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佑強
女性哥特在《蜜兒·阿·赫里班》中的繼承與超越
○曾佑強
本文從女性哥特理論入手,著眼于安吉拉·卡特的短篇故事集《安吉拉·卡特精怪故事集》中的短篇故事《蜜兒·阿·赫里班》,試圖分析作品中女主人公蜜兒·阿·赫里班與野蠻巨人斗智斗勇的故事來描繪女性或控訴、或反抗父權制意識形態(tài)下女性被統(tǒng)治、被壓迫的悲苦命運??此苹恼Q不經的故事最終目標是喚醒女性掙脫束縛、爭取自由的獨立意識,團結一致共同構建擺脫了父權制控制的女性新秩序。
女性哥特 安吉拉·卡特 《安吉拉·卡特精怪故事集》
安吉拉·卡特(Angela Carter,1940-1992)是享譽世界的英國小說家,是當代最具獨創(chuàng)性、最富爭議的作家之一?!稌r代》將她譽為1945年以來,英國最偉大的50位作家之一。安吉拉·卡特同時也是一位多產的作家,一生創(chuàng)作了9部長篇小說、4部短篇小說集、2部非小說類作品以及大量的報刊文章、詩歌、劇本和兒童文學作品,多部作品獲得約翰·勒維林·里斯獎、薩默塞特·毛姆獎等文學大獎。她的作品往往將民間故事、哥特、奇幻、羅曼史、色情、恐怖等多種元素融入小說敘述框架中,形成了獨特的卡特式女性主義敘事模式。尤其是卡特成功地把哥特元素運用在作品中,在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出神秘恐怖氣氛的同時,巧妙地滲透女性主義元素,使讀者從女性哥特的角度對文本的主題進行深層次的思考:即使處于父權社會并受到壓制,女性仍然可以通過反抗來獲取屬于自己的愛情與幸福?!芭愿缣亍币辉~最早出現(xiàn)在女性主義理論家艾倫·莫爾斯的著作《文學女性:偉大的作家》(1976)一書中。在本書中,莫爾斯對英美文學中的女性哥特傳統(tǒng)進行了細致論述,并顧名思義地賦予女性哥特概念—“18世紀以來女性作家創(chuàng)作的哥特小說?!保?](P90)其實,早在莫爾斯對其命名之前,女性哥特小說就已經存在,如女作家拉德·克利夫的《尤道弗的奧秘》(1794)。當代西方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理論家伊萊恩·肖沃爾特認為女性哥特是“一種表達女性內心隱秘的抗爭、幻想和恐懼的文學體裁”[2](P127)艾布拉姆斯對女性哥特總結為:女作家創(chuàng)作的哥特式說受到批評家的關注,女性哥特式是女性性欲受壓抑的結果,也是對性別等級和男性控制文化的挑戰(zhàn)。[3](P90)
本文從女性哥特理論入手,著眼于安吉拉·卡特的短篇故事集《安吉拉·卡特精怪故事集》中的短篇故事《蜜兒·阿·赫里班》,試圖分析作品中女主人公蜜兒·阿·赫里班與野蠻巨人斗智斗勇的故事來描繪女性或控訴、或反抗父權制意識形態(tài)下女性被統(tǒng)治、被壓迫的悲苦命運。看似荒誕不經的故事最終目標是喚醒女性掙脫束縛、爭取自由的獨立意識,并團結一致共同構建擺脫了父權制控制的女性新秩序。
“它(哥特)的故事情節(jié)跌宕起伏、驚險刺激,帶有暴力或者懸疑的成分,有時甚至會牽涉到超自然的靈力?!保?](P97)短篇小說《蜜兒·阿·赫里班》中揉進了很多哥特小說的元素,超自然現(xiàn)象,恐怖緊張的故事情節(jié),怪異的人物形象隨著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都有所體現(xiàn)。故事開篇講述了寡婦的三個女兒帶著母親烤的圓餅出去闖蕩,大圓餅里有母親的詛咒,而小的圓餅則寄托了母親的祝福,大女兒、二女兒因為貪心選擇了大圓餅,小女兒蜜兒·阿·赫里班則選擇得到母親的祝福。在行程當中,只是因為不想讓小妹跟著,老大和老二想盡辦法要捆綁束縛小妹妹的步伐,但是每次都被母親的祝福圓餅趕到并解救了。最后兩位姐姐也意識到“跟她作對也是無濟于事,于是把她從樹上解下來,讓她和她們一起走。”[5](P32)通過看似荒誕的超自然現(xiàn)象,卻包含了作者嚴肅深刻的思考:女性之間不應該先互相擠壓陷害,而是要團結合作共同前進。
當三姐妹借住在巨人家里,恐怖血腥的故事才算真正開始。巨人回到家感到口渴,竟然讓隨從去“殺一個外邊來的姑娘,把她的血拿來給我?!保?](P32)幸虧蜜兒·阿·赫里班的機智化解了危機,隨從誤將巨人女兒殺死,把血拿給巨人喝。巨人得知真相后,追著三姐妹跑,幸虧蜜兒·阿·赫里班拔下頭發(fā),變出一座橋,才把巨人擋在河對岸。之后蜜兒·阿·赫里班為了姐姐們和自己的幸福,更是三進三出巨人住所,與巨人斗智斗勇。每次都要面臨巨人的死亡要挾。第一次為了大姐的婚姻,赫里班溜回巨人家里偷細齒金梳和粗齒銀梳。第二次赫里班殺了巨人隨從,取走了光劍,二姐如愿嫁給農夫的二兒子。最后一次赫里班為了自己的幸福,跑到巨人家抓雄鹿,卻被巨人逮住,巨人揚言要: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我就要你喝牛奶麥片粥喝到撐死,然后把你裝到口袋里!我要把你吊到屋子的橫梁上,在下面生一堆火,然后用棒子抽你,直到你像一捆枯柴火一樣掉到地上。[5](P42)
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故事情節(jié)完全契合了哥特風格。在整個故事敘事過程當中,巨人被刻畫成了既血腥野蠻也愚蠢混沌到家的怪異形象。每次被赫里班擋在河對岸的巨人,總是問“你什么時候再來”,而不是吸取上次的經驗教訓,想辦法解決問題。最后竟然蠢到“趴了下去,一直喝(河水)到撐死?!保?](P35)卡特通過種種哥特因素,完美地呈現(xiàn)女性如何反抗父權制意識形態(tài)下被統(tǒng)治、被壓迫的悲苦命運的典范。
《蜜兒·阿·赫里班》又有別于傳統(tǒng)的女性哥特小說,具有獨特的顛覆性。主要體現(xiàn)在故事的敘事方式和人物形象上??ㄌ赝ㄟ^獨特的敘事話語向父權社會發(fā)起了挑戰(zhàn),表達了決心反抗父權壓迫的內心世界??ㄌ赜幸獾剡\用了重復的敘事方式,將一個對抗男權時從容不迫的女性形象刻畫得栩栩如生。如果細讀整部《安吉拉·卡特的精怪故事集》,人們不難發(fā)現(xiàn)重復是貫穿故事集始終的一個敘事特點。而“重復是怪異的形式,也是怪異的關鍵。由于有了重復或雙重性,文學的怪異功能——其實也是一種教育功能——才得以發(fā)生效力:它能使人于平常中發(fā)現(xiàn)不平常,更能使人從誤以‘熟’或自以為是的狀態(tài)中醒悟。”[6](P17)故事中每次當巨人追趕赫里班到河邊的時候,都有一段對話:
“‘你在那頭,蜜兒·阿·赫里班?!堑?,我在這頭,雖然這讓你很難受?!銡⑺懒宋夷侨齻€棕皮禿頭的女兒。’‘是的,我殺死了她們,雖然這讓你很難受。’‘你什么時候再來?’‘等我有事要辦的時候自然會去找你?!保?](P33)
卡特一直不斷重復對話部分,來體現(xiàn)女主人本身的特質:堅強、勇敢。女作家用以展現(xiàn)自己態(tài)度,發(fā)出自己的聲音的表現(xiàn)??ㄌ夭幌M越巧谧约旱淖髌分刑幱谑дZ狀態(tài)?!罢Z言保證了——人作為歷史性的人而存在的可能性”[7](P39)即:語言決定人的存在。女性主義者將“聲音”看作女性擁有社會身份的重要標志,是女性主義批評的身份和權利的隱喻,認為其表達了以女性為中心的觀點和見解,意味著女性個人或群體作為實體的話語存在。使用不斷重復的方式卡特試圖把女性從安于現(xiàn)狀中喚醒,鼓勵女性勇敢逃離男性強權的枷鎖。隨著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重復的對話內容也有所擴展,成功地推動故事情節(jié)一步一步向前發(fā)展,并構成卡特獨特的敘事方式。超越了18、19世紀早期的女性哥特常用的平鋪直敘、直線敘述模式。
女性哥特傳統(tǒng)中的男性通常是惡棍式英雄形象,雖然他們壓制女性,企圖控制女性意識,讓女性成為他們的附屬品,是女性哥特中需要驅逐的對象。但是另一方面,他們集善惡于一身,同壓抑人性、束縛個性的社會體制勢不兩立,他們是社會的受害者,不是真正的惡棍也算不上英雄,雖然他們有很強的叛逆性,敢于挑戰(zhàn)不合理的社會習俗和體制,如《簡·愛》和《呼嘯山莊》里的男主人公都是惡棍式英雄。他們雖然壓制女性自我意識,但同時也敢于反抗和挑戰(zhàn)不合理的傳統(tǒng)和習俗??ㄌ赝黄屏伺愿缣貍鹘y(tǒng)的這一局限。她筆下的男性形象,他們不是社會的受害者,相反,往往是社會強權的代表。他們與不公正的社會一起對女性構成威脅,共同壓制女性,是地地道道的壞蛋。這種塑造男性人物的方法更加客觀地展現(xiàn)了男性對女性的迫害和壓制,體現(xiàn)了女性在社會和男權雙重壓抑下的生存狀態(tài),從而更徹底地挑戰(zhàn)和顛覆了男權社會?!睹蹆骸ぐⅰず绽锇唷分械囊婚_場,就被設置成父親的缺場,三姐妹帶著母親烤的圓餅出發(fā),而三姐妹的結婚對象——農夫的三個兒子也是只知其人,從未聞其聲。能夠發(fā)聲的男性就只有巨人了,而巨人卻是嗜血成性,殘害自己女兒的真正兇手??梢哉f他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惡棍。
卡特在《蜜兒·阿·赫里班》中既將女性哥特繼承發(fā)展到極至,又將女性哥特的特點進行了超越——顛覆惡棍式英雄形象和傳統(tǒng)的女性哥特敘事方式。傳統(tǒng)女性哥特文學中的惡棍式英雄形象反映了女性哥特繼承了哥特的批判意識,但女性哥特中的女性人物通常對惡棍英雄表現(xiàn)出復雜的情緒:畏懼中流露仰慕,厭惡中夾雜依賴,這種曖昧態(tài)度顯示近現(xiàn)代女性對父權制度多少還存有一些幻想,表現(xiàn)了女性哥特反抗男權制度的不徹底性。顛覆惡棍式英雄形象的超越,說明了卡特強調女性對父權制的憤怒與顛覆及女性反抗男權社會的徹底性。安妮·威廉姆斯認為:“男性哥特小說情節(jié)通常呈悲劇,女性哥特模式會以西方喜劇傳統(tǒng)的婚姻作為圓滿的結局?!保?](P103)故事大團圓的結局增強了女性哥特批判男權社會的力度,對女性命運與出路提出了建議指明了方向——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勇敢地發(fā)出自己的聲音。
注釋:
[1]Ellen Moers:《Literary Women》,Oxford UP,1976年版。
[2]Abrams M H:《A Glossary of Literary Terms》,F(xiàn)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4年版。
[3]Showalter Elaine:《Sister’s Choice:Tradition and Change in American Women’s Writing》,Clarendon,1991年版。
[4]陳榕:《哥特小說》,外國文學,2012年,第4期,第97-107頁。
[5]鄭冉然譯,安吉拉·卡特:《安吉拉·卡特的精怪故事集》,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
[6]趙一凡:《西方文論關鍵詞》,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6年版。
[7]孫周興譯,海德格爾:《荷爾德林詩的闡釋》,商務印書館,2000年版。
[8]William Anne:《Art of Darkness:a Poetic of Gothic》,Chicago UP,1996年版。
(曾佑強 湖南湘潭 湖南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411201)
本文是湖南科技大學研究生創(chuàng)新項目“安吉拉·卡特作品中女性哥特敘事研究”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S1400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