鑄劍非攻
余華新的隨筆集,翻開第一篇,《一個記憶回來了》,我想起十年之前,忘了是春天還是秋天,自己混在中關(guān)村圖書大廈前長長的隊伍中,像個真正的粉絲一樣期待著余華將他閃亮的名字簽在“十年磨一劍”的《兄弟(上)》上,雖然,拿到簽名的那一刻,我鄙夷地在心里罵了一句:“真俗?!蹦菚r文學(xué)在我心中還是夢想,那時還有海圖、野草和風入松,那時北京的房價才剛剛從四位數(shù)起步,那時……十年過去了,余華在《兄弟》之后奉獻了又一本備受爭議的《第七天》。這期間的中國社會就像他在小說里描述的那樣,“天荒地老慷而慨了,我們?nèi)匀皇切值堋钡挠嘁舄q在,眾生已身不由己地陷落“死無葬身之地”。而在寫小說的同時,余華將他這十年來經(jīng)歷的現(xiàn)實與仍在的回憶,社會的天翻地覆與個人的固執(zhí)堅持,焦慮與擔憂,生與死,化為一個個小故事,以他擅長而舒服的方式講出來,他說:“這就是我們的生活,我們生活在現(xiàn)實與歷史雙重的巨大差距里,可以說我們都是病人”,“與其說我在講故事,不如說我在尋求治療,因為我是一個病人?!?/p>
慢慢翻著書,我覺得是在跟余華上一堂跨越十年的文學(xué)和人生的大課,一面與蜂擁而至的現(xiàn)實正面交鋒,一面穿梭于夢境、回憶與想象之間,隨著他閱讀和思考。
進入外國經(jīng)典文學(xué)最好的選擇是從大仲馬開始;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對付心理描寫,那就找個師傅吧,或許威廉??思{是個不錯的選擇;在攀登陀思妥耶夫斯基這座高臺之前,不妨把茨威格當作上升的臺階;卡夫卡的荒誕是窮人的荒誕,貝克特的荒誕是貴族式的思考;想象就是從現(xiàn)實爆發(fā)出來的渴望。那個一直在虛構(gòu)的小說中強調(diào)自己叫馬原的人原來是個大個子。當?shù)谝淮胃嗳A見面的蘇童說, “感覺是他們街上的孩子來了”,你確信他就是那個讓頌蓮說出“提前過生日吧,十九歲過完了”的蘇童。多年以后當莫言站在斯德哥爾摩的領(lǐng)獎臺上,他是否會想起當年在一場足球比賽上被余華一腳踢在肚子上,他曾那樣百感交集?如果沒有德高望重的巴金,那場先鋒文學(xué)的盛宴可能就是一次沒有冒出頭的政治冒險。
最終,總有那么一兩個故事悄沒聲息地錯落進你的記憶里,讓你在逐漸遺忘、淡漠、麻木的時候,突然在某一天被某一個逗號點醒,想起我們曾有過那樣一個狂熱、悖謬、慘烈的年代,不寒而栗,并引以為戒?!爸钡接幸惶?,我偶爾讀到了海涅的詩句,他說: ‘死亡是涼爽的夜晚。然后這個早已消失的童年記憶,瞬間回來了……海涅寫下的就是我童年時在太平間睡午覺時的感受。然后我明白了:這就是文學(xué)。”我知道此刻起這個關(guān)于生與死的故事也會混進我的記憶,然后沉沒,然后靜靜在某個角落等待回來的那一刻。是的,這就是文學(xué),這就是一個作家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