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行下效

張明

中國第一部短篇小說集《晏子春秋》，據(jù)說也是中國最古老的傳說故事集。書中詳細(xì)記述了齊國靈公、莊公、景公三朝賢相晏嬰的生平軼事及各種傳說、傳聞、趣聞?！伴儆饣礊殍住?、“晏子使楚”、“二桃殺三士”等故事在民間廣泛流傳。書中有很多生動的情節(jié)，表現(xiàn)出晏嬰的聰明和機(jī)敏，記載了很多晏嬰勸告君主勤政，不要貪圖享樂，以及愛護(hù)百姓、任用賢能和虛心納諫的事例。作為齊國宰相，晏嬰對內(nèi)以身垂范，對外不辱使命，足足影響了三代君主，連至圣先師孔子都對他推崇有加，史圣司馬遷更是發(fā)出了愿為他執(zhí)鞭駕馬的感嘆。那么，晏嬰究竟奇在哪里呢？

齊景公善聽，晏嬰才能善諫。人們常說“有其父必有其子”，換句話說，有其君亦必有其臣。有什么樣的國君，就有什么樣的宰相和大臣。人們向往圣君賢相，圣君尊重賢相的智慧與品格，聽取賢相的諫言，同時也授予賢相足夠的空間;賢相則殫精竭慮地輔佐君主，使之成為圣君，幫助圣君治理好國家。宰相，是我國古代文官的最高職位。在相位者多出治世名臣，是為賢相。作為一個賢相，首先在于有德。有德，就是能為百姓著想。在君主制的國家里，處處想到的是百姓，有這種意向，注定了常常會與國君發(fā)生沖突，于是，極諫就成為賢相的第一要務(wù)。《晏子春秋》開頭就是《諫》上下兩篇，晏嬰在國君面前，從不阿諛逢迎、溜須拍馬，而是直言無隱，奮力諫諍，體現(xiàn)了正直有良心的大臣為國為民奮不顧身的卓然風(fēng)范。

話說齊國在齊景公時，齊桓公的霸主地位已經(jīng)成為歷史陳跡，齊國內(nèi)政混亂不堪，統(tǒng)治者用嚴(yán)刑酷法來維持舊秩序，他們自己整日聲色犬馬，醉生夢死，縱酒淫樂之風(fēng)彌漫在齊國宮廷。晏子就是在這樣一個社會大動蕩的時代，擔(dān)任了“社稷之臣”。

齊景公即位之初并未重用晏子，只派他去治理阿城，三年間聽到不少關(guān)于晏子在阿城的壞話。景公很生氣，便召回晏子，還要懲罰他。晏子知道景公為什么生氣，要求景公再給他三年期限，保證讓景公聽到贊揚(yáng)他的話。景公答應(yīng)了晏子的請求。三年后，景公果然聽到一片贊揚(yáng)晏子的美言。這回景公要獎賞晏子，晏子卻拒絕了。景公大惑不解，問他這是為何。晏子說：“前三年臣一到任，就抓緊管理道路、盤查戶口，使壞人不敢橫行霸道，這便遭到管車管路之人的攻擊;臣關(guān)心百姓疾苦，讓大戶人家減租減息，又遭到豪門富戶的反對;臣處理案子不講私情，秉公辦案，又遭到達(dá)官貴人的咒罵;臣表彰和舉薦那些節(jié)儉、勤勞、孝敬師長和友愛兄弟的人，而懲罰那些懶惰的人，那些不務(wù)正業(yè)游手好閑之徒自然對臣恨之入骨;臣處理外事，送往迎來，即使是朝廷派來的貴官，臣也一定循章辦事，決不違禮逢迎，于是又遭到了許多貴族的反對;上下左右親近的人找臣開后門辦事，合理合法的臣可以幫點(diǎn)忙，對于違法的臣一概拒絕，這樣又遭到上下左右親近之人的不滿。如此三年，說臣壞話的人還能少嗎？”

公又問：“為什么后三年人們又改口說你好了呢？”

晏子便把兩次治理東阿的真相說了出來，“后三年臣不再像以前那樣做了，道路管理不嚴(yán)格了，戶口寬松了，為非作歹的壞人高興了;大戶人家可以任意收租抬息，豪門富戶滿意了;處理案子臣盡量按照達(dá)官貴人的愿望辦理，達(dá)官貴人都如愿了;凡周圍親近的人是有求必應(yīng)，他們都得到了滿足。所以這三年你聽到的都是夸臣的好話?！痹挼酱颂?，晏子痛苦萬分。景公聽了晏子的一席話大為感動，這才知道晏子的確是個賢才，深悔自己以前聽信了讒言，錯怪了晏子。他說：“你真是賢明的人，請?jiān)徫业挠廾?，幫助我把齊國治理好吧！”自此，齊景公把全部國政都交給了晏子掌管，三年后，齊國又強(qiáng)盛起來。

齊景公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光復(fù)先君齊桓公的偉業(yè)，重振雄風(fēng)，請教晏子如何興國安邦。

晏嬰聽后沉吟片刻，說道：“臣陪大王微服察訪一下民情，回來后再議興國大計(jì)，如何？”齊景公見晏嬰要陪自己微服私訪覺得很新鮮，君臣二人就來到京都臨淄的一個鬧市，走進(jìn)了一家鞋店。鞋店里擺放著各種各樣的鞋子，品種齊全，但是無人問津，生意清淡。齊景公有些不解，卻見不少人都在買假腳。齊景公吃驚地問店主，店主神色凄然地說：“當(dāng)今國君濫施酷刑，動輒對人處以刖刑，很多人被砍去了腳，不買假腳如何生產(chǎn)和生活呢？”齊景公聽罷內(nèi)心很不是滋味。回宮的路上，晏嬰見齊景公悶悶不樂，于是說道：“先君桓公之所以建立了豐功偉業(yè)，是因?yàn)樗麗坌舭傩眨疂嵎罟?，不為滿足欲望而多征賦稅，不為修建宮室而亂役百姓;選賢任能，國風(fēng)清正。君臣戮力同心，才取得了雄視天下的地位。如今大王親小人，遠(yuǎn)賢良，百姓……”沒等晏嬰講完，齊景公便打斷了他的話：“相國不必說了，寡人已經(jīng)明白了。寡人也要效法先君，光大宗祠社稷。”

一次，樂不思政的齊景公問晏嬰，自己有沒有可能像先祖桓公那樣稱霸諸侯。晏嬰立即回答說，桓公之時，十分注重選賢任能，以鮑叔牙、管仲為左膀右臂?？僧?dāng)今你呢，卻是左倡右優(yōu)，加之還有進(jìn)讒言的居前，拍馬屁的在后，又怎能恢復(fù)桓公的霸業(yè)！

晏嬰屢勸景公，他能夠根據(jù)不同的環(huán)境場合采取不同的勸諫方式，在勸諫時往往不是直接的強(qiáng)諫而是委婉的曲諫或誘諫。齊景公好色貪杯，有一次，齊景公抱著美女飲酒，一連七天七夜。大夫弦章進(jìn)諫說：“您喝了七天七夜的酒，我希望您停止！不然的話，就賜我死。”這時，晏嬰朝見。齊景公對他說：“弦章這個小子竟然這樣勸誡我，‘希望您停止飲酒！不然的話，就賜我死。如果我聽從他的勸告，不是臣子反過來管我了嗎？假如不聽，我又舍不得處死他。”晏嬰回答說：“弦章遇到您這樣的國君，真是太幸運(yùn)了！假使遇到夏桀王、殷紂王那樣的暴君，弦章早就被他們處死了?！饼R景公聞言便停止了飲酒。

晏子死后十七年，一直沒有人當(dāng)面指謫齊景公的過失，為此他心中十分苦悶，不時想起晏子。有一天，齊景公大宴文武百官，酒席上，君臣舉杯助興，高談闊論，直到午后才散。酒后，君臣余興未盡，大家提出一起射箭比武。輪到齊景公，他舉起弓箭，一連射了多次，一支箭也沒射中靶子，大臣們在那里不住地大聲喝彩道：“好箭！好箭！”齊景公一聽，變了臉色，他把手中的弓箭重重摔在地上，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就要回宮。 正巧，弦章從外面回來，見此情景，連忙走到景公身旁。景公傷感地對弦章說：“弦章，我真是想念晏子啊。自從我失去晏子，已經(jīng)有十七年了，再也沒有人愿意當(dāng)面指出我的過錯。剛才我射箭，明明沒有射中，可他們卻異口同聲一個勁地喝彩，真讓我難過呀！”弦章聽了，深有感觸地說：“這就是大臣們的不賢啊。論智慧，他們不能發(fā)現(xiàn)您的過失;談勇氣，他們不敢向您提意見，唯恐冒犯了您。不過呢，話又說回來了，我聽說過這么一句話，就是‘上行下效。不是嗎？國君喜歡穿什么衣服，臣子就學(xué)著穿什么衣服;國君喜歡吃什么東西，臣子也學(xué)著吃什么東西。有一種叫尺蠖的小蟲子，吃了黃色的東西，它的身體就變成黃色;吃了藍(lán)色的東西，它的身體就又變成藍(lán)色。剛才您說，十七年來沒有人再指出過您的過失，這是否是因?yàn)殛套尤ナ篮螅筒辉傧矚g聽人家批評您，而只喜歡聽奉承話所造成的呢？”

一席話說得齊景公心里亮堂了，他點(diǎn)點(diǎn)頭說：“太好了，今天這一番話，教我豁然開朗。這是你做了先生，我做了學(xué)生了?！?/p>

后人便用“上行下效”來形容上面的人喜歡怎么做，下面的人便也跟著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