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涵今
十三年前,黃家坤在中國國際版權代理業(yè)的荒蕪中開辟出了一片新沃土。如今由她一手帶大的北京安德魯在穩(wěn)健發(fā)展的同時也為版代界培養(yǎng)了一批高素質的專業(yè)人才。
舒緩的音樂縈繞在裝修精致的俄式老建筑內,和著透過窗戶時被削弱了熱度的陽光,氤氳出一種安逸恬靜的氛圍,仿佛幾分鐘前我們在布置緊湊的辦公室里看到的一排排書柜和淹沒在書堆中的員工們,都只是午后困倦時的幻象。在咖啡廳安靜的一隅,黃家坤女士以一種英式的優(yōu)雅將茶水倒上,開始講述她與北京安德魯的故事。
與平靜訴說著的聲音不同,這個在空白中開始的故事注定充滿艱辛。帶著出版人的使命與情懷,黃家坤選擇了一條光榮的荊棘路;十三年的盡心經營,昔日的拓荒者一手建立起了中國版權代理界的“黃埔軍校”。然而,這個故事還只是開始。在成功將國際版權系統(tǒng)引入中國后,她展望著更多高素質版代人才的涌現。
拓荒者的情懷與使命
在追溯故事緣起前,我們習慣性地詢問了北京安德魯的發(fā)展現狀。從成人到少兒,從大眾到專業(yè),從英語到其他語言,還有每年約1000種外文圖書的授權,安德魯的表現無疑可圈可點。杰克·凱魯亞克的《在路上》、艾麗斯·門羅的《逃離》、阿蘭·德波頓《旅行的藝術》、貝爾·格里爾斯的《荒野求生》……黃家坤對公司挖掘、經手的暢銷書如數家珍。當我們得知安德魯在門羅獲獎前就已將版權授出,忍不住問了一句后悔嗎?
“這恰好是我們值得驕傲的,體現了我們編輯的眼光啊?!秉S家坤回答道,笑容驕傲而堅定,“做出版、做代理,是要有一點情懷的?!?/p>
她的選擇便是這種情懷的詮釋。
在經營國際版權代理事業(yè)前,黃家坤曾在出版社工作了9年。在她看來,中國不乏有眼力、有熱情的好編輯,可單一的書稿來源卻滿足不了業(yè)內的渴求。2000年,黃家坤赴英國牛津布魯克斯大學深造。國外編輯異彩紛呈的選擇,靈通的信息渠道,與國內出版界的凝滯形成了鮮明對比?!皞鹘y(tǒng)上,你要工作兩三年從才能一個新編輯變成一個有稿子的編輯,這個過程非常痛苦;但在西方,有代理公司,你參加一個書展就會接觸到許多書稿。我覺得版權服務體系的建立對中國編輯的組稿是極其有幫助的。于是我才決定變成一個書稿的提供商?!?/p>
在異國的天空下,她看見了自己在中國作為一位拓荒者的未來。
漫漫荊棘路
2002年,趁中國加入WTO后積極寬松的發(fā)展政策,黃家坤帶著安德魯進入北京。在當時,“國際版權代理人”無疑是個全新且?guī)в幸恍拔幕致浴币馕兜牟皝砥?,這注定了黃家坤走上的是一條充滿了不解與質疑的荊棘路。
“記得剛開業(yè)時,我的很多同行朋友說你真的確定要做這個特別不討人喜歡的事?大家都不太喜歡版權代理人。到現在很多人也是?!闭f到這里,黃家坤的笑容有些無奈,“但這個職業(yè)在西方存在100多年了,肯定有它的道理。不試我覺得會后悔,雖然掙的工資不高,但就是一個愿望。”
為了這個愿望,黃家坤主動下崗,開始經營初生的北京安德魯,一家僅有兩個人的公司。英國總部也派了兩個人來培訓有些不知所措的她。從最基本的檔案建立、合同管理,到數據庫的安裝、使用,都是手把手地從頭教起。技術問題解決了,可國人對這一行業(yè)的不了解,又使公司面臨困境。“沒幾個人來幫我,就覺得黃家坤沒轍了,在國外混不下去,在國內也找不著好工作,就自己湊合弄一個空手套白狼的攤子,瞎忽悠完了?!?/p>
記得公司第一年參加書展,黃家坤守著兩塊展板,只見一些編輯老朋友走過來深情地拉過她的手說:“家坤,你可怎么辦那?”這種種誤解都讓黃家坤哭笑不得,卻也堅定了她的信念。
做版權代理賺錢既不快,也不多,版稅預付金加上重印書版稅,再乘上一定比率,它是圖書出版鏈條中很小的一個利潤點。一個版代公司若想存活,靠的是長期的投資與口碑。一般在國外,一家公司三年如果能回本,便基本上可以存活。而在中國,圖書定價低印量少,營銷更是不盡人意,北京安德魯整整賠了5年才熬過低沉的日子。
沒有收入,沒有獎金,黃家坤得自己拿錢去給團隊發(fā)一點過節(jié)費。公司員工來來去去,盡管并非黃家坤所愿,但北京安德魯儼然成為中國版代業(yè)的“黃埔軍?!?。好在,一批批具有良好職業(yè)素質的國際版代人在磨礪中逐漸成長起來。如今,安德魯有12名全職員工,20多名兼職翻譯,他們維護著公司龐大的數據庫,使出版社的編輯可以用中文迅速了解國際新書動態(tài)。“十多年來,作為出版界的‘媒婆,我們不僅讓中國的出版人了解了版代機制,也為編輯們提供了很多額外服務,幫助大家與國外同行建立起良好的合作關系。當然,我很堅持一視同仁,不會因為中國出版社而降低版權服務的標準。”黃家坤說。
“黃埔軍?!钡娜粘?/p>
出版社不懂國際版權貿易規(guī)則,安德魯便手把手地教;出了問題,只要不是故意的,安德魯也從不去埋怨,而是坐下來分析幫助解決。漸漸地,國內的出版社嘗到了版權服務的甜頭,加之中國出版專業(yè)化和國際化水平不斷提高,國內對版權貿易的陌生感也逐漸消弭。告別創(chuàng)業(yè)時的荊棘路,站在風光初現的坦途上,如今黃家坤更擔憂的是一代版權人的培養(yǎng),這也是安德魯努力的一個方向。
“Boring(無趣)”,說起版權代理人的一天時,黃家坤蹦出了這個詞。工作的瑣碎是難以想象的,每天都有無數的書稿無數的郵件和電話,辦公室里常常很安靜,就像記者走進公司時,只有鍵盤聲證明這個滿目皆是書堆的地方確實有人在工作。
北京安德魯的辦公室內幾乎都是女孩,她們有時自嘲是“安德魯女巫”。為了應對高強度的工作,“女巫”們常年蝸居在狹小又有些壓抑的辦公室里,喪失了許多同齡人擁有的快樂。版稅低,就得多賣,工作量也隨之上升。每天至少十小時的工作,周旋于國內與國外的出版社和作者之間,面對著多重施壓與人情世故的糾結,許多人在工作的第一年就撤下了。“中國孩子有時不太適應這種高強度和非母語、跨文化的工作。而她們又比較好強,比較盡責,每天都有負疚感。所以我們是more than boring(比無趣更甚),是very stressful(壓力很大)。再加上國內的出版環(huán)境比較復雜,對版權代理的種種誤解,管理機制的不健全,金融外匯體系和版權慣例體制與國外的巨大差異,有時一套繪本,19個作者和繪者,要38份原始授權書,而一本書的定價卻只有兩美金。或者一萬多美金的預付金要拖延一年多才支付,惹得外方追到英國總公司去告狀,這樣的事情不斷發(fā)生,他們經歷的挫折使我感到很內疚,但沒辦法,我們工作在兩個完全不同的體系之間。也就是在這個過程中他們成長了,比同齡人更成熟,更堅韌,更能擔當,更會溝通。”
留下的,都是精英;離開的,很多都成為各家出版社的版權業(yè)務骨干。黃家坤對此表示欣慰。記者認真地打趣說:“你們都成了版代業(yè)的黃埔軍校了!”
“黃埔軍校。”她重復了一句,似乎接受了這個有趣的比喻。
即便如此,在許多人眼中版權代理人仍不算是正當職業(yè)。家長不理解,學校也缺乏相應的課程。而做國際版權代理恰恰要求極高的職業(yè)素養(yǎng),包括語言溝通能力、運營策劃能力、出版知識、人文素養(yǎng)等等。為了改善現狀,黃家坤計劃明年在公司設立版權實習基地,為在校學生提供更多接觸版權實踐的機會,而且她還有個更浪漫的心愿:“等到安德魯北京20歲時,我想在英國開個大Party,好好慶祝一下,在我們這兒待過的人全去!”
說到這兒,她開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