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凱
(貴州省大方縣第三中學)
曹植是建安時期最杰出的詩人。他的生活與創(chuàng)作大致以建安二十五年(220)曹丕即位為界分為前后兩期。前期的曹植因聰明慧悟、才華橫溢,深得曹操的賞識和寵愛,幾被立為太子。由于曹植與曹丕有過這樣一段爭立太子的經過,所以,當曹丕即位以后,曹植的生活便發(fā)生了很大變化,他的創(chuàng)作也隨著其生活處境的變化而變得更多表現(xiàn)自己壯志難酬、備受壓抑的郁憤心情。錢志熙先生說:“在曹植生命的后期,文學創(chuàng)作又凝結到心靈的需要上面來,創(chuàng)作成為他恢復生活平衡的一個途徑?!比绻覀儗⒉苤埠笃诘脑姼杓衅饋砜疾?,不難發(fā)現(xiàn):曹植后期詩歌的主要內容集中抒寫的是他對個人命運、前途的失望,對曹丕集團的怨恨,對自己在碌碌無為中空耗生命的哀傷以及對自由生活的向往。從某種意義上說,它恢復了漢詩“饑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的質樸原則,用最樸素的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方法直接或間接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生活。
我們知道:在曹植后期的生活中,他是政治斗爭的失敗者,遭到了曹丕父子的連續(xù)迫害。一方面,他在物質生活上飽受困苦。曹丕對他屢屢更換封地,使他“當南而更北,謂東而反西”,(《吁嗟篇》)“連遇瘠土,衣食不繼”,(《遷都賦序》)轉徙漂泊,備受饑寒。另一方面,他的人身自由和生命安全也得不到保障。后期的曹植始終處于曹丕爪牙的密切監(jiān)視中,他們吹毛求疵,投井下石,隨時都有可能將曹植置于死地,曹植深深地明白,自己的生命隨時都有可能被加上“動亂國經”的罪名而遭到毀滅。而這個時候,他的心中充滿了血和淚的哀嘆,在他的《七步詩》中這樣寫道:
煮豆持作羹,漉豉以為汁。
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據(jù)《世說新語·文學篇》載,曹丕命曹植七步內作詩一首,否則將其處死。從《世說新語》的記載來看,曹丕為了爭權奪利,不惜骨肉相殘,實在讓人感到震撼。詩中最后兩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可以說是曹植對曹丕兇殘狠毒的深刻揭露,是弱者帶淚的真情吶喊。
又如,他的《贈白馬王彪》,詩人對任城王不明不白的死于京師感到非常憤懣,緣事而發(fā),遂而成篇。詩中云:“鴟梟鳴衡軛,豺狼當路衢。蒼蠅兼白黑,饞巧令親疏?!痹娙藢⒉茇Ъ捌渥ρ辣茸鳌傍|梟”和“豺狼”,深刻地揭露了曹丕集團為了爭權奪利,不惜骨肉相殘,迫害有志之士的冷酷事實。方東樹曾評價此詩說:“此詩氣體高峻雄渾,直書見事,直書目前,直抒胸臆,沉郁頓挫,淋漓悲壯。”(方東樹《昭昧詹言》卷二)
再如,他的《野田黃雀行》一詩,詩歌一開始便用“高樹多悲風,海水揚其波”兩句勾畫出一幅風云突變、驚濤洶涌的恐怖畫面,形象地展現(xiàn)出當時的那種險惡和恐怖的政治環(huán)境。曹植諸如此類揭露現(xiàn)實的詩篇很多,詩人立足于現(xiàn)實,用現(xiàn)實主義的筆法,深刻地揭露了當時的社會現(xiàn)實,寫得淋漓盡致,力透紙背。
由于曹丕父子的長期迫害,飽嘗了“煮豆燃豆萁”之痛的曹植縱然有超凡的智慧和才能,也無從得以施展?,F(xiàn)實的處境和遠大的抱負在他心中形成了尖銳的矛盾,而這種難以調和的矛盾使他產生的苦悶和怨恨的心情,積郁于胸中,發(fā)之于筆端。因此,在曹植后期的詩歌中,便常常借思婦、棄婦的形象來寓托自己的身世遭際,抒發(fā)他那種“抱利器而無所施”的悲憤和苦悶。如他的《浮萍篇》,詩中這樣寫:“茱萸自有芳,不如桂與蘭。新人雖可愛,無若故與歡。行云有返期,君恩儻不還?!痹娙嗽诖瞬捎昧艘幌盗斜扔?,既指夫妻,也指他與曹丕之間的關系。從詩歌的內容來看,詩人是多么希望曹丕能正視自己的一片忠誠,從而使自己的才華得以施展。
又如,他的《美女篇》,詩人在詩中成功地塑造了一個“耀朝日”“妖且閑”的美女,雖然有超人的美貌,卻難遇“高義”“賢良”的配偶,只落得盛年不嫁,獨守空閨。不難看出,詩人以美女自喻,是要表達他才高自負的心理和抱負不得施展、虛度年華、建功無成、報國無門的悲涼哀怨之情。再如,他的《七哀詩》,詩人更是將自己比作一個貞心不改的思婦,詩中明寫思婦之怨,實是慨嘆曹丕父子對自己的猜忌,自己的一片忠心遭到蔑視,落得才華付水流去。其為“義而哀”“感而哀”“悲而哀”“嘆而哀”的悲憤和凄苦,實在是到了令人戰(zhàn)栗的地步。劉履評價此詩說:“子建與文帝同母骨肉,今乃浮沉異勢,不相親與,故特以孤妾自喻,而切切哀慮之也?!保▌⒙摹哆x詩補注》卷二)劉氏的分析是符合客觀實際的。詩人常常植根于現(xiàn)實生活的土壤中,將自己的遭際寓托在那些美人思婦的身上,借用那些不幸女子的痛苦呼聲,抒發(fā)他對曹丕集團不重視人才的怨憤,具有十分深刻的現(xiàn)實意義。
在曹植生命的后期,他成了一個非常憂郁的角色,異常苦悶使他產生了強烈的解脫愿望。于是,后期的曹植常常生活在幻想之中,在那種“愴然獨處,左右惟奴仆,所對惟妻子,高談無所與陳,發(fā)義無所與展”的囚犯般痛苦生活的壓力下,詩人展開他那藝術想象的翅膀,幻想自己在游仙的境界中去獲得一種自由。他在其《仙人篇》中這樣寫:“四海一何局,九州安所如?韓終與王喬,要我于天衢。萬里不足步,輕舉凌天虛。百騰逾景云,高風吹我軀?!痹娙藢懽约号c仙人同游,自由而快意,與現(xiàn)實的人間形成了一種鮮明的對照。又如,他的《五游詠》《遠游篇》等,詩人寫他翩然遐征,覽思方外,以尋求理想境界之所在。再如,他的《桂之樹行》,詩中描繪了一種瑰麗美妙、令人陶醉的神仙世界。它不僅是神仙聚會的地方,還是詩人所向往的地方。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曹植的這些游仙詩描寫的雖然與現(xiàn)實相去甚遠,但也都是對當時社會現(xiàn)實的曲折映照。一方面,它與漢樂府的游仙詩一樣,都具有世俗幻想的特點、形象鮮明的游仙境界;另一方面,它又隱含著詩人對政治上的感慨。正如朱乾所說:“游仙諸詩嫌九州鋦促,思假道于天衢,大抵騷人才士不得志于時,藉以此寫胸中之牢落,故君子亦有取焉?!保ㄖ烨稑犯x》卷十二)誠是,在當時那種現(xiàn)實處境的壓力下,敏感的精神觸覺,必然把詩人引向俗世,從而使他通過幻想的方法在人神之間架起一座溝通的橋梁,盡管他竭力掩飾作品的人間性,但這種人間性卻無處不在;盡管他努力把自己的憂郁描述成人神殊隔的產物,但現(xiàn)實的悲憤還是悄悄地在作品中表現(xiàn)出來。因此,我們說:曹植的游仙詩同樣具有強烈的社會現(xiàn)實意義。
在曹植后期的詩歌中,關心民生疾苦也是他的一個基本主題。我們知道:建安時代是一個極為動亂的時代,由于各種社會矛盾的蓄積和激蕩,人民生活置身動亂,無數(shù)生靈墜陷涂炭之中,這一世積亂離的社會現(xiàn)實,激發(fā)了曹植拯物濟世的愿望,并在他的詩歌中得到了表現(xiàn)。如他的《泰山梁甫行》一詩,便表現(xiàn)出詩人對勞苦人民的深切關注。
八方各異氣,千里殊風雨。劇哉邊海民,寄身于野草。
妻子像禽獸,行止依林阻。柴門何蕭條,狐兔翔我宇。
詩人用他那關注現(xiàn)實、反映現(xiàn)實的大筆,描摹了海邊貧民的生活,真實展現(xiàn)了邊地人民苦不堪言的生活場景,充分體現(xiàn)了曹植后期詩歌的“現(xiàn)實性”和“人民性”。
又如,他的《門有萬里客》:
門有萬里客,問君何鄉(xiāng)人?褰裳起從之,果得心所親。
挽裳對我泣,太息前自陳。本是朔方士,今為吳越民。
行行將復行,去去適西秦。
詩中選取了一個特寫的鏡頭,形象生動地反映了戰(zhàn)亂中人民奔走飄蕩的苦楚,具有十分深刻的社會意義。
此外,曹植的《雜詩/轉蓬離本根》等詩,也是對戰(zhàn)爭中征夫游子的深切關注。詩人立足于現(xiàn)實,憂人民之所憂,樂人民之所樂。把人民的憂樂融注于筆端,深刻地揭露了當時的社會現(xiàn)實,具有十分深刻的社會現(xiàn)實意義。
綜上所述,曹植后期詩歌的思想內容極其豐富。詩人用他那蒼勁有力的大筆,給我們勾畫了當時社會生活的歷史畫面。在曹植后期的詩歌中,政治的黑暗、人民的疾苦、志士的理想和哀怨,都得到了真實而深刻的反映,這就使他后期詩歌更加充滿了深刻的“現(xiàn)實性”和“人民性”,具有十分深刻的社會現(xiàn)實意義和強烈的現(xiàn)實主義傾向。
[1]袁行霈.中國文學史.第二卷[M].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
[2]朱東潤.中國歷代文學作品選.上編第二冊[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3]河北師院中文系.三曹資料匯編.中華書局,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