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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電感應

    2015-08-15 00:49:13吳孟樵
    臺聲 2015年2期
    關(guān)鍵詞:傷疤水溝腳踝

    看到一塊大石頭砸到媽媽的腳踝!當時我念中學二年級。

    絕對不是痛傳導到我的身體,而是不可思議的驚恐,讓我從床上倏然坐起,下意識地抓起鬧鐘看時間,當時是清晨七點零五分。

    這個畫面,清楚且具體地被放大到我眼前。為什么會夢到媽媽被石頭砸傷?且這景象太真實,像是我也在現(xiàn)場。再無睡意了,走出房間,整個家靜悄悄,只有我一個人。沒見到媽媽的蹤影,她一大早出門?

    事后才知道,媽媽為了籌措哥哥就讀私立學校的學費而出門,踩到路邊水泥做成的水溝蓋(不是我畫面里的大石頭),水溝蓋卻翻覆,打傷了她的腳踝,就近在住家附近知名的醫(yī)院急診,入院后由院長親自開刀。院長說,若是遲了到醫(yī)院,整條腿得截肢。由于傷得不輕,腳踝挖開的傷口,以大腿的皮膚植皮。

    此后,媽媽白凈的大小腿留下傷疤,但可以感覺媽媽并未自憐自艾,也不委屈。她是為生活、為兒子奮斗。媽媽的皮膚很白嫩,多年后猶見腳踝內(nèi)側(cè)凹陷的傷疤,像是安靜的蟲棲息著。我總想:還痛嗎?

    記得媽媽說,漸漸不痛了。

    我不太相信,但也不曾針對這點再問她。媽媽當時受傷的時間確定是清晨七點過幾分鐘,她不訝異我的心電感應。按理,我在她的孩子里與她的關(guān)系最疏冷,樣貌個性也不像她。

    這件意外發(fā)生后,媽媽的雙胞胎妹妹(也就是我的大阿姨)心急大意,將手伸進還在脫水轉(zhuǎn)動的洗衣機里,頓時割裂手指,開刀截掉一小節(jié),從此恢復不了原樣。雙胞胎姊妹一腳一手都受難,她們隱約察覺命運的連帶性。

    某一年的十二月,媽媽的這位雙胞胎妹妹,來不及送醫(yī)去世。失去親人的痛有多痛?媽媽一直不肯透露絲毫,其實,她應該是深懼死亡的陰影。

    對媽媽的心電感應,已不只這一次。有幾次睡醒后更累,像是落入一深淵,那是沒有氣體的深淵、沒有盡頭的空間,我喘息著……吸入媽媽的憂傷懼怕。早已養(yǎng)成慣性地在夢醒后,立即看當下的時間是在哪一時、哪一刻。

    臺北街頭四處是水溝蓋,偶爾走避不及,溝蓋會發(fā)出松動的聲響,媽媽說:“得小心呀!”我卻像是故意去踩踏,試圖模擬媽媽當時的磨難?,F(xiàn)在,我卻想象著是地底的恐龍,城市拘禁了它,它也有傷心的故事?

    時常覺得媽媽把她的勇敢強悍用錯了地方,但我始終找不到方法告訴她。

    我想告訴她:“身體受傷,不痛了;心里的傷呢?媽媽,不要傷心!”

    媽媽因傷住進的這家醫(yī)院,與我、與妹妹也結(jié)下生命因緣,是另兩段的故事。我沒把握敢揭開這般的創(chuàng)痛,但,我深知過了這些關(guān)卡,才是真正做到不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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