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 排——中國古典詩歌藝術(shù)的奇葩

陳榮華

鋪排，即鋪陳排比，是中國古典詩歌極為普遍的一種藝術(shù)手法。鋪排表現(xiàn)為一連串內(nèi)容緊密關(guān)聯(lián)的景觀物象、事態(tài)現(xiàn)象或人物行為等，按照一定的順序組成一組結(jié)構(gòu)基本相同、語氣基本一致的句群。它既可以淋漓盡致地細膩鋪寫，從而克服敘述描寫的概念化、單一化，使形象豐滿具體，又可以渲染某種環(huán)境、氣氛和情緒，還可以一氣貫注、加強語勢并增添語言的音律美、節(jié)奏美——鋪排，堪稱古典詩歌藝術(shù)的奇葩。

一、鋪排的方式

1.時空順序鋪排?！鞍兹整愶w甍，參差皆可見。余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喧鳥覆春洲，雜英滿芳甸。”（謝朓《晚登三山還望京邑》）詩句按從上到下、由遠及近的空間順序鋪寫景物。“白日麗飛甍”是寫在夕陽的照耀下，飛動的屋脊明麗多姿?！皡⒉罱钥梢姟笔菍懢┮貎?nèi)的屋宇高低不齊?！坝嘞忌榫_，澄江靜如練”是千古名句。描繪了天空的云霞散布如綺，澄靜的江水宛如白練。詩人選擇富有時令和環(huán)境色彩的詞語來描寫，形象地顯示了“余霞”、“澄江”的特色?！靶B覆春洲”的大意是：喧鬧的群鳥覆蓋了春天的小洲?！半s英滿芳甸”的大意是說：雜花開滿了芬芳的郊野。這一層的六句，描寫了一幅明艷壯闊的春晴晚景圖。良辰美景呈現(xiàn)眼前，令人陶醉和留戀。

2.點面結(jié)合的鋪排。“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方宅十馀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巔。戶庭無塵雜，虛室有馀閑。”（陶淵明《歸園田居》）“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是整體（面）描述，“方宅”“草屋”“榆柳”“桃李”等則從個體（點）描繪，點面結(jié)合，既給人具體的印象，又給人概括的認識，概括而形象地寫出了田園生活的清凈悠閑。

3.色彩映襯的鋪排?！鞍兹整愶w甍，參差皆可見。余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謝朓《晚登三山還望京邑》）其中“白日”“晚霞”“澄江”“飛甍”“散綺”“白練”，在色彩上互相映襯，景色明麗，意境優(yōu)美。又如李賀《雁門太守行》：“黑云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角聲滿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痹撛妿缀蹙渚涠加絮r明的色彩，如金色、胭脂色和紫紅色，非但鮮明，而且濃艷，它們和黑色、秋色、玉白色等等交織在一起，構(gòu)成一幅色彩斑斕的畫面。

4.感官交織的鋪排。“喧鳥覆春洲，雜英滿芳甸”“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等，即從聽覺視覺等方面鋪排。又如杜甫《遲日》“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詩人調(diào)動了味覺、視覺、溫覺，描繪了一幅春日陽光普照，四野青綠，一派生機，欣欣向榮的秀麗圖景。

5.動靜對比的鋪排?！皶釙徇h人春，依依墟里煙?！鄙暇鋵戩o態(tài)的村莊，下句寫飄動的炊煙?！肮贩蜕钕镏?，雞鳴桑樹顛?！边@兩句以動襯靜，寫出了村莊的自然情趣，百姓生活的安寧。又如王維《山居秋暝》“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幾句即是動靜結(jié)合的典范。前兩句寫明月清泉，以動寫靜：天色已暝，卻有皓月當空，群芳已謝，卻有青松如蓋；山泉清冽，淙淙流瀉于山石之上，猶如一條潔白無瑕的素練多么清幽明凈的自然美啊！后兩句寫浣女漁舟，以動襯靜：竹林里傳來了一陣陣歌聲笑語，那是一些天真無邪的姑娘們洗衣歸來；亭亭玉立的荷葉紛紛向兩邊批分掀翻了無數(shù)珍珠般晶瑩的水珠，那是順流而下的漁舟劃破了荷塘月色的寧靜。

二、鋪排的作用

1.鋪排可以刻畫人物形象?！犊兹笘|南飛》的開頭這樣來寫劉蘭芝：“十三能織素，十四學(xué)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這組句子，是一種縱的鋪排，按照時間順序，羅列了一組數(shù)字，并運用了互文的修辭，突出了蘭芝的多才多藝、知書達理、聰明能干。

2.鋪排可以渲染某種氣氛?！赌咎m詩》云：“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痹姼璋堰@種很容易流于程式化的動作鋪排得風趣橫生、興味淋漓。正如劉大白在《舊詩新話》中所說：“整整的四句，看去很呆板的，其實其間層次分明，因為有駿馬而無鞍韉，不可以騎坐，所以還得買鞍韉；有鞍韉而無轡頭，不可以控御，所以還得買轡頭；有轡頭而無長鞭，不可以驅(qū)策，所以還得買長鞭?！边@四句一寫，把木蘭一家緊張而又周密地準備戎裝的氣氛烘托出來了。

3.鋪排可以增強某種語勢。例如紀曉嵐《楊柳樹》詩云：“東邊一棵楊柳樹，西邊一棵楊柳樹，南邊一棵楊柳樹，北邊一棵楊柳樹。任憑柳絲千萬條，怎系得游人住。”作者不厭其煩地描寫東、西、南、北都有楊柳樹，表達出與友人依依不舍的感情，為下文“柳絲千萬條”蓄勢。

三、鋪排與抒情

1.寓情于事，以事傳情。如《飲馬長城窟行》用鋪排的手法，詳盡地記敘了事情的經(jīng)過，表達出深切的思念之情。情節(jié)曲折，感情起伏變化，思婦的形象生動，使讀者如臨其境，與女主人公一起傷心一起憂愁，一起欣喜。敘事中滲透者濃濃的情感，具有很強的感染力。

2.以情馭事，以事顯情。用感情駕馭事物，讓敘事和寫景為抒情服務(wù)。如“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心念舊恩”，詩人在懷著求賢困難的愁緒中，憶起朋友來訪的經(jīng)過和相聚歡宴的場面，使思賢若渴的心情有了附著之物，顯得更加真摯深沉。

3.以景襯情，情因景發(fā)。“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由眼前景引起了詩人對人才的關(guān)注之情，同時為下文抒發(fā)熱切盼望賢才歸依自己的感情作了鋪墊。

4.營造意境，景中含情。如“方宅十馀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巔?！保ㄌ諟Y明《歸園田居》）詩人選擇了八個生活場景，寫田畝草屋、堂前屋后、村莊炊煙、雞鳴狗吠，層層鋪寫，盡然有序，組合起來，描繪出了質(zhì)樸自然、生活氣息濃郁的農(nóng)村生活畫卷，營造出了清新素樸、寧靜淡遠、自然祥和的氛圍和意境，洋溢著作者對田園生活的怡然自得的熱愛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