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繼斌 于康英(江蘇)
不回去的道具
□郭繼斌于康英(江蘇)
穹莊爆出一條特大新聞:劇組要在當當響家安置攝制點!租用當當響的房舍院落,每天租金300元,暫定兩個月。另外,張導演還聘當當響夫婦為劇組演員,報酬另議。為了讓老漢放心,答應簽訂合同,因為沒帶公章與合同書,決定隔日一定來,同時帶來攝像器材,投入攝制工作。
臨走,劇組的劉主任一再囑咐老漢:千萬保重身體,不要外出,準備好領(lǐng)款的私章。之后又遞給老漢一張名片。
電視劇組的人走后,老兩口翻來覆去睡不著,當當響說:“出奇,拍電視的咋相中咱這個窮家了呢?”
老太婆遲疑地回答:“也許咱這老苗臺,地勢高,看得遠,好拍?!?/p>
“那咋選中我們這老夫老妻當演員呢?”
“也許那幾個人神經(jīng)唄。老天睜眼,該咱發(fā)財了。”
消息一下子轟動了,十里八村無不談論,有人說,當當響是屎殼郎變知了,一步登天了!當當響突然像個外星人似的那么使人感興趣。
當當響老漢和老伴看起來確實窮得當當響:穿的還是連麻雀也不敢落的百納破棉襖,住的是兩間破草屋土墻裂開了幾道縫,四面都透風。屋頂上腐爛的灰草高低不平,因生蠐螬引得幾只雞在屋頂上刨食;屋里是黑墻、黑梁、黑塬條,黑得流烏煙油門后用土坯支了口爛鍋,臟兮兮的鍋蓋還是用高粱秫秸穿成的,灶臺上放著幾個大小不等粗糙帶豁口的黑碗;老兩口睡的是一張三條腿的床,床腿上拴只老山羊,床上鋪張爛葦席,大概是民國初年的,被褥像一堆爛瓜秧;靠墻有個老土缸,還有兩個造型古怪的灰色破壇子,上面雕繪著弓箭和野獸等圖案,這是他們當年用來盛茅根面的面缸;靠墻角豎輛單輪破土車,院子里的彎棗樹下,一個爛去半邊的石碓窩兒,窩底也快透氣了,褐色的碓頭磨得只有蒜窩那么大;旁邊是個爛石碾和一塊方石支起的小石磨,兩根棗木磨棍都磨去了半邊……
這家里的東西,看哪樣都有點古怪、稀有、奇特,也許只有歷史博物館里才能看到。老漢的臉黑而發(fā)亮,鬢邊的褶皺像芭蕉扇,灰白相間的胡子飄在胸前,一張難尋的、飽經(jīng)風霜的面孔??墒牵蠞h雖然年已八旬,眼不花,耳不聾,記性好,口齒清,二目炯炯有神,表情豐富。竹根子煙袋老煙包,吸的還是自己種的煙葉。這一切都是昔日流沙河一帶農(nóng)民的縮影。
拍電視的消息很快傳到了鎮(zhèn)政府。鎮(zhèn)長核實之后,立即召集鎮(zhèn)里的一班人和該村的村主任參加會議,說為了展現(xiàn)該鎮(zhèn)改革開放以來取得的巨大成就,顯示農(nóng)民的小康生活,立即要對當當響老漢家進行“包裝”,不能讓他丟了全鎮(zhèn)人的臉。
按照以往上級來農(nóng)村“視察”的慣例,鎮(zhèn)里村里立刻忙活開了。
第二天,村主任用車把當當響夫婦拉到縣城,給他們各自挑選了一身合適的衣服,又讓老漢剪了頭,剃去亂糟糟的胡須,還給他買了條領(lǐng)帶;鎮(zhèn)里動用了卡車、推車、挖土機,派上幾十號人馬,一幫人把當當響家的土房推倒,搭建漂亮、寬敞的板房;一幫人去家具廠拉家具;一幫人去商場拉電器……一夜之間,當當響家窗明幾凈,金碧輝煌,“鳥槍換炮了”!
電視劇組約定的時間到了,村里立馬沸騰起來,人們高喊著:“快去看,當當響這回是孕婦抱孩子——里外都是人了!”
只見幾輛車子朝當當響家開來,村主任連忙把收錄機提過來,播放起“百鳥朝鳳”來,并指揮村民們夾道歡迎;鎮(zhèn)長拖著鍋蓋似的一大盤震天炮,高興地喊著:“快幫忙點炮!”
伴隨著音樂和鞭炮聲,劇組的人在當當響門前下了車,當當響笑瞇瞇地迎上去,連忙打招呼。
張導演和劉主任見了當當響一愣:“你是?”
當當響疑惑地說:“我是當當響啊,才隔一天,你們不認識我了?”
“你?”張導演吃驚地說,“你換了新裝,又光了胡子,光了臉?”
“是的,是的。干部們說,以后有錢了,也瀟灑瀟灑?!碑敭旐憳泛呛堑卣f著,向屋里一指,“請?!?/p>
到屋里一看,劉主任眉頭緊鎖,問當當響:“這房子誰讓你修的?你那些破破爛爛呢?”
鎮(zhèn)長接過話說:“屋是我讓人突擊搶修的,家具和電器是我布置的?!?/p>
村主任搶著說:“老漢的穿戴是我操辦的,臉也是我請理發(fā)師光的,還有那些破爛,都讓我派人燒了,砸了。新農(nóng)村要體現(xiàn)出新氣象。”
“壞了,完了!”劉主任怒視著鎮(zhèn)長和村主任, “看樣子,你們經(jīng)常欺上瞞下,好事都壞在你們身上!”
張導演氣得一跺腳,哀嘆了一聲,說:“我們要的是黃河故道的舊貌,要的是昔日農(nóng)民貧困的情景。我們找了百十個村,才找到當當響的這個合適的家,現(xiàn)在倒好,最難得的鏡頭全被你們破壞了!”說罷,把當當響拉到一邊,耳語了一陣,然后從皮包里掏出合同書,一咬牙,撕得粉碎,往地上一甩,說了聲,“走人!”
看熱鬧的人們見這光景,又紛紛議論開了:“當官的以為做的是好事,結(jié)果褲襠里放屁——兩叉股里去了?!?/p>
看著老漢氣得喘著粗氣,鎮(zhèn)長和村主任既后悔又羞愧。一陣沉默過后,村長對鎮(zhèn)長說:“二老的梳理費、換裝費一共花去三千多,請領(lǐng)導給批報吧?!?/p>
鎮(zhèn)長嘴一撇:“拍電視的走了,咱鎮(zhèn)的新形象也宣傳不出去了,三千多自己報銷吧!再說了,鎮(zhèn)里花多少?你算過嗎?我們還要把屋里屋外的這些東西再拉回去,光運費多少?”
“啥?我以為這些玩意是上級送給俺家的呢,你們還要都拉走?”當當響氣得打哆嗦,唾沫星子飛濺,“這板房也拆掉?俺老兩口住露水地?”
鎮(zhèn)長思慮片刻,說:“板房就不拆了我當家!送給你們住。我們只拉走家具和電器一類,因為這些東西本來就不是你的,只不過拉到這里充當?shù)谰叨??!?/p>
“啥道具不道具!”當當響沖鎮(zhèn)長說,“剛才那個張導演說,我的那兩個破壇子,是秦末漢初的貴重文物一個就能換一座樓。你們要拉走也行先至少賠俺50萬!不然,我要上告!”
村主任和鎮(zhèn)長一聽,瞠目結(jié)舌地對視著,夜貓子看戲——傻了眼。
(責編/鄧亦敏插圖/樂明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