聽力問題,結(jié)果送錯了地方。我坐等了半天,依然不見人,于是給他打去電話。
“什么?”電話里的聲音提高了八分貝,“你再說一遍,是哪個地方?”
“是馬豐路一號?!蔽页吨ぷ佑终f了一遍。
“可你剛才明明說的是寶豐路一號?!?/p>
“明明就是馬豐路,是你沒聽清楚吧。”
“明明就是你口語有問題?!?/p>
我不想再跟他爭辯,只好說:“好了,算是我錯,麻煩先生你趕快把貨送到,行嗎?”
寶豐路與馬豐路相隔了20多里,而我住的是最高層12樓,偏不巧他剛到時電梯壞了,東海風(fēng)爬到我的住處時已是氣喘吁吁,腳步踉蹌。
“小姐,敢情你是為了報(bào)復(fù),故意停掉電梯的吧?!彪m知他是玩笑話,但我還是回了一句:“我才沒你那么無聊?!?/p>
等東海風(fēng)將窗簾安裝好,算價格時,差點(diǎn)沒把我嚇一跳,“不是400多元嗎?怎么變成4000了?。俊?/p>
望著我如驚鳥般的表情,東海風(fēng)“咯咯”地笑個不停,一邊說:“好吧,看在你長得那么漂亮可愛的份上,就給你打了這個折?!?/p>
我和他都沒有刻意記住,那天是哪年哪月的哪一天。
再遇東海風(fēng),是在一周后。那晚已是10點(diǎn)多鐘,我站在路邊一直等不到出租車來,眼看著就要到上班時間,我在心里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恰在這時,東海風(fēng)開車經(jīng)過,招呼后他順便載了我一程。
我是一家電臺的晚間主持,每天晚上固定11點(diǎn)上班,每次都要忙到凌晨2點(diǎn)多才能結(jié)束工作。盡管我多次要東海風(fēng)先走,但他還是堅(jiān)持等我到下班,然后送我回家。因?yàn)槲乙粋€女孩子這么晚獨(dú)自走在路上可不安全,他得好人做到底。
然而自那天后,他竟然充當(dāng)了我的司機(jī),每天很準(zhǔn)時來接我下班。
我的工作還是讓他感到迷惑,“真不知道你為什么要選擇晚上的工作?難道你不知道熬夜是每個女人容顏的最大殺手嗎?”
我俏皮地回答:“因?yàn)槲沂蔷`呀,精靈們不都是在夜晚才出行的嗎?”
東海風(fēng)笑說:“那是幽靈好不好。”
其實(shí),我的很多行為在東海風(fēng)看來都是一個迷。比如我只在夜間上班,比如我的家里總是掛著厚厚的黑色窗簾,比如我總是獨(dú)來獨(dú)往,比如我27歲了,竟沒有談過戀愛……
東海風(fēng)不上班的一天,不打招呼便突然造訪到我家。當(dāng)他敲開了門,看見漆黑一片的屋子,便皺緊了眉:“大白天的,怎么還要拉上窗簾?”
我端出茶時,看見他正要去掀開黑窗簾,于是趕緊放下茶杯,跑上去阻止他,“不要。”但我的臉還是被強(qiáng)烈的陽光灼痛了那么一下。窗簾再拉上時,東海風(fēng)看著我,忽然沉默了。
東海風(fēng),你現(xiàn)在知道了。我為什么只在夜晚出行,即使大白天也要掛上厚厚的黑色布簾,為什么將近而立依然不交男友。因?yàn)槲一剂艘环N罕見的“著色性干皮病”,最溫和的陽光也會令我的皮膚干燥、脫屑、發(fā)癢、起泡而引發(fā)腫瘤,終其一生,我都只能生活在沒有陽光的世界里。
你在光明的一面,而我只能躲在黑暗的角落。我們注定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永遠(yuǎn)不可能走到一起。
那一天后東海風(fēng)便消失了,我以為他從此不會再來,然而3個月后他又突然出現(xiàn),還帶回了許多治療我病的藥物。他對我說:“我查過許多資料,你的病并不是絕癥,不是無藥可醫(yī),我一定要把你的病治好,讓你可以站在陽光下。”
為了東海風(fēng),我愿意嘗試。盡管我對這些蟾蜍、蝌蚪之類的動物做的湯藥感到悸怕又惡心,但還是屏著呼吸強(qiáng)迫自己喝下,把它們敷在臉上、身上。如此治療了半年,我感覺身上的病漸漸有好轉(zhuǎn),似乎偶爾也能承受微弱的陽光線的照射。
與東海風(fēng)第一次正式約會,是在洱海。那日天氣明朗,我穿著一條新買的粉色裙子沐浴在陽光下,感受著陽光無比輕柔的愛撫。那是最幸福的時刻,海風(fēng)輕輕地吹,海浪輕輕地?fù)u,而東海風(fēng)就在我的身邊。
一直到夕陽落去,星月開始升起,我們才眷念不舍地歸去?!霸瓉?,站在陽光下的感覺是如此美好,真希望每一天都能這樣?!蔽野杨^枕在東海風(fēng)的雙腿上。
東海風(fēng)輕撫著我的頭發(fā),說:“是的,以后的每一天,你都會站在陽光下?!?/p>
然而已經(jīng)沒有以后的每一天了,因?yàn)楫?dāng)夜,我的臉部、頸部等地方開始出現(xiàn)一些紅色斑點(diǎn),伴著奇癢無比。原來,我的病并沒有真的好轉(zhuǎn),就因?yàn)榻邮芰岁柟獾恼丈?,反而讓病情更加?yán)重,皮膚開始出現(xiàn)潰爛。
這種病癥一旦發(fā)作,結(jié)果就只能痛苦地等待死亡。我只能悄悄離開,回到老家,盡管我知道東海風(fēng)會滿世界地來尋找我。
在我漸漸失去意識的最后幾天,我請母親替我打了一封長長的信發(fā)給東海風(fēng)。我請求他不要再來找我,也不要來參加我的葬禮,因?yàn)槲也幌胱屗吹轿易兂沙舐哪印?/p>
別哭,我最愛的人,盡管今夜我將如流星隕逝,但是不要悲傷,不要難過,世上最遙遠(yuǎn)的距離已不是生與死,因?yàn)榭傆幸惶欤覀儠诹硪粋€相同的世界再次相逢。
此生愛來過,便已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