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誰的微不足道的生活

徐彤

劇情：

基特里奇夫人童年的時候父親就死了。用槍爆了自己的頭。因為抑郁癥。

因此，她對患有抑郁癥的人非常敏感。她覺得自己老了的歸宿就是一桿大槍了。

她的相貌連普通都算不上，當(dāng)然你也并不覺得她丑。因為她常常會妙語連珠，刻薄，但也不失風(fēng)趣，聰明的人常常讓人忽略了她的顏值。

在她中年的時候，和丈夫、兒子的關(guān)系都有些緊張。她認(rèn)為自己有一個抑郁癥的父親，也就快樂不到哪兒去。其實還有一個原因是，她自己年輕時有過外遇，雖然“懸崖勒馬”了，但那男人還在她工作的小學(xué)校，感情還熾熱得很。

這樣你就可以理解為什么她會把老實巴交的丈夫送來的情人節(jié)卡片扔到了垃圾袋里。她覺得自己為家人奉獻(xiàn)了，為了丈夫也為了孩子，總之是為了這個家做了犧牲，可是沒人感激她，而她又并不甘心付出犧牲，所以充滿著憤怒。

這一年的冬天特別漫長（其實每一年都漫長，對不快樂的女人來說），她種下的郁金香遲遲不肯開花。

然而這一年春天她丈夫，基特里奇先生的生活發(fā)生了一個變化。

他是藥劑師，在鎮(zhèn)上開了個藥店，他的幫手跌倒在藥店門口去世了，他需要一個新的幫手，藥店里新聘了一個女孩，這女孩有一雙貓頭鷹一樣的大眼，又天真又熱情。

亨利·基特里奇整個人都變得好了起來。我們第一次看到他笑得露出了好看的白牙。一個人的牙那么白，就顯得年輕了好多，恰恰女孩的丈夫打獵時讓人誤傷，當(dāng)場就死了。

基特里奇先生正好可以來照顧這個女孩了。他的太太看在眼里，記在心里，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是小學(xué)老師，像好多嚴(yán)厲的老師一樣，他們往往教育不好自己的孩子。

差一點兒發(fā)生的婚外情，因為基特里奇先生的一絲善念戛然而止。那個愛著他夫人的老師也出了車禍。這下，生活終于消停了。

他們也老了。

人生的大事就剩下操辦兒子的婚事了。

小亨利在紐約，娶到了一個富二代。

基特里奇夫人當(dāng)然要求在婆婆家辦喜事。一對新人和丈人丈母娘來到了美國北部海邊小鎮(zhèn)。

婚禮的頭一天，基特里奇夫人救了一個差點用長槍把自己崩了的年輕人，也是她從前的學(xué)生，也是抑郁癥。這個年輕人跳到大海里救了一個因為摘花掉到海里的姑娘。是基特里奇夫人發(fā)現(xiàn)姑娘掉下山崖了。

婚禮上有煩惱種種，差別那么大的兩家人，主事的是兩個都很強(qiáng)勢的母親，用腳趾頭想想都能想明白。

兒子結(jié)婚沒幾年就離了。兒媳婦有了外遇。

他去看心理醫(yī)生時遇到了安，彼此很歡喜，結(jié)了婚。

媽媽知道新兒媳帶著兩個前夫的兩個孩子，對別人說，我兒子不在意，我也不在意。說這話時撅著個嘴。

基特里奇先生中風(fēng)了，躺在看護(hù)中心。兒子請媽媽來紐約照顧安，因為安又懷了孕，這次是基特里奇家的血脈。最后不歡而散，等她回到海邊的家，看護(hù)中心的人告訴她丈夫已經(jīng)去世了。

她身邊只剩下了一只老狗。給兒子留的房子已經(jīng)賣掉了，他已經(jīng)六個月沒來電話了，回來住是想都不要想了。

她帶著狗散步時遇到一個剛剛喪偶的老頭，他們吃了頓飯，因了她言辭的刻薄，不歡而散?；氐郊視r老狗已經(jīng)不行了。

她太老了，已經(jīng)沒有力量再養(yǎng)一只小狗了。

她帶了把左輪手槍去了森林。

她打開收音機(jī)，放出音樂。鋪好了一個紅方格的毛毯，看了看天。天空有淡淡的云。

這時來了幾個熊孩子打擾了她。去死的沖動戛然而止。她開始仰面大哭，聽不到哭聲，陽光穿透了她灰白的頭發(fā)。絕望穿透了陽光。

既然不打算死了就不能再孤獨(dú)地活著了。她買了最喜歡的郁金香，去看望那個喪偶的老頭。

老頭躺在一間可以看到大海和海鷗的床上，沒有一點兒還熱愛著這個世界的跡象。

他對她說：“我妻子那么完美，我卻有了外遇?！?/p>

這才是真正痛苦的所在吧。

她說我也有過，懸崖勒馬了，卻讓我丈夫受了委屈。

他們有了共同的痛點。

她到他身邊慢慢躺下，把頭放到他的胸口上說：“這個世界讓我感到挫敗，但我還不想離開。”

他們將會相互取暖，走完最后的那一段路。

窗外的海鷗飛遠(yuǎn)了，春天來了。

每一個人生都微不足道

四集并不長，緩慢的節(jié)奏。的確是女人微不足道的一生，許多女人的一生。這樣的人生多不完美但是我熟悉，親切。豆瓣上給了不低的評價，但那多是孩子，如若母親們肯上豆瓣，應(yīng)該會有不一般的好評。

下面的場景我們是不是很熟悉。如果你的孩子還沒接觸心理學(xué)，或許你還覺得陌生，如果已經(jīng)愛上了，這樣的對話也就離你不遠(yuǎn)了。

基特里奇夫婦與朋友吃飯。那個做了外婆的女人忿忿地說：

“外孫女有一天看著我的眼睛說：你是我外婆，但不表示我必須一定愛你。外孫聽了說，我也是。”

人們問，你女兒怎么說呢？ “女兒說，要讓孩子盡情抒發(fā)他們真實的情感?！?/p>

我去！老人們鼻子都歪了。

小亨利回家看中風(fēng)的老爸，與母親有一段對話。

“我去看心理醫(yī)生了媽媽?！?/p>

“噢，你的童年正?？鞓罚　眿寢屨f。停一下又說：“你對他說了不少我的壞話吧？”“我只是實話實說。我的心理醫(yī)生說：在你被母親惡毒攻擊之后還能活著真是奇跡。媽媽，你對我說過很多足可以毀滅我的話，那些話讓我覺得自己一無是處，你就承認(rèn)你是個糟糕的母親吧！”

媽媽眼淚汪汪地說：“別對我吼！我差點被殺（剛剛經(jīng)歷了一次綁架），之后老伴中風(fēng)了，我需要一個人對我好一點兒?！?/p>

然后，沒有出現(xiàn)淚奔的大團(tuán)圓場面。然后，兒子走了。

媽媽去紐約照顧懷孕的安?？粗矁蓚€前夫留下的兩個孩子說：“我能問問孩子的父親都去哪了嗎？”

安：“有一個去德國了。他們都同意亨利照顧他們的孩子?！逼牌牛骸澳鞘牵嗬鲋卑??！卑残α?。

婆婆刷碗的時候亨利提議去吃冰激凌，安第一個前夫留下的小男孩高興極了，一下一下地拉扯婆婆的裙子，怎么說也沒用，婆婆揚(yáng)手給了一耳光。

亨利快氣瘋了。安說：媽媽，在這個情況下你應(yīng)該給孩子道個歉，讓孩子原諒你。

婆婆蹲下身子看著小男孩說：“對不起孩子，我們那個時代，孩子是經(jīng)常挨打的?！敝蟪员ち瑁泻⒖焖俪宰约旱哪欠?，還剩下一點兒時說我不想吃這個口味的了，那怎么辦呢？男孩指指奶奶的說我想吃這個。

安對婆婆說：“也許奶奶想分給你一些?！?/p>

婆婆把自己的給了男孩。自己吃剩的那杯。

第二天她要回家。和兒子吵了一架，安沖下來說： “媽媽，我們已經(jīng)原諒你了?！?/p>

后面亨利與母親的對話是美國版的“父母皆禍害”。

“媽媽，你情緒變化太快了。我和父親都活在對你的恐懼之中，你之所以那么對待父親，就是因為凱西（那個男老師），你以為我不知道。也許你應(yīng)該和他走的，而不是對爸大喊大叫，還打我！”媽媽為家人留下沒有私奔，幾十年的犧牲，就這樣讓兒子給抹了。沒有人打算認(rèn)這筆賬。

也許當(dāng)初真的就該離開，就不會懷著幽怨，也不會懷著憤怒，因為不會得到感恩。但是誰又能保證新來的媽媽一定會善待孩子呢？真是兩難的選擇。這事兒放在心理學(xué)家那里一點兒也不糾結(jié)，愛自己就是了，管他明日是否洪水滔天。

心理學(xué)永遠(yuǎn)在強(qiáng)調(diào)對孩子無條件接納，對身為父母的傳統(tǒng)的供養(yǎng)者，沒有一點兒接納。試想一下，他們曾經(jīng)也是孩子，經(jīng)常被打，老爸指不定哪天就用槍爆了頭。一切的覺察都需要來自越來越虛弱、越來越接近人生末路的老人。孩子們是天神庇護(hù)之下永遠(yuǎn)沒有錯的“天使”。

而每一代人，當(dāng)他們還有力量時，無不是充滿了自以為是的個性，尖銳、鋒利，從不隨順別人。他們只能讓自己盡可能逃到遠(yuǎn)方，因為靠得太近會硌痛了對方。

《基特里奇夫人》改編自普利策獎獲獎小說，HBO拍成四集電視劇，獲多個金球獎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