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晚明小品文看山水審美活動對審美主體的要求

陳佳佳

（江蘇聯(lián)合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無錫機電分院）

中國人早期對山水的認識趨向于實用性，從人類生存和生命繁衍的角度認為山水是生命之根、物產(chǎn)之源，而后漸漸認識到山水的審美價值。司馬相如作賦就往往先鋪敘山川之奇麗，繼而陳述物產(chǎn)之豐饒，羅列宮室器物歌舞飲食等種種華美，這一套路隨后逐步定型，其中也隱含了山水之美為天下美之淵藪的意味。

山水的審美價值在山水審美活動中實現(xiàn)。不同的審美主體對山水這一審美客體的認知和評價都是各不相同的，只有當(dāng)境與心融，時與意會之時，方能悠然而適，泰然而安。山水固然應(yīng)有其美的一面，但若無能領(lǐng)略其美之人登臨，則必不能盡游觀之樂，更不能獲得山水審美的愉悅。

山水審美活動對審美主體有一定的要求，總的來說審美主體要有基本的物質(zhì)保障，有相應(yīng)的審美能力，另外還要看主體對自身才智如何分配。人與山水的審美關(guān)系在審美心理活動中表現(xiàn)為心與境、情與景的關(guān)系，表現(xiàn)為主客體之間的交流融會。誠如程敏政所言“彼酣于富貴者，既不暇為；累于貧賤者，又不能為；懵然弦誦者，又不知所以為”。只有那些明達之士，“才足以有為，而不盡為，故常有余功。智足以知趣，而無所于累，故常有余巧”（陸深）。

明代中后期的文人雅士尤為樂山愛水，他們將對山水的向往付諸實施，登高臨遠，探幽履險，不僅“以性靈游”，更“以軀命游”，其山水情思在傳統(tǒng)積淀中又注入了時代的色彩。其山水審美趣味的形成，與當(dāng)時經(jīng)濟的繁榮和地理交通的發(fā)展不無關(guān)系，但歸根到底還是取決于審美主體的尚志情趣、人生態(tài)度和價值取向。

晚明文人在游賞山水的審美活動中，對自然山水美景有著直觀的感受和理性的認識，常把形象的描繪和精湛的議論糅合在一起，既有耳目的愉悅，更有超越與自由的感悟。他們認為“心境之佳方能見物境之美”。概括來說，晚明文人認為山水之美在虛靜、在閑曠、在靈慧。

先秦諸子中老莊皆好談“虛靜”。《老子》第十六章談到“致虛極，守靜篤，萬物并作，吾以觀復(fù)?！薄肚f子·天道》中也說“水靜猶明，而況精神，圣人之心靜乎，天地之鑒也，萬物之鏡也。夫虛靜恬淡，寂漠無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也?！蓖砻鞑軐W(xué)佺借前人虛靜之說來探討山水審美心理問題，提出了“心虛神適”的觀點。竟陵派也是最好言“靜”，若不是“靜者領(lǐng)斯山，意匠妙經(jīng)營”（鐘惺），那便是“廣楹散喧闐，密坐還淵靜”（譚元春）。在山水之間，人的精神特別易于進入一種無欲無求、無得無失、無功無利的極端平靜的狀態(tài)，使得事物的一切美好和豐富展現(xiàn)在眼前，這是自然的本質(zhì)，是生命的本質(zhì)，也是一切藝術(shù)的本質(zhì)。

封建社會后期的文人受禮法名教的束縛，身心毫無自由。明成化、弘治年間民眾個性意識開始覺醒，隨著啟蒙思想的發(fā)展，至明末文人更是脫略形骸，放任不羈，視功名利祿為糞土，不羨慕那些“爭名者于朝，爭利者于市”的忙人，只仰慕那些“知者樂山，仁者樂水”的天下之閑人。他們認為這些閑人胸懷寬廣透亮，性格開朗豁達，處事落落大方，為人不拘小節(jié)，在逆境中亦可泰然自若，正可謂是曠達之士。而這種曠達超然的人生態(tài)度來自于對自我的超越，來自于“我”與自然的融合。置身于山水世界，正可“借山水之奇觀，發(fā)耳目之昏聵；假河海之渺論，驅(qū)腸胃之塵土”（袁宏道），以曠達的胸懷盤桓山林泉石之間，但覺“使人襟抱清曠，萬慮不侵，而立乎埃氛之表者”（楊士奇），以至于到達“絕粒煙火，飄飄欲仙，帝座可通”（王士性）的境地了。

晚明士人的一大貢獻是肯定、尊崇、推揚人的情智，他們進而認為不但人有靈，山水也是如此——“夫山水，靈物也”，這也是晚明文人山水審美評價系統(tǒng)中的重要標(biāo)準(zhǔn)。袁中道說：“然亦是慧心人，決可與言山水之妙者”，又說“品題煙云，非慧人不能”。山水客觀之“靈”與審美主體心靈之“慧”有內(nèi)在聯(lián)系。自先秦以來歷代文人對山水之美感的種種體驗晚明文人都有共鳴，但其最有價值之處還在于把山水之美與人對山水的審美活動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山水的靈秀若無慧心人之品題便如同不存在，就如王陽明所言“汝看此花時，此花與汝一齊開放；汝不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同歸于寂?！比说母杏X、感覺的人性，都只是由于它的對象的存在，由于人化的自然界才產(chǎn)生出來的。

虛靜、閑曠、靈慧三者互相聯(lián)系和滲透，說的是晚明文人對山水之美的偏好，實則表達了山水審美活動中主體所應(yīng)具備的心胸、心態(tài)、心境。有這樣一份情懷，方能在山水之靈奇幽秀中獲得真賞和至樂。

［1］曹家治.山水游記的內(nèi)在生命［J］.社會科學(xué)研究，2002.

［2］劉紅虹.晚明山水游記小品文試論［J］.益陽師專學(xué)報，199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