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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樓夢》和中華文化

      2015-08-19 14:31:02周汝昌
      中華活頁文選·教師版 2015年8期
      關(guān)鍵詞:曹雪芹寶玉紅樓夢

      周汝昌

      《紅樓夢》與一般小說不同之處甚多,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它所含蘊的民族文化的質(zhì)素特別濃郁深至。因此,筆者首倡《紅樓夢》是一部“文化小說”之新命題——這是針對以往的“言情”“愛情”“婚姻悲劇”乃至“政治”小說的流行認識而言的。這兒的“文化”,特指我們中華傳統(tǒng)大文化,即其整體精神、根基命脈之所在。

      我們這樣理解認識和命題量義,不是說作者曹雪芹執(zhí)筆創(chuàng)作時已然和我們今日的看法想法說法是同樣地鮮明顯豁、清晰確了,但從全書看(專指原著80回傳本而言,后同,不再加注),他的意識中已經(jīng)觸及了這一要義。

      說曹雪芹的《紅樓夢》是我中華的一部“隻立千古”(梁啟超語)的文化小說,理路可分為四大方面來審視觀照——

      第一是從氏族文化的視角來看問題。曹氏是一門歷史久遠、特色強烈的文化氏族,從孔門弟子曹卹為始,直到漢曹參、宋曹彬,降及明、清兩代,中間無數(shù)的鴻才英彥,曹操、子建、子桓,是中華五言詩的巨源與正流,詩圣杜少陵(甫)就再三贊嘆曹植的詩文“波瀾闊”“子建親”,世人皆知“八斗”之才,獨推曹氏;還有講禮的大家、筑“石倉”藏書的專家——連武將曹景宗也能作詩押奇險之韻,留下了“競病”的千載佳話……

      這就是“橫槊賦詩”“讀書射獵,自無兩妨”的曹氏“門風”,即文武全才的氏族文化傳統(tǒng)——也就是曹雪芹開卷不久即特筆寫明“詩禮簪纓之族”的真實涵義。

      氏族文化是中華大文化之中的一支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也是一種獨具的特色。這在現(xiàn)代心理學科學的基因“傳統(tǒng)記憶”之理論中可以找到依據(jù)。

      第二是清初的“全盛”之文化時世?!扒∪ⅰ彪m是清代文史家的一種贊詞,卻也并非全屬于夸張諛頌之虛文誑語(連具有啟蒙家思想、批評朝政的詩人龔自珍,也是如此認為的)。遼東的滿族傾覆了明廷,“入主中原”,由一個生產(chǎn)、文化十分落后的邊民部落迅速成為了經(jīng)濟文化高度發(fā)展的貴族掌權(quán)者,他們以武力統(tǒng)一了全國之后,立即熱誠地學習漢文化,進步的速度至為驚人。滿、漢兩大民族在矛盾沖突與同舟共濟、兩者并存的復雜情勢下,經(jīng)營締造,建立了強大而文明的大清帝國。這樣,便誕育了一代新型的人才,超群軼倫,具備了滿漢融會之優(yōu)長特色的才華智慧——曹雪芹正是這種新型人才中的一位尤為奇絕者。他生活于這種“全盛”時代,文化成就造詣之高,也可謂之“得天獨厚”。所以他撰作的《紅樓夢》,特別富于文化質(zhì)素精華,并非偶然之事。

      第三是中國文學發(fā)展史的一個巨大里程碑。縱觀我們的“文體”史,其膾炙人口的幾大“段落”就是《詩經(jīng)》《楚辭》、漢賦、六朝駢體、唐詩、宋詞、元曲、明、清章回小說?!拔捏w”而足以代表一朝一代的,重要無待多言;而章回小說之發(fā)展進化,是以《紅樓夢》的出現(xiàn)才到達了最高峰巔——到此峰巔,此一文體的文化容量方才達到最深廣的弘偉巨麗的璀璨驚人的境界。

      第四是文化思想的趨變活動逐步?jīng)_破了有清一代奉“朱子學”(《五經(jīng)》《四書》悉以朱熹注解為準則,不許逾越違反)而發(fā)生了暗流的“自由思想”者。曹雪芹則適為此種“思”者的先行行列中人。

      即此四端,已可察見《紅樓夢》之獨為“中華文化小說”,確是水到渠成、名歸實至的事情,絕非空論。

      《紅樓夢》以前的章回體“稗官”“野史”(中國小說的別稱)絕無如此弘廣深厚的文化內(nèi)涵容量,曹雪芹以前的作者群,也不曾有過像他這般才情靈慧的大手筆:兩者湊泊,形成了誕生這部偉大的文化小說的歷史條件,正所謂前無史例,后繼為難。

      那么,這部小說究竟繼承和發(fā)展了中華大文化的哪些精髓、何等光芒呢?

      簡要而言,有兩條主脈,貫串了全書,務(wù)宜領(lǐng)會。

      這兩條主脈,并非我輩讀者的臆想創(chuàng)說,實由作者自己明文題醒,即:一干裙釵、幾個異樣女子的“小才微善”。一部大書的主題眼目,豁然盡展于此。作者的文風,語淡而意謙,然其含蘊至豐。

      吾人須知:一才一善,便是雪芹對我中華文化之精髓命脈的最經(jīng)濟的簡括和深識。

      才是什么?一般理解大抵以為是指“文才”“詩才”,在《紅樓夢》而言更是如此“無疑”的事意。其實這是錯了。

      試看:

      一、“無才可去補蒼天”——石頭

      二、“才自精明志自高”——探春

      三、“都知愛慕此生才”——鳳姐

      四、“試才題對額”——寶玉

      五、“才選鳳藻宮”——元春

      六、“才華阜比仙”——妙玉

      這些例中,只有寶玉所試之“才”實指文才,其余諸人,皆非此一狹義可限。

      最明顯的是探、鳳二例,鳳是今之所謂“文盲”,其才與詩文了無干涉。元春入選,明言是由“賢德”。妙玉的才,以仙為喻,亦非僅指能詩而已。這樣一說,則《紅樓》所重之才,所包甚為廣博,無待繁詞細辨了。

      原來,“才”是中華大文化中的一項至關(guān)重要的節(jié)目,是中華民族對客觀世界的一種高層次的認識感悟。在《易經(jīng)》的《說卦》中,就已提出了天之道,地之道,人之道——是謂“三才”的理念?!叭拧备爬擞钪嫒f物和人類的體性功能、生機動力,而人居三者之中,為“天地之心”,獨占“性靈”之位。這也就是“天人合一”的哲思的另一邏輯形式。

      天之才,表現(xiàn)為風云雷電,節(jié)序光陰。地之才,表現(xiàn)為山川動植,品類眾生。人之才,則表現(xiàn)為智慧聰明,情思材干。

      所謂“天人合一”,實即“天人本一”,人也是天的一部分,又是天的精華體現(xiàn)。

      所以,在《紅樓夢》中,原始根由是女媧煉石,石乃“通靈”——是為天人一體可以互感互通之中華哲思的“藝術(shù)解說”。

      “才”,從漢字造字學(文字訓詁學,古謂之“小學”者是)來講,它是植物生長而未成待展的意象——有如“半木”之形。而“華”即生命的升華,在植物表現(xiàn)為開花(“花”“華”古體一字),在人則表現(xiàn)為“才華”。而才華者,在農(nóng)工則為良耕巧匠,在士子即為詩圣文宗——在婦女亦必心靈手巧,針黹精能。此在古時,勢所定才,“貴”“賤”分途,男女異致,而“才”的本質(zhì)(體性)卻是“其致一也”。

      《紅樓夢》首標一字曰“才”,其故在此。

      有才者,必有情,“才情”一詞,緊系兩者,是以曹雪芹又曰其書“大旨談情”。

      才,是生機待展,含蘊內(nèi)豐,故漢語文有“懷才”一說——卻絕不會有“懷華”的怪話,故“才華”可以統(tǒng)言,又須析言。

      “才”之勝義,大略粗明。然后,那“微善”的善,又當何解呢?

      “善”的包容量也十分廣博,但,通俗而講,它的主意義在于品德——品德與才情,正是我上文所標明的兩大主脈。兩者并駕而方軌,成為中華民族對于“人”的基本要求,亦即“鑒定”人的標準尺度。

      簡單地“區(qū)分”:才屬情,善屬性。

      孟子主性善?!度纸?jīng)》“人之初,性本善”,是為舊時啟蒙教材的第一義,重要無比?!洞髮W》開頭說:“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新(親)民,在止(立足義)于至善?!边@在曹雪芹書中竟兩次分引過,堪稱特例。賈寶玉公然宣稱:除“明明德”外無書!

      從這一點來看,曹雪芹所稱于那些“閨女”(一干裙釵,異樣女子)者,也應(yīng)是“善”在性地心田——至少是以品德為主,而其他材具技能居次。

      至此可知,一部《紅樓夢》,主旨為的是給女兒傳神寫照,闡發(fā)幽光,而其所傳,不離“才”“善”兩端。即此一條主旨要義,亦足以可曉悟,這是中華民族的一部“文化小說”,名實相副,當之無愧,何用謙虛。

      大體說來,儒家文化教育思想,重點在“性”(為人做人的品德之本)而略“情”。發(fā)展到后來(如宋、明“理學”“道學”流派)則一味以“理”滅“情”,視“情”如毒蛇猛獸了。然此非孔門本意,孔圣未嘗無情、怯情?!袄怼闭撸熘?guī)律;“情”者,人之感應(yīng)。天人合一,本不分離。后儒家不識此義,遂爾支離破碎,“邊見”(偏見)誤人。雪芹著書,深有所會,故首標“才”“善”,復講“情”“理”。

      這才是《紅樓夢》以“通俗”的文體和藝術(shù)的筆法,美妙深刻地體現(xiàn)了中華大文化精髓命脈的無上勝義。

      一種文學史論點認為:宋、明“理學”既主張以“理”滅“情”,走到極端,等于滅絕了人性感情,于是引起文學的反抗聲音,致力于宣揚“情”的美好及其所受的壓抑遏制,如湯顯祖《臨川四夢》中的《牡丹亭》,演杜麗娘與柳夢梅的故事,是其“沖破封建禮教”的典型代表作。

      由此,遂又進而引起評論,說《紅樓夢》是繼承發(fā)展了《牡丹亭》,是更強烈徹底的以“情”反“理”,云云。

      是這樣的嗎?說是說非,不由個人愛憎,應(yīng)從曹雪芹書中的客觀內(nèi)涵來審斷,即:《紅樓夢》一書雖曰“大旨談情”,究其本意,是否即可從此一句話引申出一個“唯情主義”的認識結(jié)論來?

      事實并不十分難曉,稍加梳理,便可分明。

      先說“理”到底是什么?漢字的“理”,本是從“玉”而作,本義即玉石的紋理之美。由此而生的引申喻義,即層次、條理、秩序以至規(guī)矩、規(guī)律,皆屬于“理”(至今還有“文”“理”“工”科之分,有“物理”“心理”“數(shù)理”之學)。

      那么,人類社會一旦形成而且發(fā)展,其為“眾人的關(guān)系”的組織法則、管理規(guī)定、道德觀念,自然要隨時代條件而產(chǎn)生變動。這種“理”是可以沿、可以革、可以制、可以廢的,但作為一種人類社會基本關(guān)系的必要性,卻是不能一概消除的——否則結(jié)果是一片混亂、爭奪、欺凌、吞噬……儒者多講“理”,少講“情”,用意是顧慮“情”會泛濫,“情”需要“社會、倫理、道德化”。其實,仁、義、禮、信,哪個又不是“情”在內(nèi)主呢?比如,“無情的仁愛之心”,實際上能有會有這么一種“純理性”的“仁德”(觀念行為)嗎?

      《紅樓夢》作者曹雪芹,深究此義。他重情,但不廢理。他的小說中內(nèi)證分明,不難列舉。

      書到第58回《杏子陰假鳳泣虛凰,茜紗窗真情揆癡理》,是全書的一大關(guān)目,作者在回目中第一次把“情”和“理”擺在了平列的地位而大書特表,非同等閑字樣。這回書說的是,寶玉病起,園中散步見藕官因悼念死去的同伴(兼戀者)菂官在清明節(jié)這日為之燒紙(舊俗。凡祭亡人,則以白紙鐫為錢形包為一袋,上題亡者姓氏,于應(yīng)祭之地焚化)受到不睦婆子的挾制。寶玉設(shè)詞救之,但又囑她不可在園中燒紙——這是非理即非禮的做法。

      事后,寶玉從芳官探知:藕、菂小旦小生因做戲而相愛戀,菂官一死,藕官痛不欲生,故舊情不絕,為之焚祭。然她又與現(xiàn)在的蕊官相愛,一如昔時之與菂官——此又何解?蓋藕官自有一番“癡理”,以為夫妻死別,不應(yīng)從此不婚獨身自守,而應(yīng)續(xù)娶,方合理合禮,只要不忘了亡者的舊好就是真情了。寶玉聽了這一席話,合了己意,大為贊嘆欣喜。

      在這兒,就有幾點十分重要的問題,需要識其實義,而不為俗常浮議所蔽——方能真正領(lǐng)會作者的道德理念與文化思想。

      請看雪芹原文,務(wù)必逐句細玩其意味——

      寶玉聽說了這篇呆話,獨合了他的呆性,不覺又是歡喜,又是悲嘆,又稱奇道絕,說:“天既生這樣人,又何用我這須眉濁物玷辱世界?”因又忙拉芳官囑道:“既如此說,我也有一句話囑咐他,我若親對面與他講,未免不便,須得你告訴他?!狈脊賳柡问?,寶玉道:“以后斷不可燒紙錢,這紙錢原是后人異端,不是孔子的遺訓。以后逢時按節(jié),只備一個爐,到日隨便焚香,一心誠虔,就可感格了。愚人原不知,無論神、佛、死人,必要分出等例,各式各例的,殊不知只以誠信為主,即值愴惶流離之日,雖連香亦無,隨便有土有草,只以潔凈,便可為祭。不獨死者為祭,便是神鬼,皆是來享的。你瞧瞧我那案上只設(shè)一爐,不論日期,時常焚香,他們皆不知原故,我心里卻各有所因。隨便有新茶供一鐘茶,有新水便供一盞水,或有鮮花或有鮮果,甚至于葷羹腥菜,只要心誠意潔,便是佛,也都可來享。所以說只在敬,不在虛名。以后快命他不可再燒紙?!?/p>

      這段常被讀者只當閑文笑語草草讀過的文字,無論從故事情節(jié)還是從作者思想上講,都是異常重要的關(guān)節(jié)所在。試看一面是“情深意重”一句要言,同時一面則是不可妨“大節(jié)”與不能“不是理”。這還要怎么寫才“更”明白?情與理,并舉兼重,何嘗偏廢?

      其次,緊接與“理”密不可分的那個“禮”。

      禮,居孔門“六藝”之首,與“樂”同為華夏古文化的冠冕。禮是“儀式”——“理”的體現(xiàn)或形式化。禮者何?各就其位,各司其職,層次秩序交互關(guān)系是也。所以寶玉明確指定:禮須合乎孔子之訓,而祭亡者燒紙錢是“異端”(非華夏古禮)??鬃右痪涓爬ā岸Y”的話:“祭如(受者)在?!睂氂駝t以“誠”“信”“敬”三字為之疏解闡發(fā)。

      誠、信,是什么?就是一個“真”。真乃虛偽的對立面。所以,寶玉憎厭世俗“峩冠禮服”的祭吊之假禮,只求一爐一水,一茶一果,便召來受者之享——佛、神、鬼三者也只享真情誠意?!斑_誠申信”,這句話又在《芙蓉女兒誄》中重現(xiàn),最是全書的精神眼目。

      以上說明:《紅樓夢》并非如俗說所論的寶玉是以情反理,這只是個人為的“強詞”和淺見,夸張了寶玉的“叛逆性”和“反封建”。實際是什么?是反世俗,叛虛偽,但也未絕拒未輕薄孔子的古訓。

      記住這一點,方能真懂《紅樓夢》與我中華大文化之命脈的真關(guān)系。

      寶玉再次講情與理,是在晴雯屈死之際。

      那是寶玉因深痛晴雯之屈死,以為院中海棠預萎,乃是女兒(棠名“女兒棠”,早見“試才題對額”時伏線千里)夭逝之兆,而襲人不以為然,與之辯爭。此處寶玉又有一段奇論——

      不但草木,凡天下之物,皆是有情有理的——也和人一樣,得了知己,便有靈驗(下舉子廟之松,岳墓之柏……為證)。

      在此,乃又見明文正筆將“情”和“理”兩者并列。可知理與情偕,萬物無外。這種思致,絕非“以情反理”的任何意念在。

      這一問題值得哲學專家深入研究討論,而不可用一個簡單的口號、教條來作出似是而非的誤導解說。

      如今應(yīng)就“誠”“信”二字再申說幾句。從字義而言,曰誠曰信,皆是道德理念的范圍。然而人之能以真誠真信以待物對事,實質(zhì)上卻又是情志的體現(xiàn),就是說,都是情與理的雙層綜合,而非單一結(jié)構(gòu)。

      試看晴雯屈枉以死,寶玉極度悲悼憤恨,一篇《誄》詞,聲淚俱下。而那文詞卻說:

      ……怡紅院濁玉,謹以群花之蕊,冰鮫之縠,楓露之茗,沁芳之泉——四者雖微,聊以達誠申信,乃致祭于白帝宮中撫詞秋艷芙蓉女兒之前曰……

      試看:“四者”何物?冰鮫(綃)是裹血淚的,“楓露”也正是形容或象征“紅淚”的!“群花之蕊”呼應(yīng)“千紅一哭(窟)”?!扒叻贾庇质恰盎渌骷t”的濃縮和再鑄之痛語!這“四者”實在是悲痛至極的表現(xiàn)——然而卻又是為了“達”一個“誠”,“申”一個“信”!

      我們讀《紅樓夢》,看它如何繼承中華大文化的基本整體精神,至此一大“結(jié)穴”之筆,難道還不能豁然以醒,恍然而悟嗎?

      “禮”是中華大文化中曾列首位的獨特項目,是“理”的體現(xiàn)——同時也是中華文學藝術(shù)之綜合表現(xiàn)(representation),至關(guān)重要。古之重禮,今人以為早成歷史,殊不知禮未嘗一日廢。(今時開一個會,也要有個“儀式”列為程序之首。它可推而悟知。)禮,本質(zhì)是人天、社會、倫理各層關(guān)系的約定俗成,加之梳理規(guī)范,美好實現(xiàn),而其精神實質(zhì)正是“誠”“信”的情感與態(tài)度。在執(zhí)行“禮”時,無論內(nèi)心或外儀,都集中在一個“敬”字上。

      敬,有通常的“尊仰”“崇奉”義,但更有“認真”義?!凹郎袢缟裨凇?,不必再講;“敬業(yè)樂群”的敬,又怎么解?思之自當曉悟中華漢字的極大寶貴性:含義的豐富與深邃。

      曹雪芹在書中顯示的一種鮮明心態(tài),是對“禮”的喜悅和欣賞。

      看他每逢敘寫家庭中常日、節(jié)日的大小聚會,凡長幼、親疏、主客……他(她)的座次、行止、進退、語言,必定處處交待,筆筆不茍。他寫民風土俗,也深知其中“禮”的因素意義。若舉實例,即可細讀詳玩第62、63兩回的那些場面,真是精彩超常而又妙趣橫生,引人入勝!

      在此例中,又可領(lǐng)會中華的禮,有隆重有隨宜,有正式有權(quán)變,而在知禮行事之間,又是那么有情有趣,有意有味——是生活相待的樂趣和藝術(shù)享受,絕不是像有人所臆想的那等迂腐死硬。

      賞心樂事,良辰美景——結(jié)社聯(lián)詩要“禮”,否則是“亂七八糟一大堆”。慟悼丫鬟含冤致命,涕泣以讀《芙蓉女兒誄》,更是大禮。這些,都“沒有”了,《紅樓夢》還剩幾何呢?

      不可盲從一些浮議淺見,以為曹雪芹著書是反理叛禮。那并非真實。

      “詩禮簪纓之族”,“富而好禮”,這也是書的開卷即予大書特書的眼目之文,用意之筆。

      中華文化的主體精神中,有“仁學”之稱。此即孔門的教義的核心所在?!叭省弊直臼莾蓚€“人”字的重疊(“二”原是“重文”,兩小橫表上一字的重復),亦即人與人的相處關(guān)系曰“會意”。然而當門人請問孔子是否有一個字的教訓而可終身以佩以行之的?孔子卻不說“是仁”,反而答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边@兒的一問一答,意味深長之至!

      恕是何義?孔子加了注解:要將“人”“己”的關(guān)系擺對了。如此,可以悟知:

      恕,實乃仁的一個變詞,一個“側(cè)筆”注釋。

      恕,比只講仁還要高大,因為:只講仁,容易落于將“自我”擺于主位,且?guī)е岸髻n”色彩在,仍感到那是居高臨下之人的心態(tài)口風。恕則不然,它更為尊重人,以人為目標,自己不過是個“對立面”而已——至少,人、己二者是倚輔相成的,己并無任何高于人的含義。

      這就崇高極了。

      那么,《紅樓夢》也繼承發(fā)展了恕德嗎?答曰:正是,不差。

      但小說不是教科書和訓誨經(jīng),它另有“說詞”。

      在第5回寶玉神游“幻境”時,警幻仙子有幾句話——

      “……吾所愛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p>

      寶玉一聞此言,嚇得連忙辯解,而警幻則曰:“非也……。”她表明這嚇人的詞語是指他“天分中生就的一段癡情”,而脂硯齋的批語即時解說:寶玉一生心性是“體貼”二字。

      這個“體貼”二字,才真正道著了那個“恕”字的靈魂命脈。

      “體貼”者何?以貼體而感通對方的處境心情,亦即“設(shè)身處地”之謂也。詞人所謂“將你心,換我心——方知相憶深”也。

      《紅樓夢》的“大旨談情”,其“情”即那“一段癡情”——即體貼,即恕,即推己度(入聲)人之義。

      所以,寶玉的癡心摯意,一切為了別人,同情,憐惜,悲憫,涕泣……,莫非是一個恕、一個體貼的偉大心性。

      孔子的“仁”“恕”,是社會道德化了的詞語。警幻的“意淫”“癡情”,脂硯的“體貼”,則是感情化、詩意化、藝術(shù)化了的詞語。兩者面貌語味不同,其質(zhì)則一也。

      這是《紅樓夢》體現(xiàn)中華大文化、含蘊民族心性道德的第一要義。

      一般人不理解曹雪芹的用意,常常把他的“通俗”詞語作了誤注,加以庸俗化,而是走失了他的本心真諦。例如,一見“癡情”二字,便臆定這是個不智(瘋瘋傻傻)之人的變態(tài)心理,可笑也可憐……。殊不知,在其原旨,是說情之至極,恕之至真,即成為“唯人主義”,忘己而視人視物“同仁”無別,而這種偉大心眼,世俗反覺不可解,反說是“癡”是“呆”,甚至“萬目眥睚,百口嘲謗”了!

      《紅樓夢》的悲劇,端在于此,而非其他。

      試看第35回傅家兩個婆子對賈寶玉這位“癡情”者的議論和“鑒定”——

      那兩個婆子見沒人了,一行走,一行談?wù)摗_@一個笑道:“怪道有人說他們家寶玉是外相好,里頭糊涂,中看不中吃的,果然竟有些呆氣。他自己燙了手,到問人疼不疼,這可不是個呆子!”那一個也笑道:“我前一回來,聽見他家里許多人抱怨,千真萬真有些呆氣,大雨淋的水雞似的,他反告訴人下雨了,快避雨去罷。你說可笑不可笑!時常沒人在跟前,就自己自哭自笑的,看見燕子,就和燕子說話,河里看見魚,就和魚說話,見了星星月亮,不是長吁短嘆的,就是咕咕噥噥的,且連一點兒剛性也沒有,連那些毛丫頭的氣都受。愛惜起東西來,連個線頭兒都是好的,遭遢起來,那怕值千值萬的,都不管了。”

      這段“實話”,在世俗人(即如這兩個沒有文化修養(yǎng)、天賦性情的仆婦)的心目中,是一種不可解的“怪物”,絕大的笑柄!但作者如此落筆,卻是莫大的勇敢與悲哀。這是書中最精彩的一段神圣的“宣言”: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人”(仁),他絲毫不曉世間有“自私自利”這樣的觀念和行為,他一心想的是別人的利益幸福,唯恐有所傷害。他視一切物皆為“同類”,與己無別。魚燕可以“對話”,星月均具性靈——天人合一,大智大慧,大慈大悲,大勇大義,都在此處流露得十分真切而活現(xiàn)。

      這不是別的,就是對“恕”道的真實的理解繼承和發(fā)揚光大。

      曹雪芹所說的“善”,以情為基礎(chǔ),以人(他人,包括“物”)為對象,以“恕”為準則,大致表現(xiàn)如上粗敘簡列。

      “情”的另一條發(fā)展和體現(xiàn)形態(tài),即是才干、才具、才華、才調(diào)……。這兼括治國理家、辦事立業(yè)的才能和文學藝術(shù)的創(chuàng)作活動而言。如鳳姐,因是“文盲”,故只有前者一方面的表現(xiàn)。如探春,則兩方面均見高才,寶釵亦然。其余諸人,或此或彼,皆有其才。這種才,又是與“情”與“慧”密切相聯(lián)而難分的——否則便是世俗的“才”(如功名利祿的奔競鉆營,損人利己……,也需有“才”),那就是賈雨村一類,書中也寫了,但并非全部偉著的重心要旨(是個反襯)。這是必須識別而不必多講的。

      如今單就詩文藝術(shù)一面的才,申說概略。

      詩,在此是廣義的(包括詞、曲、聯(lián)以及所有韻語、題詠形式)。詩,在中華是個最普遍而又最高級的“思想感情表達方式”,她“無所不在”,從形式上的諸般運用,包括對聯(lián)、謎語、酒令、成語成句的口語化……直到民間故事中的以詩“對話”“賽才”“斗智”,以及排難解紛,都用詩句來組構(gòu)穿插,特有意趣——可知這遠遠不只是“文人墨客”的習尚一義所能詮釋。

      詩,在中華歷史上所居之地位與所起的作用,其重要性與巨大度都是其他國度地域所望塵莫及,也是不易盡解的。詩,不止是一己的抒情志感,更是交流聯(lián)系的一條重要渠道。她的感染力遠勝于其他文體形制。她的漢民族語文獨特點極其鮮明璀璨。詩,又包括“詩意”“詩境”,單調(diào)機械的衣食住行只能叫“生存”而非“生活”;中華的“生活”,總是要富有詩意的——非低級的,文化含蘊豐富的,審美層次高妙的……中華的戲劇、音樂、舞蹈、繪畫,諸般藝術(shù),在《紅樓夢》中可說是得到了最充分的、最生動的、最精彩的表現(xiàn)。在《紅樓夢》中,詩是貫串全書的一個“獨立”的格局章法結(jié)構(gòu),奇特而美妙。

      曹雪芹的《紅樓夢》包孕豐厚,一篇文章是講之不盡的。我們所說的曹雪芹《紅樓夢》才是原著,高鶚續(xù)書不能竊用“原著”一詞,恰恰相反,是“偷換概念”,背離了原著的精神本質(zhì)而炮制的。我愿《紅樓夢》的研究與欣賞能不斷提高,這將大大有助于發(fā)揚我們的民族文化精義,并使之傳播于世界之林而認識它的偉大、精嚴與美妙。

      (選自《晉陽學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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