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星虎
炮 公
炮公之所以叫炮公,因為全村人知道他喜歡打炮。
打炮是我們江縣方言找妓女歡愛的意思。有些人一到趕場天喜歡去打炮,但都是偷偷摸摸,從不張揚,也不在任何場合談及自己打炮。唯有炮公喜歡高淡闊論,不分場合,有時為表明自己打的炮多,把別人干的事加在自己身上,有時為了顯示自己的威力,進行虛構(gòu)夸張,大力渲染。他說你們這些人一輩子只能一個女人,我有千個百個,他發(fā)誓到死前,一定打足一百炮。于是炮公稱呼便名副其實了,以致炮公真名叫什么,到現(xiàn)在我還真不知道。
我與炮公是在打工時遇到的,按村里輩分我應(yīng)叫他“大公”,但此公親切和善,不擺架子,挺隨和,于是我也和大家一起叫他炮公。
炮公可謂聰明絕頂,飽滿的頭皮上有幾許俏皮的發(fā)絲,臉上肉少,嘴四圍有餓紋,命相顯示食色饑渴。炮公六十多歲了還和我們青壯年人一起修縣城蓋大樓,挖地基、砌堡坎、攪灰漿、抬泥沙,樣樣都做。他是被家里的獨子趕出家門,妻子早就去世了,與兒子媳婦不和,聽說還窺視兒媳房事,被兒子暴打出門。但有確切事實說是他常來縣城趕集,吃點牛肉火鍋沒有錢只得抬米賣,引起兒媳不滿。此后被村里愛打炮的人引薦,染上打炮的頑癮,錢不夠用,才出來和我們打工。
炮公做活總是慢慢吞吞,挖的泥少,抬的漿更是少得緊,一天下來也沒有做多少,但比偷懶的人積極。我一開始還奇怪這樣的人還能在工地里混,耽工誤活,工頭為何不辭退他。后來發(fā)現(xiàn),炮公有一絕活,就是喜歡講故事。
炮公會講各種故事,尤其是講各種打炮經(jīng)歷,繪聲繪色,各種感覺生動而幽默,讓人捧腹大笑。工地上本來枯燥勞累,有了炮公,大家忘了辛苦,干活積極,工地熱火朝天,連工頭都搖頭感嘆,哭笑不得。
炮公是優(yōu)秀的性愛敘事作家,他的故事在別人看來不能登大雅之堂,且緊扣性愛主題。中國人喜歡聽性愛故事,聽黃色笑話,他就是其中能手,是民間說故事的高手。他的口頭創(chuàng)作活靈活現(xiàn),就算是同一個故事,也與上次的講述大不一樣,總是加了點小事件,有人說昨天你不是這樣說啊,他說昨天忘了這個情節(jié)。有人質(zhì)疑他故事的真實性,他立即指某某人,不信你去問問。大家知道這個人的德行,便不再質(zhì)問。但民工們遇到故事中提到的真人時,問及,那人辯說我哪有這回事。于是大家拉他來見炮公,說你講的故事不真實。炮公說,他做的虧心事,豈肯承認,他要裝好人,當然不能承認,哪里像我這么真誠。
之后我不經(jīng)意與故事中的真實的人交流過,他們有些說真沒有此事。但我深為炮公能洞悉現(xiàn)實人物的性格而敬佩他,他知道這些人的性格,就算沒有親見,也能推斷可能發(fā)生的事和將來發(fā)生的事。
炮公能用三言兩語便勾勒出一個女人的神貌,使之能躍然入眼,也能模仿故事中人的聲音和表情,說到激動處用鐵鏟當?shù)谰呤?,動作令人發(fā)笑。炮公的感覺細膩而敏銳。他對街上行人的觀察很仔細,能一眼看出這些人是做什么的,能從他們說話中猜出他們要做什么。對社會各階層的評說鞭辟入里,一針見血。
他描述去打炮前的心理和倫理負擔很讓人同情。說是村里寶公比我還色,他常悄悄去,知道我獨守空房,想辦事沒地方做,哄我來這些地方,不小心就上癮了,人這一輩子的確很短的,我打炮一不擾鄉(xiāng)民,二不犯罪,三是買賣公平。
有一次他說了一個感人的故事。說前個月好不容易發(fā)了工錢,細算除了本月生活所需,還可去打一炮。于是去了市里一家洗發(fā)店,一見老板娘便單刀直入,討價還價,他發(fā)現(xiàn)站在自己前面的是一個中學生模樣的小姑娘,跟自己孫女差不多大。小姑娘說大爺,求你了,一次50塊,我好幾天沒有吃飯了。炮公見小姑娘可憐,竟沒有做那事,還給她足額的錢,勸小姑娘以后別做這些傻事了。說完這故事,所有的人都嘲笑炮公,說他這色鬼還裝仁慈呢,鬼才信。不管炮公如何解釋,大家還是懷疑,一致認為這是炮公講得最假的故事。
晚上,我喜歡和炮公喝點小酒,臉上漾點紅暈他就常問我為什么不讀書來打工,打工不要誤了讀書。他還會講三國英雄,有時喝多了就說胡話,說什么兒子白養(yǎng)了,不孝順他。有時大家睡下了,他在燭光下穿針引線,縫補褲子,很是認真。他說前幾年去北京郊外種蔬菜,想到來北京一次不容易,要去北京天安門看毛主席他老人家,可路怎么走,自己找不到,于是買了十幾個饅頭和幾瓶水,一路吃著饅頭,數(shù)著公交站來到天安門。天安門好大,人多,公安來問這問那的,后來上了天安門城樓,還買了一朵花去毛主席紀念堂,好多人都哭了,他也感到鼻子酸酸的,當時很安靜,連大氣都不敢出,只是慢慢往前移,毛老人家還好好的,一點沒變哩。最后剩幾塊錢,想想來了北京,還是照張像做紀念,好險,差點沒錢回家。炮公這故事是真的,村里有人和他去過京郊種蔬菜。
有好久不見的人遇到炮公,大聲問,炮公,第幾個了?炮公總是笑笑,說多著呢。他那布滿皺紋的額頭變得平緩發(fā)亮。炮公在別人面前表現(xiàn)出很豪爽的樣子,可總是小心他的米袋。規(guī)定每人出五兩米,他會遲疑半會兒,每次用的錢都仔細核算,一角錢都好好抹平折好,裝在煙袋里。我見到有些民工在無聊時,打炮是常有的事,但就很少見到炮公去。他這樣看緊錢袋,真讓我懷疑是否舍得花錢打炮呢,但他講述得那么生動,他曾經(jīng)的劣跡和誓言,以及他色迷迷的樣子,真讓人難猜。
狗 公
說起狗公,人人搖頭,唉嘆不已。
“你一個就要上九十歲的人了,還做些丟人現(xiàn)眼的事,你曾孫兒們臉面都丟盡了?!迸掷暇耪f起這事總要往嘴里多灌幾口酒,肥肉嚼在嘴里一冒一突的。
“你說這么老的人了,那東西真能翹起來?”樹青這猴精今年剛過四十,嘴巴撇得像只翻了的船。
胖老九倒是記得很清楚,一切還歷歷在目:“他呀只是喜歡搞,變態(tài),只要看到母狗,就去轟。村里哪條母狗不聽他的話。有次他家祭墳,他大媳婦見狗公在一條母狗屁股后使勁聳,于是大聲喊,你們看哦,狗公又在搞狗啊……弄得我們大家拿起棍子一起沖上去打,可又怕打死這老不死的。”
“狗公說起來這輩子真是白過了,除了生了幾個兒子,哪樣事都沒做。有次和二兒子吵架,差點被趕出門,說你這輩子有什么用,房子是老祖宗起的,院壩是大哥砌的,家里哪樣東西是你做的,一天只知道喝酒?!?/p>
“你們說我沒有用,我不是搞出幾個崽,你看其他家不是絕種就四五個女娃?!惫饭碇睔鈮?。
“聽講他的老二五十歲那年躺在床上快死了,大伙兒都傷心著,你說狗公咋講的,我來看看,我來看看我日出來的老二一眼。你說逗不逗人恨,可他就是不死。后來他老二倒也好了?!?/p>
“狗公這輩子是不是餓鬼轉(zhuǎn)世的,恐怕也得叫牛公哦。有次我和媳婦在馬坡挖土,遠遠見狗公在放牛,當時也沒在意,后來他的兩頭牛拐到墳邊,我蹲在土坎吃煙葉,竟見狗公在拉牛尾巴,另一只手去掏家伙,想往上戳,但沒有牛高,他看勢頭不對,又趕牛到土坎邊,站到坎上搞,那母牛還挺配合,一動不動嚼著草,任他戳。當時我媳婦正抬頭,見我正專心看,說,狗公八十多了還真有閑心放牛啊,隨即又驚叫了一聲——唉喲,真丟臉!”
“你說了我想起來了,每天我早早去山上做活路,就看到狗公在撿牛屎了。有天中午你說搞笑不,我家牛正拉屎,他剛好路過,別看他老,動作還挺快,趕忙用竹筐接著,呵呵笑著說新鮮的,沒沾到地,還冒熱氣哩,你說惡心不?”
“在他小屋子路邊、壩子里,牛屎粑擺得整整齊齊,像一個個柿子,太陽一出還常去翻過來晾曬,大約是半干了,又弄成核桃大的一砣砣,開春用來種煙,弄來的煙葉也不烤,細小的葉尖,一片一片用茅草綁好,掛晾在屋前,吃的時候搞點來燃起,前個月他還給我點,還真雞巴好吃?!?/p>
“天冷了,也不穿多點,褲子撕個大洞,屁股白生生的肉都露出來了,族里人見了跟他兒媳婦們講,你說她兒媳婦怎說,冷死這老不死的狗公,搞狗都不怕害羞,露個屁股有哪樣丟臉的?!?/p>
“戴個毛毛帽,臟兮兮的,走到哪里,一群娃崽圍著,說狗公狗公,戴個帽子像狗窩?!?/p>
“還很能吃,一頓還能吃兩碗,不生病,牙齒還好著,眼睛好,耳朵好著,你遠遠罵他,他還不高興罵你,狗日的,我搞事時你還沒生哩。那細瞇的眼透出狡詐的竊笑?!?/p>
“這種人就是不死啊。聽說清朝時幫周縣太爺霸占村外大塘的風水寶地,砍了十來個人,孫中山他們來的時候沒弄死他,到復興去躲了幾天,卻聽說衙門叫他去做事,國民黨時還做了幾個月的鎮(zhèn)長,后因新生活運動被罷免回家。共產(chǎn)黨來了,聽說是舉報哪個高官立功,搞四清,后又去縣糧食局,五八年大躍進,六親不認,好多老鄉(xiāng)都被他整死,村里死人一堆堆,他家還好,個個吃得冒油,我家公聞到油味,臨死前說豬肉這輩子是吃不到了,幸好還聞到豬油味?!?/p>
“怎么后來都回老家來住了?”
“所以說好人有好報真他媽別信,狗公在平反后,屁事都沒有,小兒子后來還到縣供電當局長了,聽說還當了副縣長,州人大代表。前些日子貪污事發(fā),被撤職,好像又悄悄到州里當一個什么局的局長去了?!?/p>
“他兒子沒接狗公去城里住???”
“城里?你有沒有搞錯,就狗公這德行,還不給兒子丟臉,他小兒子從沒讓狗公到城里坐過?!?/p>
“怕是見到城的狗又去搞,哈哈……”
“城里的狗小,矮個。”
“噓……”
“他家大媳婦過來了?!?/p>
“……”
羊 公
羊公留著山羊胡子,大伙兒叫他羊公。
二十年前羊公的唯一的兒子死了。二十年后的一天,羊公終于也死了。羊公的老婆傷心大哭了兩次,還是堅強地活了下來,她一個人守著空蕩蕩的大房子,說話哀聲細氣,由侄兒擺布一切生活。
羊公夫婦在兒子死時,全村的人聽到了哀號。多年之后,這種傷悲一直在他家屋子里徘徊。
羊公對著兒子的尸體,發(fā)表了自己最后一番話:“崽啊,你不是愛叫我死么,可為什么老天偏不讓我死,卻要喊你去。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今天落到我們家了啊。老天你收咦也太早,留我這老朽,有何用?”
“從小怕你摔,不讓你和小娃們打鬧;怕你爬樹,用繩子捆你;怕你游水,每天盯著你。你大舅買的單車,不讓你騎,那東西危險,后來要喊你去鐵路替職,你受不了苦,回家了。農(nóng)忙季節(jié),你整天瞌睡不干活,你爸啊,知道你沒得婆娘沒心情,到處跟你找媒,婚事操辦啊,八頭忙,眼看添孫,你勤快了,大爺老叔哦,都夸你。我和你媽,想想可安度晚年,沒想到喲,你終是個短命的鬼,讓我們喲枉高興!唉——”
羊公的老婆哭倒在地,她已泣不成聲,沙啞欲絕:“我的兒喲哦,你怎么狠心丟下我們走了啊,剛才你還吃了兩碗飯,上山抬了一挑谷喲,哦哼哦哼——你丟下?lián)?,還跟我舀了一瓢水,為哪樣一進屋里,就被閻王點到了哦,這沒眼的閻王,你為哪樣這樣對我兒喲,嗚嗚——”
“我的兒喲哦,枉我十月,懷胎苦,盼去盼來,得你個,放牛娃,三月里來,喜雀叫,得知你也,在世間哦,四月清明,告慰老祖聽哦,五月栽秧,下田忙,六月補糧,七月雨來,憂愁多,八月怕你,驚到雷,大暑勞累,怕傷你,白露夜寒,白天熱,寒露草枯,外婆來,天寒地凍,你出世喲?!?/p>
“我的兒喲,你爸啊抱你,喜眉梢,親戚朋友,來相望。姑姑來了,難舍回哦,看你笑溜,成大人,讀書忙,打麻雀,貪玩耍,小娃欺你,媽護衛(wèi),你爸唉,怕你死,哪樣啊,不讓你學,可你喲,終是短命的兒喲,嗚嗚嗚——”
羊公總擔心獨子死去,獨子最終還是死了。
羊公的祖上很兇惡,為了爭田地而拔刀傷人,搶得不少田地,當時沒有人敢惹他們家族,后到羊公這輩,有兩兄弟,弟弟知道羊公死后,他的遺產(chǎn)都是他的,在羊公還沒有死時,不準別人種羊公的田土,也不準租出去。他的一個叔伯見羊公可憐,幫著犁田土,弟弟就到叔伯家院壩大聲罵,這是我家的事,你是不是想討好我哥,想得到他的地。羊公老了,抬不動谷子去打白米,村里有人見了,幫著抬,弟弟罵道,他們老了,吃不了多少,你也分點去啊。
羊公夫婦屬于五保戶,但所有的錢都由弟弟出面辦理,羊公老了,眼睛花了,任由擺布。有一次我回家放牛,見到羊公,他穿著破舊的衣服,彎著腰艱難地扛著半捆柴,氣喘吁吁地坐在水溝邊用水抹臉上的汗水,兩顆小眼睛陷入瘦削的臉盆?!澳阏f——”他對我投來亮光,“你是有文化的,兒子是不是要孝順老子啊,他們卻打我罵我,我跟他理論幾句,那個崽子和媳婦就揪著我領(lǐng)子,一把提我到堂屋,又是腳踢又是拳打,我說你們打吧,香火前的老祖宗在看著呢。后來他們不給我買衣服,我說是不是一年添一件,我要求不高。他們硬是不給,我去村委找村主任,百般請求,他們來調(diào)節(jié),那崽子氣沖沖拿著把殺豬刀,說,這是我家務(wù)事,你們少管。”
“后來我找鄉(xiāng)鎮(zhèn)府去,去了幾次,他們說忙,后來我說我被打得太多次了,我跪下求他們幫我去解決。我說現(xiàn)在是共產(chǎn)黨了,法律該有吧,尊老愛幼總得有吧,你們不幫我解決,我就死在這里。鄉(xiāng)鎮(zhèn)府里人來了,那崽和媳婦又是買肉又是打酒的,說他們對我如何的好,是我老頑固,是我嫌他們。最后政府的人對他教育,說你們以后一定要好好孝敬老人,我說這樣不行,他們得立下字據(jù)。于是我們每個月自己得一袋大米,菜油兩斤,一年給我們一套衣服??龋髞硭麄冏吆笠磺羞€是照舊。我的命苦啊,人說養(yǎng)兒防老,我姑娘三天兩頭還送點吃的,每年還節(jié)約出錢幫我添衣服,讓她媽到那去住,我不去,我去了誰守這個家。但我姑娘也不敢常來,他堂哥會懷疑她從中得到什么好處?!蔽也恢勒f什么好,我知道他只是想找一個人訴說,但我一直還是很內(nèi)疚。
幾年后一天,我聽說羊公已經(jīng)有半個月沒有吃東西了。他一定熬不過這冬天,父親說。在我們村寨,每天那高而空的大房子里傳來陣陣呻吟,按情理,老人在死前,村里人都要去探望、守護,但沒有人敢去,因為羊公有遺產(chǎn)交待,誰去了,就算沒有告訴,他那兇狠的弟弟便會糾纏不放,一定是你得了一筆錢。他們不給羊公飯吃,眼看就要過年了,大家心里都暗暗說,千萬不要在大年三十死啊,讓我們清清靜靜高高興興過個年吧。
其實羊公早就想死了,至少他的心死了。據(jù)后來去探望的外甥講述,羊公對弟弟說,我崽死時我就死過一次了,我就是有錢也不給你,我不吃,讓我早點死。趁他們守夜睡著時,羊公掙扎著用衣服點燃床被,幸好他侄兒早醒來,羊公用力罵道,我就算燒了這家,也不留給你的崽。他們便索性不給他火烤,收去一切火柴火機,棉被也只是薄薄一條。老太太哀求說,你們不要這樣對自己的大伯,誰知侄兒惡狠狠地收了所有的家用,每天只給老太太送來一些飯菜。
大年三十前我正在殺雞時,寨子左邊傳來一串鞭炮聲,這在村里很正常,不久又傳來三聲大炮的悶響,父親說,羊公要死在大年了。
接著村寨里的人都陸續(xù)趕去,因為死了的人,大家都有權(quán)利去探望。真的要死在過年,老人們悄悄議論說羊公是故意的,他要在這個時候向世人昭示著什么。
大家燒了一會兒紙,幫著收斂、理發(fā)、洗身、送飯、裝棺,羊公眼睛總是合不上,老人只好用厚厚紙錢放在他眼皮上。陸續(xù)回家吃年夜飯。
羊公的大舅喝了幾碗酒,又倒半碗在他棺材前,說:“你現(xiàn)在解脫了,你年輕時兇得很,脾氣暴躁,你妹嫁到別家受氣,你跑到妹夫家大打出手,把人打得傷殘,你見到什么不順眼的,瞪了眼恨,你心狠,什么都想要,什么都要爭,到頭來不是什么都沒帶去!你記得我差你百來塊錢,你每次都忘不了,我們打過架,我的一個手指頭都被你砍落了,你的仇家比你早死了一年,他還問你還在不在人世了,我說,你還兇狠得很。你一生要強,卻強不過你的侄兒們,你現(xiàn)在走了,你是去找好的生活去了,可老太還要跟著你受氣,我又幫不了什么,這些都是你的罪啊。”
說也奇怪,不用紙錢壓,羊公的眼睛便合上了。
葬禮辦得很隆重,他們精打細算,大方地辦完了羊公的后事。侄兒和孫兒們都很聽話地跪拜,媳婦們哭得死去活來。羊公死后還是有人戴孝和哭送了。他的墳,遠遠地望著獨子,但隔了幾塊田地,好像看不清楚。
責任編輯/乙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