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教近30年,我一直在想:寫作教學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寫作教學的價值體現(xiàn)在何處?近日研讀《洪氏語文》中幾則寫作教學案例,猛然想起王棟生老師說過的一句話,“最有價值的是對寫作的愛,至少要能有對寫作的敬重”,于我心有戚戚焉。
洪先生的這些教學案例之所以成為經典,我想一是都和學生當時的生活密切相關,二是他好像沒有過多地去空談策略和技巧,而是潤物無聲地把“人”這個字在寫作過程中漸漸“立”起來,這正應是寫作教學的起點,也直指寫作教學的終極目的。
一.激發(fā)聯(lián)想,恢復生活和知識的必然聯(lián)系
英國教育家懷特海說過一句話,“學校里教授的知識都是二手貨,甚至是三手貨。一切學問都是從生活中來的,是從對自然和社會的觀察中歸納出來的”。但是在目前社會,誰能質疑這些二手貨甚至若干手貨的知識,或者質疑這些知識的運用效率?知識一旦成為死的東西,無論檢測它的技術或者考試制度多么高明,我認為,一切都會歸于無用。
原因是什么?因為關鍵是這些知識怎么得到高人性化的運用。我們的教學過程基本不提人性,更談不到人性化了。何謂“高人性化”?一句話,就是學會陪學生玩,會“玩”才是知識人性化的最高境界,洪先生就是會陪學生“玩”的高手。
洪先生的高明之處在于恢復了知識和生活的“必然聯(lián)系”。他在指導初一學生“人物速寫”訓練時并沒有讓學生直接寫,而是在學習《一面》并提取出人物速寫要領的基礎上引寫,這就使得讀和寫產生了聯(lián)系,有利于學生找到寫的著力點。這么多年來我們談寫作,知識灌輸?shù)貌簧?,但寫作狀況卻不如人意。原因何在?在于我們切斷了讀寫之間的聯(lián)系。
洪先生的高明之處還在于珍惜身邊的真實元素。寫人物速寫我們可以寫生活中的各色人等,但洪先生“舍遠求近”,讓學生寫自己的身邊人。陪學生玩,就要蹲下身去,和學生處于同一個視界,才能發(fā)現(xiàn)生活的真相。比如學生寫自己的同學缺門牙這個細節(jié),課堂里響起了竊竊的笑聲,如果老師批評一下,笑聲沒有了,生活的真實也就沒有了,學生在今后的寫作中就有可能會陷入為文造情、胡思亂想的怪圈。
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莎拉馬戈說:“如果你能看,你就要看見。如果你能看見,就要仔細觀察?!边@句話說到三個概念:“看”、“看見”、“觀察”,初看差不多,實則區(qū)別很大,“看”主要是生物學意義上的視覺表達,“看見”則已經進入社會學領域,是人已經用心靈去感應外面的世界,而“觀察”可以說才是文學、教育學應當涉及到的,看事物之間的聯(lián)系,看事物的細節(jié)如何表達事物的本質等等,某種意義上講,觀察是閱讀和寫作都必然需要的一個環(huán)節(jié),是實現(xiàn)讀寫共生的核心。回到上面提到的問題,其原因就在于一般人寫的是他看到的,而沒有寫出生活中與此聯(lián)系的一切,因此才會讓人感覺是虛假的。
在《你看他像誰——給本班一位同學畫像》的課堂中,姚遜同學朗讀剛剛寫好的短文后,洪先生沒有停留在肯定他寫得像不像,也沒有被寫缺門牙是否有損同學形象的爭議打亂思維的過程,而是請出“豹頭環(huán)眼”的張飛,又請出“瘦得教人擔心”的魯迅,討論人家為何這樣寫之后,順勢話鋒一轉問:“姚遜筆下的人物,外形有哪些特征?”洪先生接著問出了那要緊的一句:“寫張飛的‘豹頭環(huán)眼,寫魯迅先生的‘瘦得教人擔心,寫同學的‘缺顆門牙,寫法上是不是有相同之處?”這堂課讓學生發(fā)現(xiàn)了經典作品和學生生活及其作品之間的共通之處,有利于他們養(yǎng)成深思領悟,觸類旁通的習慣。
二.激活想象,找準真實生活和未知生活鏈接點
王棟生老師在《想象的趣味》中說:“我常痛感學生作文缺乏趣味,往往正是因為他們的文章一點想象力也沒有,而事實上,我們共同經歷的學校生活并沒有枯燥到無趣的程度?!边@一點我們每個人都有同感。學生沒有想象力嗎?不少學生不僅熱衷看穿越小說,還自己去寫作,足以說明學生還沒有完全泯滅想象的興趣。但學生的想象力哪里去了呢?
讓我們一起來重溫洪先生指導文學社團活動的經典課例。當時同學們正站在校園南首一棵銀杏樹下,把目光投向精神抖擻的洪老師。洪老師用動情的語調回顧了古銀杏樹和學生日常生活的關聯(lián),同學們被洪老師的情緒感染了。想象靠外部信息“激活”,這里的銀杏樹無疑就是激活想象的具體事物,但如果僅僅是描繪眼前的銀杏樹,那學生也只是把學習過的知識運用到眼前的銀杏樹身上而已,模仿寫一篇《銀杏禮贊》,有何價值可言?
洪老師很清楚這一點,他采用了兩個策略引導學生向前跨了一大步。
首先是變換視角,創(chuàng)設情境。在學生紛紛用富有感情的語言來形容銀杏樹后,洪老師以動情的語調,引導學生換位體驗。洪老師突然把手指向學校大門口,繪聲繪色地說:“巧了!你們看,一位校友正向銀杏樹走來——”“請你們想象吧,他(她)可能是誰呢?”新奇而有趣的設問,使同學們產生了耳目一新的驚異感,激發(fā)起同學們創(chuàng)造性思維的情緒和興趣。
其次是融入自我,馳騁想象。在學生想象“他可能是滿頭銀發(fā)的老華僑”等后,洪先生并沒有讓學生接下去寫作,而是指著一位學生:“假如你就是那位滿頭銀發(fā)的老華僑校友,當你來到銀杏樹下,你可能會有怎樣的動作,怎樣的心理活動?現(xiàn)在,請你給大家做一做,說一說,好嗎?”學生在古銀杏樹下,憑借生活邏輯,展開想象,構思出異彩紛呈的“小品”來。這次的“位移”正好與前面的視角變化相反,這是通過體驗促進學生“進入角色”,同時也是在指導學生觀察。
“走向學生的生活世界,不是簡單的對接生活、更不是復制生活、克隆生活,它一定要引導學生從生活世界中,感悟人生、生活、生命的真諦,從而做出深體驗,寫出真感受。”(史紹典《語文與生活》P214,湖北人民出版社2012年4月第1版)文章本是有情物,沒有充沛的感情涌動,是很難寫出富有激情和個性的文章來的。洪先生在作文教學中,把著眼點放在思想感情的培養(yǎng)上,放在思維能力的培育上,他因校制宜,因人制宜,把學生引入特定情境之中,讓學生依據(jù)不同對象、不同條件、不同特點,展開想象和聯(lián)想,進而把思維引向全方位、多層次,使學生思維的靈活性、敏捷性、多向性和創(chuàng)造性諸多品質得到培養(yǎng),這對進行課外活動、作文教學,乃至閱讀教學,啟迪都很大。
三.激起思辨,立足育人引寫生活型作文
寫作和說話一樣,源于人們表達的欲望,源于人們對自己的生活獨立的思考,但時時刻刻存在著的生活卻一直被我們忽略。洪先生善于從學生的神聊中發(fā)現(xiàn)生活化寫作的契機,研讀他的《傳達室里訪“傳達”》,使我對他的“只有一個目的:塑人”的教育價值觀有了更深的領悟。
“好玩得不得了!”胡文星同學一臉的滑稽相,“今天早上,我從傳達室門口走過,聽到王老爹對著話筒直吼,‘什么,什么?七點多鐘,還不關路燈,你們忙的哪一門?啊呀,他那大嗓門,臉上青筋直暴。那樣子,有趣極了!”他夸張的描繪,逗得大家一齊哄笑起來。笑聲很快也就過去了。學生在課余時間談笑逗趣,是極平常的事,“一笑而過”,一般的人不會引起注意。
面對這種情景,洪先生卻在思考,他沒有簡單地指責學生沒有發(fā)現(xiàn)生活美的能力,也沒有直接告知他們“老傳達打電話”反映的是普通人關心國家的崇高思想和美好心靈,而是用兩問激起學生的思考:“王老爹平時說話總是和和氣氣的,今天怎么會發(fā)這么大脾氣呢?王老爹究竟是發(fā)的無名火,還是發(fā)的有名火呢?”更主要的他不是帶領學生甚至代替學生“走近”生活,而是讓學生自己“走進”生活:“學做小記者,采訪王老爹,聽聽他是怎么說的?!?/p>
在胡文星同學動情地向洪老師敘述了“采訪”情況后,洪老師順勢說:“能不能將王老爹打電話的故事寫成文章呢?最好再寫幾句‘附錄,說說自己寫這篇小故事的體會?!边@樣的順勢就把口頭表達和書面寫作融為一體,把生活情境的發(fā)現(xiàn)和寫作實踐的指導有機結合為一體,這樣的生活型作文學生才不會感覺成為負擔。
“理性思辨,對正在形成對世界、對人生、對社會看法的中學生來講,無疑是重要的。問題是,中學生尤其是初中生,思辨還太稚嫩,而且我們也并沒有一個很好的思辨的背景,傳統(tǒng)的一邊倒,或是敷衍的兩點論,尤其是言與行的分道揚鑣,使論辯往往陷于‘假‘大‘空的套路,至今仍有很大市場。而直觀的對世界,對人生,對社會的感悟,形諸感性的表達,可能對中學生來得更為真切、更為靈動。”(同上,P217)史紹典的這段話可算是洪先生這個經典課例的最好詮釋。思考是更高層次的發(fā)現(xiàn),它使人的心靈更敏感,不斷的磨練,定能使學生身上的理性和感性特質及兩者的融和上升到一個更高的層次。
洪先生多年前實踐的生活化的寫作訓練形式,離學生生活最近,也最能激發(fā)他們寫作的欲望和熱情,同時也有益于發(fā)育學生的想象力、創(chuàng)造力和思辨力,有益于發(fā)育他們的自主精神和創(chuàng)新品質。作為一線的語文教育工作者,我們每個人都應該認真消化,并在實踐中創(chuàng)造性地加以傳承。
王書月,語文教師,現(xiàn)居江蘇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