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慧敏
貓兒窗 今天我結(jié)婚。
我穿上了醫(yī)院舊床單似的婚紗,我不喜歡白色,曾經(jīng)提過旅游結(jié)婚,但被大志父母深惡痛絕地反駁了——從我們決定結(jié)婚那一天起,我和大志的對話就不僅是對話了,而是群聊。每一句話都會迅速擴散出去,被揣測、比較、研究……然后凝結(jié)著他們整個家族的智慧的回答傳到我這邊來,無限循環(huán)。
婚禮還沒開始,有很多不知道哪里跑來的人在四處拍照,或過來和我合影,順便問WIFI密碼。他們嘰嘰喳喳異常興奮,似乎已經(jīng)透過我低領(lǐng)的白床單看穿了我的人生。
我打開手機,看見大志的前女友更新了微博,凌晨二點零十分:“他要結(jié)婚了,新娘不是我?!迸鋱D是一張夜店啤酒瓶下被P成嫩模的臉,我看見大志在下面回:“寶貝,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人生真是無聊透頂。
我看向酒店窗外,今天陽光很好,樹十分綠而且新鮮,游泳池白色的不銹鋼欄桿反射出銳利的日光。
我忽然發(fā)現(xiàn),這仿佛是我十六歲時習以為常的景象。
那時我高二,最喜愛白色的裙衫,拒絕任何脂肪、大一碼的鞋和衣服上的污漬。那是我人生中最為較真的時光,這種較真延續(xù)到我喜歡的男生。他毫無疑問地帥、清瘦、并有些桀驁不馴,他穿白色的校衫和藍色的校褲,走一段香樟樹陰影斑駁的校道,去打球,或者回來趴在教室后排睡覺。
他有女朋友,并且敢于在老師面前牽手。很多女生都偷偷喜歡他,但我是他心目中最為特別的一個。那時候我人緣很好,總有女生圍著我嘰嘰喳喳地說笑,他偶爾會偷看我,就在我回頭看他的時候刻意轉(zhuǎn)過臉去。有時候考試,我坐他前面,他會用筆戳戳我的后背,讓我展開半張試卷給他抄。他說話總是很少,但眼神卻十分的豐富。
有一回我數(shù)學考試被老師誣賴作弊,那個老師是新轉(zhuǎn)來的,她顯然不知道之前我的數(shù)學成績屢居榜首,只因我沒按她的方式答題,所以她在我的試卷上印上了冷漠的“0”。
我難過極了,趴在桌子上,眼淚在眼眶里轉(zhuǎn)了幾圈,終于落下來。我偏過頭,恰巧撞上他的目光,他站在窗子外面,頭發(fā)和身側(cè)被陽光烘托出一片暖色,空氣中滿是香樟的味道。天花板上的吊扇吱呀呀地響,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記得他身后的不銹鋼欄桿反射出銳利的日光。
那日光和現(xiàn)在一模一樣。
那時候我覺得他喜歡我,我們有驚人的緣分,并且堅信我的人生會璀璨發(fā)光。
現(xiàn)在,我站在即將舉行婚禮的場地上,在各種燈光與女人們首飾的光澤中,看見了我十六歲時候的日光。這日光穿過我深夜在電腦前趕工的日子,穿過我被老板臭罵趕出公司的日子,穿過我自暴自棄蒙頭哭泣的日子,穿過漫長的波折的時光,到達如今冷漠普通的我的眼前。
人群開始興奮地攢動,禮花響起,有人牽著我的手往大堂走去。一步一步,高跟鞋的聲音慌亂且急促。很快我就聽見禮樂奏響的聲音,這是瓦格納的《婚禮進行曲》。
我突然哭了出來。
人群開始歡呼。
我二十七歲了,微胖,和大街上的女人沒什么不同。我對面的男人叫做大志,他二十八歲,瘦高,和大街上的男人沒什么不同。
今天我結(jié)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