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語義學看鹽梅意象衍變

○俞秀紅

（南京航空航天大學 金城學院，江蘇 南京210000）

鹽在中華飲食中舉足輕重，早在漢時，王莽就稱鹽為“食肴之將”[1]，《尚書·禹貢》記青州“厥貢鹽絺”，把鹽當作貢物上交，可見極為珍貴?！渡袝ふf命》又曰：“若作和羹，爾惟鹽梅”，[2]鹽已經(jīng)用來做調(diào)味品，配制美味的羹湯了，而且以梅子調(diào)味，鹽味咸，梅味酸，一咸一酸，遂成美味，《春秋左氏傳》曰：和如羹焉。水火醯醢鹽梅。[3]《宋書》卷97列傳57亦曰：貝錦以繁采發(fā)輝，和羹以鹽梅致旨。[4]

英國語言學家利奇在著作《語義學》中將詞匯的意義劃分為7種類型：[5]第一類是概念意義，是以詞或者詞組具有的以客觀外界為基礎，在人們意識中概括而成的一種約定俗成的意義，是語言交際的核心因素，沒有這種概念意義，就無法進行語言交際.最后一類是主題意義，通過語序和各種強調(diào)方式表達出來的，是組織信息的方式，另外五種意義統(tǒng)稱為聯(lián)想意義，從廣義上講，顯示了特定語言使用者及其所處環(huán)境的社會文化特征，也被語言學家稱為社會文化意義（social-cultural meaning），是指在使用語言時聯(lián)想到現(xiàn)實生活當中的體驗，是個人情感的流露。詞語多變的社會文化意義有著豐富的社會性和人文性，使語言更加豐富多彩，鹽梅一詞亦是如此，作為調(diào)味的鹽梅當為其概念意義，而在社會生活中，基于其調(diào)味的基本意義，擁有了豐富的聯(lián)想意義，即社會文化意義，良將賢臣是其中之一。因為調(diào)和百味，和在菜肴中美味即成，鹽梅被用來指代對國家有著深遠影響的良將賢臣。關(guān)于這點，何清、曾凡英、羅小兵的《從“鹽梅”“鹽車”意象看唐詩中的鹽文化》已有論述。[6]唐律釋文解釋說：“鹽梅古者，和羹用鹽梅，使其羹味好。取譬喻言賢人君子，佐輔帝王之道，使治道純備，猶如羹味得鹽梅也?！盵7]在此基礎上有了鹽梅夢、鹽梅之寄、鹽梅舟楫、鹽梅之佐等說法?！埃ㄒ螅└咦趬舻谜f，使百工求諸野，得諸傅巖，作說命三篇?！笨装矅鴤鳎骸啊瓑舻觅t相，其名曰說。”因高宗稱傅說為鹽梅，后人把夢得賢相稱為鹽梅夢。任何一個時代的繁盛，都是君臣同心合力共同努力的結(jié)果?！俺悸劽骶S歷，當俟獻替之臣；圣主握圖，必資鹽梅之佐?！睂}梅之佐的渴望成了歷代明君的心聲。陳世祖文帝是南朝歷代皇帝中難得一見的有為之君，在位時期，勵精圖治，整頓吏治，注重農(nóng)桑，興修水利，使江南經(jīng)濟得到了一定的恢復，這時政治清明，百姓富裕，國勢比較強盛。這當然離不了賢臣的輔佐，所以他有感而發(fā)：“斯固舟楫鹽梅，遞相表里，長世建國，罔或不然?！盵7]（陳書卷三·本紀第三）鹽和梅正如舟和楫一樣，兩相配合，方能完事，君臣互相努力，才能國富民強。隋高祖也是一代有為君主，實現(xiàn)了千古傳頌的“開皇之治”，“高祖既復禹跡，思布堯心，舟楫是寄，鹽梅斯在”。[8]（《隋書》卷四一列傳第六）唐太宗，中國史上最出名的政治家與明君之一，重用人才，虛懷納諫，得人善任，開創(chuàng)了歷史上著名的“貞觀之治”，他公開宣稱：“若不任舟楫，豈得濟彼巨川？不藉鹽梅，安得調(diào)夫五味？”“元首佇鹽梅，股肱惟輔弼。”（《全唐詩》卷一《執(zhí)契靜三邊》）開創(chuàng)了唐朝乃至中國歷史上最為鼎盛的開元盛世的李隆基，對自己開辟的盛世煞是滿意，“鹽梅已佐鼎，曲糵且傳觴”表達了他面對輔佐自己的諸多賢臣快樂的心情。（宋）太宗皇帝御制《太師、魏國公、尚書令、真定王神道碑》：“唐堯在位，圣賢謂之葉符；虞舜得人，天地以之開泰。八方理定，千載會昌，必旌柱石之材，以觀其壯節(jié)；鹽梅之寄，以濟其和平?！保ㄋ纬聦嵕砣?。皇帝希望有鹽梅之佐，臣子當然更希望能作為一個鹽梅之臣。唐代經(jīng)濟繁榮，文化上百花開放，百家爭鳴，讀書士子們無不有雄心壯志，渴望建功立業(yè)。鹽梅一詞在《全唐詩》中共出現(xiàn)了18次，多表賢臣之意。如，和凝《宮詞》“如水如魚何際會，盡言金鼎得鹽梅”（《全唐詩》735卷）徐夤“莫擬吟云避榮貴，廟堂玉鉉待鹽梅[9]”（《全唐詩》790卷）；貫休《酬韋相公見寄》“鹽梅金鼎美調(diào)和，詩寄空林問訊多”（《全唐詩》八百三十五卷）；席豫“鹽梅推上宰，禮樂統(tǒng)中軍。獻賦紆天札，飄飖飛白云?！保ā度圃姟芬话僖皇怼斗詈褪ブ拼饛堈f南出雀鼠谷》）《全宋詞》中檢索“鹽梅”一詞13處，亦多是賢臣之意。如“盡江山識賞，鹽梅事業(yè)，煥青顫舊”。（嚴仁《題連州翼然亭呈歐守》）宋宗室趙長卿一生厭惡王族豪奢的生活，辭帝京，縱游山水，遁世隱居，但在《朝中措》中豪氣萬丈，宣稱：“自是鹽梅姿質(zhì)，佇看大手調(diào)羹。”趙善括更是自比“似南陽高臥，莘郊自樂，磻溪韜略，傅野鹽梅”[10]。

良將賢臣各有個性，但只要同心協(xié)力，求同存異，國家就能長治久安達到和諧，鹽梅亦有雖才性各異，但可以和衷共濟之意。劉勰的《文心雕龍》即有“聲得鹽梅”之說，以烹調(diào)中鹽梅的關(guān)系，比喻聲律的安排。各地的方言不同，詩文作者的個性不同，對于聲律規(guī)則的掌握，或不可能達到十分精確，或各有偏好，所以應該抱著寬容的態(tài)度，只要聲律抑揚通順流暢則可?！杜f唐書一八七上列傳一三七上》：“然天子置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本欲水火相濟，鹽梅相成，然后庶績咸熙，風雨交泰，亦不可獨是獨非，皆由圣旨。”此指天子希望各具才能賢臣取長補短，同心協(xié)力，共創(chuàng)和諧局面。宋·羅大經(jīng)《鶴林玉露》卷十二：“［太公伯夷］念王室之如燬，固欲起而救亂，思冠冕之毀裂，又恐因而階亂，故水火相濟，鹽梅相成，各以一事自任?！奔仁橇紝①t臣，就可托付重任，《隋書》“及帝遷明德，義非簡在，鹽梅之寄，固有攸歸”。[11]這里的鹽梅之寄是托付重任之意。（《舊唐書》卷78志第28）

現(xiàn)存古籍中，除卻概念意義和社會文化意義，鹽梅還有鹽花梅漿之意，可用以擦洗銀器。“慣和面蘗堪盛否，重用鹽梅試洗看?！保ā度圃姟匪奈?卷白居易《寄兩銀榼與裴侍郎因題兩絕句》）同時鹽梅也是白梅的異名。李時珍《本草綱目·果一·梅》中有注，顯然這兩種意義不在鹽梅的意象內(nèi)涵之中，略去不談。

鹽梅，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已經(jīng)不僅僅是調(diào)羹的佐料，而是融入了中華獨特的文化內(nèi)涵和情感意義，成為經(jīng)久不衰的意象之一。

[1]班固.漢書[M].中華書局，1962.

[2]尚書[M].中華書局，2009.

[3]楊伯峻.春秋左氏傳[M].中華書局，2009.

[4]沈約.宋書[M].中華書局，1974.

[5]里奇.語義學[M].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87.

[6]何清，等.從“鹽梅”“鹽車”意象看唐詩中的鹽文化[J].四川理工學院學報，2011（2）.

[7]姚思廉.陳書[M].中華書局，1972.

[8]魏征.隋書[M].中華書局，1973.

[9]全唐詩[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10]唐圭璋.全宋詞[M].中華書局，2009.

[11]沈昫.舊唐書[M].中華書局，19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