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達
上等兵李孝陽站在老家院子里,瞪大了眼睛端詳著面前的三間磚瓦房。他記得前年入伍時,那里還是三間漏雨的舊土坯房。
事實上,自從一歲半時父母出了車禍,他就和爺爺奶奶住在這三間土坯房中。房屋年久失修,在晴朗的日子,總有幾束陽光透過屋頂裂縫打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
李孝陽甚至有點擔心,“老屋會不會哪天就塌了”。直到今年3月,爺爺打電話告訴他:“你李叔幫忙把房子翻蓋好了!”
他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爺爺口中的“李叔”并不是自己的親戚,而是河南省民權縣人武部政委李瑛。這位身材挺拔的士兵說,“我李叔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好人”。
為什么?他把原因總結成一句簡短的話:“他在10年里幫助了27名像我一樣的孤兒。”
這些孩子中,有21人光榮入伍,其中13人立功受獎,7人當了班長,大部分成為部隊訓練骨干。在他們那里,李瑛有一個共同的稱呼——“李叔”。
多做一些雪中送炭的事
汽車顛簸在鄉(xiāng)間的土路上,后備廂里放著大米、牛奶和花生油。李瑛要去民權縣北關鎮(zhèn)郭莊村一趟,看看孤兒張玉思家的新房蓋得怎么樣了。
張玉思的情況和李孝陽相仿,從小和奶奶張洪蘭相依為命。李瑛從2009年起開始幫助他們,前年還鼓勵張玉思參軍去了部隊。
路邊的麥苗綠油油的,到了該澆返青水的季節(jié)。前幾天,幾名孤兒家都收到了“李政委”送來的300元,那是他們澆地的電費和水費。
到人武部不滿一年的司機姜君峰這次顯得輕車熟路。但去年冬天第一次去張玉思家時,還是李瑛給他指的路。
那次去是幫張洪蘭扒掉已經(jīng)不能住人的老房子。自從孫子入伍后,70多歲的張洪蘭一直住在鄰居的舊房子里。
“那天,我們幾個自帶手套、水和工具,很快把活兒干完了?!苯逵浀?,平時節(jié)儉的張洪蘭特意給他們買了5條新毛巾和兩條300多元的香煙。
這兩條煙讓李瑛著了急?!拔覀儊砭褪窍虢o你省人工費,這煙要是拆了,我們白來了!”好說歹說,他讓張洪蘭把煙退了回去。
車剛開到胡同口,張洪蘭就迎了上來。李瑛看到,已經(jīng)打好的地基上聳立著12根鋼柱,小院的角落里堆著一些建筑材料,“看樣子進展不錯”。
此前,他為張洪蘭爭取到了一筆村里的危房改造款,還自墊了1000元作為“啟動資金”。這解決了孤兒張玉思家里最大的問題。
而類似的孤兒家庭危房改造、舊屋翻新,李瑛已經(jīng)推動完成了6戶。至于平時資助孤兒生活上學、幫助老人收割莊稼、逢年過節(jié)送米送油,用姜君峰的話來說,“多得數(shù)不過來”。
“李政委是個善良的人?!苯逶匆娝麖囊晃粩[攤老人那里一口氣買下幾把笤帚,只為讓老人早點賣完回家。“他看見那些孤兒受苦就心里難受?!?/p>
但善良并不是李瑛幫助孤兒的全部理由。“這些苦孩子讓我想起了自己小時候。雖說我不是孤兒,但家境比孤兒好不到哪里。一件衣服兄弟姊妹6個輪流穿,過年才能吃上頓白面饃。那時候多想有個人幫一把。”
李瑛用“特殊的情結”來形容自己和孤兒因為相似的苦難而結下的“緣分”。這緣分一結就是11年。
如果用一句話來總結這11年的經(jīng)歷,李瑛的答案是“做了一些雪中送炭的事”。
你在身邊我特別有安全感
今年25歲的汪洋是李瑛幫扶的第一個孤兒。這個渾身肌肉的小伙子去年剛剛結婚,跟人合伙在縣城開了家飯店,日子和生意都很紅火。
而11年前,汪洋還是一名孤僻的武校初中生。自從5歲那年父母離異后,他就成了沒人管的孩子。每逢周末別的家長來看孩子,汪洋只能一個人坐在學校操場上發(fā)呆。
當時,李瑛正在商丘軍分區(qū)當參謀。在2004年的一次聚會上,他聽說好友陳志強收養(yǎng)了兩個孩子,但家里剛添了三胞胎,“日子快撐不下去了”。
聽完后,李瑛立刻操著濃重的河南口音說:“以后我和你一起幫這兩個孩子吧?!?/p>
汪洋就是其中之一。從此,他的生活里多了一個“李叔”。在他的印象里,李叔身高180厘米,塊頭很大,嗓音沙啞,是一個穿軍裝的“硬漢”。
李瑛自己也說:“我是軍人,軍人哪有軟的?”但提起27個孤兒的情況時,他用了兩塊方巾才擦干不斷涌出的淚水?!懊恳粋€孩子都有這樣那樣的不幸,他們的痛苦我都清楚。”
“沒有家”是隱藏在14歲少年汪洋心中的痛苦。他渴望廣播家長探望名單的大喇叭里有一天能響起自己的名字。
而當這個愿望成真時,汪洋的第一個反應是疑惑,“誰會來看我?”他急匆匆地跑下教學樓,看到李瑛提著蛋糕和新衣服站在學校門口。
“那天是我的生日,連我自己都忘了?!蓖粞蟮穆曇粲行┻煅剩皼]想到是李叔給我過了第一個生日。”
2006年,李瑛要從商丘軍分區(qū)調(diào)到縣人武部工作。為了方便照顧兩個孤兒,他放棄回到家鄉(xiāng)柘城,而是來到70公里外的民權縣,擔任人武部副部長兼軍事科長。
“他告訴我不要自卑,不要虛榮,做一個有用的人?!蓖粞笳f,是李叔陪著自己走出了躁動的青春期。沒有紋身、耳釘和傷疤,畢業(yè)時的自己“很干凈地去當了兵”,這是他那幾年最自豪的事。
在民權,李瑛接觸到了更多像汪洋一樣的孩子。每次去鄉(xiāng)鎮(zhèn)檢查工作,他都要問一問周邊村莊有沒有孤兒。這個習慣一直保持到現(xiàn)在。
在資助這些孩子生活、學習的同時,李瑛發(fā)現(xiàn)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孤僻、自卑、任性。這樣的情況在林七鄉(xiāng)焦莊村的少年胡強身上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
胡強9個月時父母遭遇車禍身亡,跟著爺爺奶奶生活。初一時,爺爺重病手術,“割去了一葉肺”。接二連三的打擊讓他變得自暴自棄,不僅經(jīng)常逃學,還沉迷于網(wǎng)絡游戲。
每逢周末,李瑛會陪胡強打籃球、談心,幫他戒除網(wǎng)癮,還把他接到家里和自己的兒子一起玩耍。但讓胡強印象最深刻的,是一次家長會。
那是初一下學期,家長會前,胡強始終空著統(tǒng)計表格中的“父母”一欄,“因為不知道該怎么寫”。開會那天,他一直低著頭,準備用沉默應對一切?!暗械轿視r,忽然聽到有個人喊,‘胡強的家長到了!我一回頭,李叔就在后面站著呢?!?/p>
胡強當時就掉了淚。家長會結束后,他抱著李瑛哭了一場,說:“李叔,你在身邊我特別有安全感。”
這句話,讓李瑛一直記到了現(xiàn)在。
雖然嘴上喊他李叔,但心里早把他當成了爸爸
2013年9月,胡強入伍到武警青海總隊果洛支隊,由于表現(xiàn)突出,現(xiàn)在已經(jīng)當上了班長。
而入伍前,中專畢業(yè)的胡強正在為前途擔憂。做了兩天學徒,他覺得“沒心情干”,就找李瑛傾訴。李瑛問他:“愿不愿意當兵?”
事實上,每當這些沒有考大學的孩子到了服兵役的年紀,李瑛都會建議他們考慮參軍?!霸凼钱敱錾聿庞辛私裉?,為啥不讓他們當兵呢?”
李瑛不僅鼓勵這些孤兒們參軍,還把自己的兒子、外甥和侄兒都送進了軍營。他希望孩子們都能成才,而“部隊是培養(yǎng)人才最好的地方”。
11年里,先后有21名孤兒在李瑛的引導下參軍入伍。他們中有的轉為士官,有的考取軍校,有的退伍后自主創(chuàng)業(yè)。22歲的張?zhí)骄褪瞧渲兄?,這位體格精壯的下士已經(jīng)在東南沿海的一個小島上駐守了4年。
在此之前,張?zhí)胶屠铉严嘧R多年?!霸谖沂畮讱q時,李叔就開始幫我和爺爺奶奶,送米送面、買學習用品、交學費,還給我買過好幾件新衣服?!?/p>
參軍之后,這樣的關心仍在延續(xù)。每逢莊稼收割,張?zhí)蕉紩拥綘敔數(shù)碾娫挘骸澳憷钍逡呀?jīng)幫忙把糧食收好了,你就安心訓練吧!”到了除夕,李瑛還會把這些孩子的爺爺奶奶請到縣人武部吃一頓年夜飯。
但在訓練方面,李瑛又顯得非常嚴格。張?zhí)接浀?,剛到小島上時,“海風刮得臉生疼”,讓他打起了退堂鼓。他打電話給李瑛,想讓“李叔”幫忙聯(lián)系看能不能調(diào)走。
“沒想到,李叔不但不幫忙,還把我狠狠批評了一頓。”張?zhí)接X得委屈,但他不知道,李瑛連夜寫了一封長信鼓勵他刻苦訓練,還悄悄給連隊指導員打了電話,請他多做疏通引導工作。
從此以后,張?zhí)降倪M步飛快。“這孩子很爭氣,第二年就當上了班長,兩次被評為優(yōu)秀士兵?!碧崞鸷髞淼谋憩F(xiàn),李瑛不禁對他贊賞有加。
張?zhí)桨嗬锏男卤舱f:“班長,你的訓練成績這么優(yōu)秀,讓爸媽也過來看看吧,他們肯定會很高興!”
聽到“爸媽”二字,張?zhí)降捻佑主龅聛?。入?年多,從沒有家人探望過他?!盃敔敽脦状握f過來看看,但他年紀大了,路途遙遠,我沒有同意?!?/p>
但他沒有想到,在一個早春的日子,李瑛突然出現(xiàn)在了小島上?!爱敃r我正在宿舍整內(nèi)務,跑下樓一看是我李叔,我一下子抱著他哭了,那時候的感情沒法用語言表達?!?/p>
看著又黑又瘦的張?zhí)?,李瑛也掉淚了。張?zhí)接浀?,那天他把自己的勛章和證書看了幾遍,還找指導員了解情況,“眼神非常期待”。“到食堂吃飯時,他又一個勁兒地往我碗里夾菜,結果那一頓飯越吃我的眼圈越紅?!?/p>
張?zhí)接幸粋€習慣,平時手機發(fā)下來,第一個跟爺爺打電話,第二個就是李瑛。“雖然嘴上喊他李叔,但心里早把他當成了爸爸?!?/p>
但李瑛卻覺得,自己為孩子們做的這些不算什么,“離一個父親的職責還差得很遠”。面對大家的贊譽,這位27個孤兒的“李叔”只是說:“我做這些事心里踏實,晚上能安然入睡,一覺睡到天亮。”
楊鷹摘自《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