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跑，在城市奔跑

黃丹露

8月12日晚19點，北京夏夜雖然偶爾有微風吹過，但高溫仍沒有散去，稍走動，人便會出一層細汗。

在距離東單地鐵A口不到100米的東方廣場上，逐漸聚集了一群人。他們穿著顏色各異的跑鞋，各種款式的速干短褲、T恤或者運動背心。這是Hey Dash跑團面向公眾的常規(guī)活動之一。每周三晚上以東方廣場為起終點，完成5公里或8公里的跑步。

他們的年齡從20～40歲，來自不同行業(yè)，有媒體人、銷售、設計師……有人剛從公司趕來，趁活動還沒開始跑到附近快餐店的衛(wèi)生間換衣服，也有人穿好一身運動裝備從望京開車趕來。天色逐漸變暗，參加活動的人基本到齊。Hey Dash跑團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小豪把手機放進熒光色的腰包里，讓所有人圍成一個圈后散開，帶領大家做熱身運動。10分鐘左右的熱身運動后準備開跑，大家習慣性地打開跑步軟件，然后把手機裝進各自的臂帶或者腰包里。

耐克NRC（Nike Run Club）教練小豪

跑團出發(fā)后，東方廣場北面2.4公里處的中國美術館門口，聚集了另一批跑步者，Road Kissers跑團的常規(guī)活動也要開始了。劉美麟并不是第一次參加Road Kissers的活動，她習慣了每周三下班后從中關村坐地鐵到美術館門口集合。當跑到故宮附近，她聽到有老人家在放京劇，“感覺也是很奇妙”。

在這樣一個普通的夏夜，不知道有多少人相約奔跑在城市街頭?！耙黄鹋堋钡木蹠?，賦予了這項運動某種儀式感。

拯救

Lee留著齊耳短發(fā)，身著黑色T恤，淺色休閑五分褲，以一副略中性的打扮出現(xiàn)在我面前。去年畢業(yè)后，她和朋友一起創(chuàng)業(yè)做文化公司，同時還負責耐克NRC（Nike Run Club）和Hey Dash跑團的管理工作。

Lee跑了十幾個馬拉松。最初她和大部分人一樣，認為滿世界跑馬拉松很瘋狂?！拔抑車信笥驯硞€背包去世界各地跑，比完賽累呼呼地回來。我不覺得自己也會經歷這樣折騰的人生。但是參加完在舊金山的馬拉松之后，我覺得所有的辛苦都是很值得的?！盠ee說。

2013年Lee第一次出國跑馬拉松，參加的是在舊金山舉辦的耐克女子馬拉松，同時也是她首個全程馬拉松。這次比賽后，Lee對很多事情的看法有了改變。她見到了耐克在賽事組織上的專業(yè)及貼心的服務，更愿意投入精力于跑步和文化推廣上。

2014年10月12日，胡澤盛參加芝加哥馬拉松

那次比賽6點半發(fā)槍。5點鐘，Lee起床換衣服，吃前一天從超市買好的早餐——一個全麥面包、一杯酸奶和一個香蕉。

11月的舊金山接近我國初秋的感覺，空氣濕度相對較大，跑的時候能感覺到霧氣升騰在身體的周圍。一般的馬拉松比賽，前5公里容易出現(xiàn)選手扎堆互相影響的情況，但這次比賽根據(jù)選手的配速進行分區(qū)，起跑上的科學設置避免了扎堆影響的發(fā)生。

跑到10公里左右的時候，遇到大上坡。在Lee覺得又渴又熱時，賽事工作人員端來切好的橙子，“拿到嘴里那一刻還有點冰的感覺，很新鮮、冰涼”。20多公里處有塊超大LED加油屏幕，當Lee經過感應區(qū)看到自己的名字投射在上面，提醒不要放棄。這種專屬的加油體驗給她帶來了驚喜。

跑到30公里時，Lee的身體進入了極限。她機械地重復著跑步的動作，不想說話?！拔也恢雷约涸诟墒裁?，覺得自己怎么這么傻?！盠ee看了一眼手表，跟同行的女孩說保持6分半的配速（每公里6分半）堅持到終點。同行女孩急躁地說：你干嗎催我？Lee覺得很委屈。

“跑到那個狀態(tài)有一種無名火，身體需要發(fā)泄，但跑完之后什么事都沒有。”最后6公里的時候，Lee覺得自己“不行了”，但是放棄又很虧，就堅持向前走。熬到最后4公里，Lee又重新振奮起來了。

“跑全程馬拉松，跟經歷了一個小人生挺像的。從開始興奮，持之以恒，抱著希望，到中期覺得壓力負擔，絕望、放棄，再重新燃起希望，最后就是成功。”Lee說。

Lee本科和研究生學的都是食品專業(yè)。研究生期間，80%的時間是在實驗室度過的。在十幾平方米的實驗室里，Lee穿著白大褂，站在實驗臺前，專注地關注數(shù)據(jù)和分析結果。按正常發(fā)展的話，她會去食品公司做研發(fā)或者市場工作，但一切都因為三年前那段患抑郁癥的日子改變了。

耐克NRC在北京月壇體育場定期舉辦跑步活動

她試圖尋找出口，嘗試過暴飲暴食后，除了身體素質變差，對自己情況沒有任何改變?！按笏摹蹦悄闘ee為了更健康瘦身而跑步，她發(fā)現(xiàn)專注呼吸和心跳的感覺很美妙，體重也從70公斤降到了54公斤。她在鏡子里明顯看到了自己的變化。于是Lee再次嘗試去跑步，像大學時那樣，戴上耳機，只專注于自己的身體感受。

起初跑步時邊跑邊哭，后來發(fā)現(xiàn)很少哭了，“人流的汗多了，眼淚就會少”。那段日子，Lee每天早晨跑一個小時，晚上再跑一個小時。跑步的時候什么都不想，“即使周圍很亂，但越跑心里的聲音越干凈”。

跑到后面，她每天保持20公里的距離。隨著跑量增加，人也漸漸放松下來，大腦變得清晰，抑郁癥不治而愈?，F(xiàn)在回想起那段灰暗的日子，Lee開玩笑地說：那是我人生中最瘦的時間——98斤。

跑步的習慣一直堅持了下來，Lee走出了困境，也重新打開社交圈。她主動參加各種跑步活動，結識新朋友，在朋友的鼓勵下參加各地馬拉松賽。研究生畢業(yè)，Lee考慮把跑步和推廣跑步文化作為自己的職業(yè)?！芭懿秸攘宋遥淖兞宋?，我想做點事情回饋它?！?h3>“玩命跑”到“慢慢跑”

小豪是耐克NRC的教練，訓練對象并非專業(yè)選手，而是愛好者。但按照他原先的生活軌跡，大學畢業(yè)后應該去體校做教練，在體校的訓練目標只有一個——成績。

從初中開始，小豪就因體育成績優(yōu)秀一路保送到重點高中、大學。競技體育讓他一路順風，但專業(yè)化與高強度訓練也令他深受折磨。

冬天早上，他要在400米的操場上默默跑上8公里，下午至少10公里?！斑@個量只是打底。打底，就是起步價?！泵看斡柧毢?，汗水結成冰晶掛在頭發(fā)上面。

高一、高二小豪練習中長跑，教練非常嚴格?！?00米每圈跑68秒，連續(xù)跑20個，達不到68秒重新跑。”每圈之間只有60秒的休息時間，再跑下一個400米。跑到第十四五個400米的時候，容易腸胃痙攣?！拔遗艿讲賵鱿滤肋呄韧聲??！毙『勒f。

他的家離高中學校有三四公里。高中三年，小豪每天要5點起床，坐最早的公交車，6點鐘準時到操場。他總是擔心遲到錯過訓練：“我根本睡不著，躺下一閉眼就感覺要起床了。永遠會比鬧鈴早起5分鐘，都神經衰弱了?！?/p>

寒暑假的日子往往安排集訓，更加艱苦。訓練量最多的時候，早上跑12公里，晚上跑25公里?，F(xiàn)在很多人用跑步軟件算自己的跑量，“我們根本不會記跑過多少步，要是那個時候開著跑步軟件估計早就爆表了”。小豪說。

對其他學生厭倦的文化課，在小豪看來上課就是解放。但大量、高強度的訓練令他很難集中精力，晚上訓練完回家后，不想吃飯只想睡覺，但還是要看書、寫作業(yè)。

高三時，小豪轉去練習400米專項。訓練強度雖然高，但是訓練量減少了一半。晚上訓練到19點多，還要繼續(xù)上晚自習到23點。到高考前100天，他才開始全力訓練，以接近國家一級運動員的水平考入北京體育大學。

當時還有其他學?？梢赃x擇，但是那些學校還要他繼續(xù)訓練、比賽。他扛不住了，不想為比賽而跑了。小豪內心對于競技感到了厭倦：“競技體育目的就是要拿到成績，你的付出才是值得的。如果練習一年，沒有出成績，就等于這一年白練了?！?/p>

大學之后沒有比賽了，他終于有了自由時間。小豪嘗試了很多其他活動，不同體育項目、學生工作、支教，但跑步依舊割舍不掉?！皬氖逻^這樣行業(yè)的人，要是半個月、一個月不去跑步就會覺得不舒服?！?/p>

而馬拉松則是一個包含了競技體育和全民健身的田徑項目?！澳憧梢院蛶兹f人一起比，也可以只和自己比，超越自己就好?！被蛘咧皇窍硎鼙荣惖沫h(huán)境和舉辦城市的風景。

最初加入跑團，是耐克在北京三里屯跑步品類體驗店舉辦的NRC活動上，大家繞著三里屯跑步，聊天放松。跟高中訓練隊隊友相處感覺很不一樣，但小豪還是習慣了“玩命跑”。高中時雖然偶爾和隊友會互相鼓勵，但隊內競爭很激烈，“上了跑道就不是隊友，而是對手”。

2011年，小豪參加廈門馬拉松，那是他第一次參加馬拉松比賽。他當時和參加純競技體育比賽一樣好勝，把自己當成一個運動員，“誰在我前面我超誰”。那次比賽他跑出了“半馬”1小時30分的個人最好成績。

2012年，小豪參加了上海國際馬拉松。這次跑到21公里時，他突然覺得右膝蓋疼而僵硬。“我感覺還不如走得快，于是蹦會歇會，喝口水繼續(xù)蹦?！彼瓦@樣，以運動員的意志品質一路堅持單腿蹦到終點，用了5個多小時完賽。但因為一條腿支撐了三四個小時，到終點后左膝也出了問題。從上?；乇本┑穆飞?，兩個膝蓋都無法彎曲，只能直著腿，用腳后跟一點一點走，遇到下樓梯就更痛苦。他了解自己做運動員時高強度大運動量的訓練造成的傷病。

在北京醫(yī)院檢查后，醫(yī)生診斷為髕骨軟骨軟化癥，不能跑超過10公里，否則必須戴護膝?！拔抑芭懿綇膩聿淮髯o具，但是那次比賽后我覺得如果還想繼續(xù)跑步就一定需要有護具保護自己?！?/p>

在之后的一段時間，耐克為像小豪一樣成績優(yōu)異的跑步愛好者制定了非常詳細的跑步訓練，每周都會有專業(yè)的NTC（Nike Training Club）教練利用N+TC（Nike+Training Club）在線的訓練課程幫助小豪他們做最充分的訓練準備。

2013年，小豪作為陪跑員參加了舊金山馬拉松，他開始放棄自己的“運動員心態(tài)”。因為同行的兩個女孩是第一次跑全程馬拉松，小豪放慢自己的速度，一直跟朋友說話，分散她們的注意力。這時他發(fā)現(xiàn)，與速度相比，感受比賽的環(huán)境、獲取周圍的喝彩才更有意義。

此后的比賽，他更喜歡把注意力放在跑步之外，欣賞一路的風景，留意每個遇到的人?！拔胰ヅ懿?，最喜歡不同城市的文化感覺。在柬埔寨吳哥窟跑，一群小朋友們給我加油，他們希望你能把喝完的水瓶給他們;在日本是很多年輕人玩cosplay（角色扮演），還有整個家庭為你加油。”小豪說。

42.195公里的環(huán)球旅行

胡澤盛戴著一副黑框眼鏡，腦后扎著一個小辮，左手戴著手表，右手戴著運動手環(huán)。他說自己是一個隨性的人，但在跑步上又格外有規(guī)劃。

采訪前兩天，他剛剛完成了自己第20個馬拉松——柬埔寨吳哥王朝馬拉松。東南亞比較悶熱，比賽4點半就要開跑。凌晨3點多，胡澤盛起床洗漱，然后換上跑馬裝備。他喜歡體驗不同國家的特色美食，但是馬拉松賽前的早餐格外注意，面包、牛奶、香蕉基本上是他賽前的固定搭配。

因為小雨，跑到3公里的時候胡澤盛整個人濕透了。跑到十八九公里的時候他覺得太悶熱，停下來走一走，看風景。賽道經過吳哥王朝很多古跡，“我被周圍景色吸引了，自己慢慢停了下來，邊走邊看”。這次比賽并不以刷新成績?yōu)槟康?，胡澤盛跑得很輕松。

跑步圈有一種說法，跑全馬前要完成一次超過30公里的訓練。2013年胡澤盛報名參加北京馬拉松，也是第一次跑全程。賽前，他讓自己跑了一次北京二環(huán)路，這次“純粹為了刷一個30公里”。而3年前，為了磨練自己，他用了近9個小時走了一圈二環(huán)路。

2010年本科畢業(yè)后，胡澤盛來到北京工作，他在崇文門附近的小區(qū)租了一個床位，一套房子住十二三個人，胡澤盛所在的房間有10平方米左右，放兩個上下鋪的床，住4個人。

空間狹小，沒有網絡，但一個月320元房租足夠便宜。胡澤盛在這個小區(qū)住了10個月。因為租房合同并不規(guī)范，房東不再繼續(xù)出租房子，中介給他們換到新的住處。10個月內在同一個小區(qū)換了三次房子，每次都是同樣的環(huán)境。

胡澤盛說：“我那個時候不太喜歡回去住，一般在公司加班，沒有事干也在公司待著?！弊钔淼臅r候在公司待到22點多再回家。因為沒有睡懶覺的習慣，他開始在明城墻遺址附近晨跑，每次跑三四公里。

工作兩個月后，胡澤盛開始焦慮。他的工作內容是審核用戶提交的信息，通過后發(fā)布，錯誤的進行修改。他形容自己像個郵遞員蓋戳一樣，每天做重復、機械的工作。工作量最大的時候，一天要處理2000條信息。

這種工作令他陷入了自我懷疑和否定，每天不停地想究竟要不要留在北京？但是他自己也沒有答案。白天做重復性的工作，晚上回到蝸居的環(huán)境，胡澤盛想找到一種方式磨練自己或者發(fā)泄情緒，他想看看自己能否堅持下去。“二環(huán)路看似很長，我想用常人不太會用的方式走一圈?！焙鷿墒⒄f。

周五下班后，他在公司準備好地圖，放在書包里。周六早上8點多，從東便門出發(fā)，13點多時走到西直門，他找同學吃了個飯。二環(huán)路有30多公里，他只想知道自己能否堅持走完。“二環(huán)路上有很多橋，走到每一個橋的時候就在地圖軟件上簽到，整整簽了一圈。”胡澤盛說，“做那些看似不可能、有挑戰(zhàn)的事情，完成之后就會覺得困難并非不可逾越，堅持一下就會過去。”

二環(huán)路走完，工作還要繼續(xù)。工作內容依然枯燥乏味，但是胡澤盛并沒有那么排斥了，他漸漸開始思考工作方法，提出意見簡化流程，同時，每周堅持跑步。

一個人跑步久了會覺得有點枯燥。2012年，胡澤盛換了工作，單位在三里屯SOHO附近，剛好和耐克NRC的跑步活動地點很近，便常去參加活動。胡澤盛聽跑友說到“馬拉松”，他對距離并沒有什么概念，也想嘗試一下。

2013年，胡澤盛自己去煙臺跑了第一個半程馬拉松。周五晚上坐火車去，周日晚上再坐火車回。第一次跑馬拉松，他心態(tài)很輕松，看海景，吃海鮮，順便跑個步。當跑完三四個馬拉松時，他就給自己定下10年跑完100個馬拉松的目標。

但今年東京馬拉松賽前一個月，胡澤盛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膝蓋受傷了，他開始做靜蹲等練習加大腿部、臀部肌肉。東京馬拉松難得抽上簽，是級別很高的比賽，他不想放棄機會。但跑到7公里時，便無法邁開雙腿，只能小步慢跑，后面60%的路程是走完的。這一次，他“跑”出了最差成績——6小時20分鐘。

“100只是一個數(shù)字，跑100個之后就不跑了嗎？其實也不會?！焙鷿墒⒂X得自己這個目標太過于急功近利。

胡澤盛慢慢放松了下來。很多比賽，在報名之前他就認定是去“旅行”的。比賽前，他都要了解當?shù)貧v史，到芝加哥看建筑，去東京看寺廟，沿途風景與歷史為他的關注重點。“許多人都有環(huán)游世界的夢，但是真的實現(xiàn)起來就困難了?！瘪R拉松42.195公里的距離，就是胡澤盛環(huán)游世界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