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記

史有山 男，河北唐山市作協(xié)會員。在《遼河》、《四川文學(xué)》、《紅豆》、《天池小小說》、《金山》、《小小說月刊》、《河北小小說》、《江門文藝》、《檢察日報》、《中國海洋報》、《唐山勞動日報》、《滄州日報》發(fā)表作品。

正做晚飯時，高如冰打來電話，說趙瑩死了，你知道了嗎？我的心驚跳一下，如冰說，是昨天的事，聽說吃了一瓶子安眠藥，睡過去了。放下電話，也不管爐灶上的粥鍋了，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我認(rèn)定趙瑩的死和我有關(guān)。

畢業(yè)后再次和趙瑩相見，是兩個月前。一個小伙子在我的魚攤相中一條魚，一過稱又嫌大，不要。我和他吵了幾句，隨手把那魚扔進(jìn)魚盆，濺起的水花，濕了一個過路女人雪白的褲子。女人回頭看我一眼，又看看那魚，叨咕句什么，沒聽清。一瞬間，我覺得眼熟，是趙瑩？放下秤盤緊走幾步追上女人，從后面碰一下她手中的包，說，打劫了！女人吃驚地轉(zhuǎn)回頭，看我一眼，下意識地松了手，鼓鼓的包啪的一聲掉在地上。片刻，女人扯著嗓子高喊，抓賊?。∽ベ\，有人搶包！

我看清了，忙說，別喊，別喊，是我呀。女人驚恐地盯著我，還是可著嗓子喊。我從地上撿起包往女人手中塞，別喊呀，趙瑩，你好好看看是我，我是常陸！趙瑩一把奪過包摟在胸前，管你是誰呢，搶我的包就是賊，抓賊呀！這下壞了，走路的人紛紛停下腳步，圍攏過來。我上前一步，趙瑩，我真是常陸，上學(xué)時你不是總管我叫長脖鹿嗎，你忘了？你好好看看真是我。趙瑩退后一步，直瞪瞪看著我，我不認(rèn)識什么長脖鹿短脖子鹿的，搶我的包，就不是好人?？礋狒[的人群里走出兩個青年人，一左一右地把我擠在中間，你是干什么的？高個的說，有身份證嗎？我說，我就在這個市場賣魚，賣大鯉魚的。身份證，有、有，說著掏褲兜，沒找到，又翻上衣口袋，也沒有。對那人說，忘帶了，你們是干什么的？那高個從口袋掏出一個藍(lán)皮證件，在我眼前一晃，看清了吧，我們是干這個的。我確實看清楚了，那是警察的證件，這兩人是便衣。我忙說，警察同志，我和這位女士是同學(xué)，我和她開玩笑鬧著玩呢，沒事，沒事。高個警察沖趙瑩說，這位女士，你認(rèn)識他嗎？趙瑩捂著臉說，不認(rèn)識，我誰都不認(rèn)識。邊說邊跺腳。矮個警察說，這位女士，你確定和他不相識嗎？趙瑩捂著臉蹲在地上喊，不認(rèn)識，都不認(rèn)識。高個警察看看我，對不起，你得和我們走一趟。我問，去哪？高個警察說，去派出所把事情說清楚。我急了，彎下腰對趙瑩說，你真不認(rèn)識我？我是二中高三四班的，你是班長，坐在前面中間第二排座位;和你同桌的是孟小虎，個不高，長得圓頭圓腦的，考試總抄你的，你不讓抄，他一生氣，把你的卷子撕了。你想起來沒有？看在老同學(xué)的份上，你說句話呀，要不我讓人抓走了。趙瑩站起身看了我一眼，突然哭了，我誰也不認(rèn)識！都是沒良心的，都是壞人。我說，趙瑩，你怎么了，你有什么事吧？我不知道你有事，要不我也不和你開這個玩笑。高個警察說，這位女士也和我們一起到派出所去一趟，把事情說說清楚。警察同志，你們看這個女的神情有些不對勁，家里準(zhǔn)是有啥事，你們問問她，咱在這里把事情解決了，不去派出所了吧。我討好地說。

高個警察說，少廢話，快走！口氣一下子兇起來。矮個警察推我一把，走，有話到所里說去，把我推個趔趄。我穩(wěn)住身可憐巴巴看著警察，求求你們，警察同志，我真不是壞人，真是個賣魚的，你們聞聞身上還有腥味呢。矮個警察聳了一下鼻子，乖乖地跟我們走，沒你的虧吃，再別扭，別說對你不客氣。我無奈轉(zhuǎn)身，沖魚攤喊，哥們！給我照看一下魚盆，我攤上事了。挨著我的攤主老狗正在殺魚，忙得頭也不抬，只把禿頭點點，你放心去吧，丟不了。我走了兩步側(cè)回身對著警察自言自語，老婆還等我收攤買菜做涼面呢，可咋辦？高個警察看我一眼，這么顧家別干這事呀。我說，警察同志，我真的什么都沒干，真的是和老同學(xué)開個玩笑，真的……矮個警察說，得，又來了，你冤不冤枉，到了所里都會弄清楚，快走。為這點事不會把我關(guān)起來吧，我問。矮個警察說，這點事？你認(rèn)為還小是吧？核實清楚你確實是搶劫，事就大了。我嚇得心跳加速，嗓子眼發(fā)干，扭轉(zhuǎn)身向前直直地走。趙瑩一路上還是哭，警察不斷提醒她，看著腳下，那里有水。

到了派出所，我和趙瑩分別在兩個屋子里接受詢問。

警察問趙瑩，你到底認(rèn)識不認(rèn)識那個男人？

趙瑩不哭了，沉默一會說，分別這么多年，人變化挺大，不過，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他確實是我的同學(xué)。

他到底搶沒搶你的包？

當(dāng)時光顧害怕，我忘了。

事發(fā)后，你的包是在你手上還是在他手上？

趙瑩想想了說，在地上。

警察說，這么說他沒搶包？

趙瑩說，沒搶。

那么，你能肯定，那個男人真的是在和你開玩笑嘍。

是的，是老同學(xué)之間開玩笑，我沒防備嚇住了，請你們放他走，我擔(dān)保他是在和我開玩笑。

警察說，那好吧，你可以回家了。趙瑩說，警察同志，請你轉(zhuǎn)告我的老同學(xué)，菜市場我舉動失常，給他造成了麻煩，請他原諒。要不，我自己去和他說。

警察說，不必，你走吧。

趙瑩起身走了。

警察盯著她的背影，搖搖頭。

我在的這間屋子氣氛不是很輕松，一個黑黑的胖警察盯著我說，把你作案的經(jīng)過詳細(xì)說一遍。

我說，警察同志，這是一場誤會……

胖警察拿鉛筆敲敲桌子，說過程。

過程呢，就是，我在市場正賣魚呢，看過來一個女人，像是我的同學(xué)，就和她開了個玩笑。

像是你的同學(xué)就開這樣的玩笑，萬一弄錯了呢？

我和她太熟了，錯不了。

胖警察說，你總強(qiáng)調(diào)和她鬧著玩，在沒有充分證據(jù)前提下，我們不會相信。

反正我不是壞人。

胖警察說那得讓事實來說話。

這時有個人進(jìn)來遞給胖警察一個文件夾。他翻開看看，點點頭，合上文件夾看著我，那女人承認(rèn)和你是同學(xué)，也承認(rèn)你和她是鬧著玩。

我聽了心里一塊石頭落地，不由自主地站起身說，謝謝，謝謝。

胖警察說，坐下，事情雖然弄清楚了，但我提醒你，在公眾場合，開玩笑要適度，鬧出誤會也會惹麻煩的。我又站起身說，警察同志，今后不管在什么場合，我一定注意自己的言行，不給你們找麻煩。

胖警察說，是給你自己找麻煩。

對，對，不給自己找麻煩，警察同志，你看沒啥事我可以走了嗎，老婆還等著我做涼面呢。

胖警察說，坐下，沒說讓你走，你詳細(xì)寫一下今天的事情經(jīng)過，立個保證再走。

我說，我寫我寫，接過紙筆，坐在桌前，“唰唰”不一會兒寫完了，請你過目。

胖警察看看說，簽上名字，按上手印。

我一一照辦。

出了派出所，我急忙給老狗打電話，老狗說，你老婆把魚攤收了。我又撥通老婆的手機(jī)。老婆在電話里大聲吼，你個死鬼！死哪去了，一盆子魚都不要了，打你電話還關(guān)機(jī)，怎么著，辦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了？還去了派出所。

聽聽，我一肚子委屈正無處撒呢，她倒急了。我火頂腦門，也不管不顧地喊，臭婆娘！你就當(dāng)我死在外面好了，我不回家了。

老婆聽出聲音不對，口氣放緩了說，老常，你說你不好好賣魚，去派出所干啥？一走這么長時間不回家，手機(jī)又打不通，我不是著急嘛。出啥事了？回家來吧，到家和我說說，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

我突然想哭，聲音哽咽了說，我……我差點就回不了家了，早晨出門，聽見小區(qū)大楊樹上一只烏鴉叫，當(dāng)時我心里就不得勁，也沒在意，誰知真遇上事了。要是沖那烏鴉吐兩口吐沫就好了。老婆聽得云山霧罩的，咋還有烏鴉的事？你趕緊搭輛車回家，啥事到家再說。老婆平日手頭把得緊，主動讓我搭出租車，破天荒的事。

坐在沙發(fā)上埋著頭，向老婆訴說菜市場發(fā)生的事情，聽完，老婆不但不安慰，埋怨上了，你是不是勾引人家？菜市場女人多的是，怎么單招惹這個女人呢？別是你們舊情復(fù)發(fā)吧？我有點急，你看你，人家和你說說心中的委屈，你還冷嘲熱諷。老婆說，也好，讓你長點記性，省的以后出大事兒。

結(jié)婚后，老婆無意中發(fā)現(xiàn)學(xué)生時代趙瑩寫給我的信，這個發(fā)現(xiàn)，成了老婆手中的武器，時不時地拿出來恐嚇一番。

我說，人家差點進(jìn)了看守所，心有余悸，和你念叨念叨，你卻打岔，不和你說了。老婆說，你招貓逗狗的，我不追究就行了，你還急。正說著，手機(jī)響了，是趙瑩，不由地瞥了老婆一眼，老婆說，接個電話變什么臉呢，好事不背人，背人沒好事，打開免提，我也聽聽說啥。我無奈打開免提。

趙瑩說，常陸，你好。我說，你怎么有我的電話號？趙瑩說，找高如冰要的。常陸，菜市場我的失常，給你添麻煩了，對不起！我說也怪我，過去這么多年，應(yīng)該知道不是從前了，亂開玩笑，給你也造成麻煩，該我向你說聲對不起。趙瑩說，其實，我心里很不安，這么多年……老婆很大聲地咳了一下。趙瑩停住話頭。我說，是我老婆，沒事的，我開著免提呢。意思是提醒趙瑩說話注意。趙瑩說，這樣吧，哪天我做東，你叫上孟小虎，和副班長高如冰，多叫幾個人也行，地點你定，咱們聚聚算是給你壓驚。我說以后有時間再說吧，小虎，如冰都忙，怕是湊不到一起。趙瑩說，聚聚吧，沒這事，不好意思打攪?yán)贤瑢W(xué)們，借這事聚聚，也算是因禍得福。我說那好，我聯(lián)系一下他們再和你通話。

我掛了電話，老婆說，這就是常說的死灰復(fù)燃吧？我不理她。老婆說，你和她又聯(lián)系上了，我可得防著點。我說，這樣吧，到聚會那天你也跟著去，順便認(rèn)識一下我的老同學(xué)。老婆站起身向廚房走去，哼了一聲，到時再看吧。

我給高如冰打電話，如冰說，趙瑩啊，她怎么想起請老同學(xué)聚會呢？我說了事情經(jīng)過。如冰說，趙瑩現(xiàn)況你不知道吧？從她調(diào)到外市上學(xué)到現(xiàn)在有10多年了，我不了解她的情況。如冰說，趙瑩和她老公鬧分居多年，原因呢，你肯定猜得出。對，她老公花心，在外養(yǎng)小三，趙瑩受了刺激，有些神經(jīng)兮兮的。我馬上想起市場上趙瑩的表現(xiàn)。如冰說，趙瑩現(xiàn)在是錢大把花，感情空虛。我說，老高，你咋知道這么清楚呢。如冰說，她和我在一個局里，她是一分公司，我是二分公司，有時開大會，能碰上，說話時她的眼神游移不定的，一看就知心里有事。怎么，想舊情復(fù)發(fā)，讓我搭橋？我說，別逗了，她那樣狀況，有想法不是趁人之危嗎。如冰說，其實，趙瑩挺可憐的，一個人住所大別墅，也沒個伴兒，養(yǎng)了一屋子貓。我的心不知怎么咯噔一下。

上學(xué)時我老愛寫點小文章，不時在報紙上發(fā)表，沾沾自喜的。趙瑩卻不給點贊，說，你最好把精力往理科上分散點，先考上大學(xué)再說。我說，看見化學(xué)方程式、數(shù)學(xué)公式就頭大，能愁死人。趙瑩說，這樣吧，你指導(dǎo)我作文，我教你數(shù)學(xué)，如何？我倆擊掌。下課我請她在學(xué)校對面的“如意軒”吃飯，趙瑩挺爽快，說，要份糖醋排骨，我愛吃。

一天課后，我叫住趙瑩問一道難題，天熱，風(fēng)扇在頭頂呼呼地轉(zhuǎn)，把一股股熱浪吹得滿屋跑。我見趙瑩熱得汗順臉頰往下流，到學(xué)校小賣部買來可樂，遞給趙瑩。趙瑩正埋頭計算，晃晃手，意思是待會再喝。我誤會了，以為是接著呢，扭開蓋塞給她，一瓶可樂垂直落在書上，一下子把書浸濕。忙亂中我倆同時握住可樂瓶，趙瑩手在里，我手在外面，我倆互相看著，誰也不說話，教室靜得能聽見兩人的心跳。忽然門開了，孟小虎回來取丟在書桌中的手機(jī)，看見這一幕，笑笑說，我什么都沒看見。我松了手說，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小虎止了笑，現(xiàn)在誰還在乎這個呀，接著玩！拿了手機(jī)走了。趙瑩說，你不說話好些，一說，倒像咱們做了什么。

高三時的一天，是七夕。下了晚自習(xí)，我剛出教室，趙瑩迎上來指指天，你看天多晴，去望月亭看牛郎織女相會吧。學(xué)校操場東側(cè)有個人工湖，岸邊有個長滿樹木的土山，望月亭就在上面。站在上面看水中月影，挺美。在土山上，脖子望酸了，也沒看到那二位神仙眷侶的身影，倒是我和趙瑩越挨越近，忘了是誰先主動了，我們倆偷吃禁果，都是初次，手忙腳亂的，剛就位，一只貓“喵”一聲跑過，嚇了我們一跳，興致沒了，沒有那種酣暢的快感，匆匆了事。許是第一次受了驚嚇，結(jié)婚后和老婆的親熱總不如意，為此，老婆常作河?xùn)|獅吼。

趙瑩她爸聽說她和一個窮小子戀愛，氣急了。那時她爸是教育局局長，我爹是下窯的煤黑子，兩股道上跑的車。她爸動用權(quán)力，將趙瑩調(diào)到鄰市的風(fēng)山一中，還沒收了她的手機(jī)，我只收到過她的一封信。

菜市場風(fēng)波過去有兩個月了，趙瑩說的聚會也沒弄成。生活像天上的行星，在固定的軌道上平穩(wěn)運(yùn)行。這天，我收攤回家，老婆幫我卸完車說，下個月初，我姨表哥女兒結(jié)婚，算下日子，那天我上白班沒空去，你去代表吧。我說，行啊。老婆說，在綠野大酒店，你可得準(zhǔn)去，我讓她們排桌時，寫你的名字。

到了那天，我騎了一身汗才找到“綠野大酒店”。說是大酒店，其實就是一座二層樓房，矮矮的，心里感覺像受了愚弄。不過，房頂?shù)恼信仆︼@眼，紅紅的大字有一人高。剛要過馬路，一輛寶馬車停在面前，車門一開，下來的竟是趙瑩。一襲大紅旗袍，光彩照人。我深感意外，你怎么來了？趙瑩反問，你怎么來了？我妻侄女結(jié)婚。趙瑩說，同事大周兒子結(jié)婚。得！弄一家來了，我笑趙瑩也笑。到了門前看喜榜，我在第6桌，趙瑩在13桌。進(jìn)門后趙瑩說，待會兒散了席，你等我一起走。不等我說話，扭身走了。我們桌喝到下午兩點才散席，大廳里都沒人了，服務(wù)員早等得不耐煩了，不住地在我們桌子邊走來走去的。

我搖晃著身子走出飯店大門，聽有人喊，扭臉看，是老狗推一輛摩托車走過來。我問來干啥，老狗指指身后，給這家飯店送了40條大鯉魚，說好的席散了結(jié)賬，剛拿到960塊錢。老狗說著向馬路對面努嘴，轉(zhuǎn)身看是趙瑩在車?yán)镎惺郑畔肫鸺s好的。老狗說，這個娘們在等你吧？我說她是我的同學(xué)。老狗壞笑了說，同學(xué)，同學(xué)，不是情人就是破鞋。操！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罵他。老狗抬起一只胳膊夸張地嗅嗅，哥們，別忘了你身上一股子魚腥味，那娘們可是滿身噴兒香。說著把摩托踹著火騎上去，哥們，派出所的板凳可不是好坐的。不等我說話，一溜煙地跑了。趙瑩從車窗探出身喊我，我到了車前說，自行車放哪兒？趙瑩用手指一下后面，我給你放后備箱了。我看一眼趙瑩，轉(zhuǎn)到副駕位置坐上去。

趙瑩駕駛汽車，三拐兩拐走上一條筆直大道，過一處紅綠燈到了一個高檔小區(qū)。真沒想到，趙瑩住著這么氣派的別墅;門口有保安把門，進(jìn)出車輛驗牌放行。寶馬停在一座小獨棟前，樓高三層，樓前有一片綠地，里面種植幾棵桂花樹，花香陣陣。趙瑩說，你的車子就放在門口吧。我說，行，一會走時還方便。趙瑩說，你在門前等著，我去存車。開車駛?cè)氲叵萝噹臁５攘艘粫?，趙瑩打開了門，我走進(jìn)室內(nèi)問拖鞋在哪。趙瑩說，不用換了，保姆定時來打掃的。我知道我鞋底粘的都是魚鱗，保姆打掃時怕是要罵街，在門口換上拖鞋才進(jìn)去。趙瑩說，你先坐，我去換件衣服，進(jìn)了臥室。我剛坐在沙發(fā)上，從臥室跑出一群貓還有狗，圍住我“喵喵”地叫，“汪汪”地吠，一只像小鹿樣子的狗立起身抱住我的腿，小尾巴不住地?fù)u。趙瑩換了一身白色的綢緞睡衣出來，呵斥了幾句，那群貓狗都臥在我的腳旁。趙瑩問，喝茶，還是純水？我說，喝茶吧，解渴。趙瑩從茶幾下拿出一小袋金駿眉，撕開放到一個茶杯中，沖上水遞給我，隨后坐在我對面。我喝了一口說，讓我到你家有事嗎？趙瑩說，沒啥事，就是待會兒。我看一眼趙瑩，忙低下頭喝茶。門鈴忽然響了，趙瑩起身去開門，是保安。保安說，趙女士，你門口的自行車是誰的？趙瑩說，自行車是我朋友的，他待會就走，這里一切正常，謝謝你。

我趁機(jī)說，我還是走吧，別再出誤會。趙瑩說，沒事的，有我呢。又說，那天，我去大周家送禮金，路過菜市場，尋思沒去過這里，下車看看，就遇到你來這么一出，真嚇得我不輕，心臟病差點犯了。我說，實在對不起，好長時間不見，只想和你開個玩笑，誰知惹出這么大麻煩。趙瑩說，也好，一個惡作劇，讓我們重新相聚，敘敘舊。

趙瑩說，那天她回到家，傷心地哭了半天。她說，老公董興從當(dāng)上公司總經(jīng)理，在家的時候越來越少。說她這些年過的日子無聊極了，說她們辦公室的大周老擠兌她。大周說話總帶刺，還給大伙講故事，說有一個財主，請窮人吃飯，窮人到了財主家，一看吃飯的桌子腿墊著4個金元寶，心里挺生氣，也沒說什么。隔幾天窮人請財主吃飯，財主到了窮人家，一看，四個桌子腿下是四個小男孩，窮人說，你那桌子底下的財寶是死的，我的財寶是活的，喊聲，起！四個孩子一下把桌子托了起來。財主臉一下紅了，因為他沒孩子。

趙瑩說自己最喜歡孩子，和董興有幾年沒在一張床上睡了，這叫夫妻嗎，能有孩子嗎？趙瑩又恨那沒見過面的小三。

正說著，忽又門鈴響，趙瑩起身去開門，進(jìn)來一個人，聽她倆人說話的語氣，我猜是她老公。董興說，大白天的鎖什么門啊。趙瑩賭氣說，我怕進(jìn)來賊。董興說，咱這小區(qū)是封閉的，日夜有保安巡邏，有賊也進(jìn)不來。趙瑩說，只要不偷人，偷東西的賊我不怕，他來，我把門打開讓他隨便拿。董興說，瞧你，又來了。來到客廳看到我坐在沙發(fā)上，董興怔了一下，啊，有客人。趙瑩說，這是我老同學(xué)。我急忙站起來說，你好，我們剛喝完喜酒，到你家喝點茶水，馬上走。說完我覺得話說得似乎不妥。董興擺擺手說，別急著走，你坐你的，和趙瑩說幾句話我就走。趙瑩說，沒什么好說的，你想離婚，去過你的幸福生活，做夢！我不離。董興看我一眼，趙瑩，咱倆婚姻早就名存實亡，感情不在了，拖著有啥意思，不如早分手，不會讓你吃虧的。這套房子給你，再給你五百萬現(xiàn)金，也夠你下半輩子過了。說著，掏出離婚協(xié)議書，指著最下面一處說，只要你在這兒簽上字，這個存折馬上給你，他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張存折，放在茶幾上。趙瑩突然抓起協(xié)議書幾把撕碎，又拿起存折一下撕成兩半，說，我不離，沒良心的，都不是好人，就不離。捂住臉哭了。董興說，每次你都是這樣，精神病似的。趙瑩說，都是讓你氣的，你想氣死我，我偏不死。董興說，關(guān)于離婚的事，我和你說過多次，也算仁至義盡了，既然協(xié)商不成，咱們法院見吧。說完，從地上撿起撕成兩半的存折，走了。趙瑩拿起茶幾上的茶杯，沖門砸去，茶杯撞在門上，“砰”地碎成幾片，掉落在地。

我看看手表說，我該走了。趙瑩說，你別走，陪我多待會兒。我說，我還有事兒。趙瑩走到我面前，定定地看著我，輕聲說，還記得望月亭？我看著趙瑩，她的眼里含著淚，卻閃現(xiàn)一絲渴望的光芒。這若隱若現(xiàn)的光芒，我似乎很熟悉。深吸一口氣，緩緩地說，趙瑩，都過去了，不提了，我們好自為之吧。趙瑩低了頭說，后來的事是我爸一手策劃的，我也是沒法啊。我欲言又止，目光移向別處。手機(jī)響了，我想準(zhǔn)是老婆的電話，慌忙掏出卻沒動靜。趙瑩拿起茶幾上的手機(jī)說，哦，沒事，又說，真的沒事，謝謝你們的忠于職守。

我猜準(zhǔn)又是保安來的電話，便說，我真得走了，別再給你找麻煩。起身到門口換鞋，趙瑩跟過來，那群貓狗也跟過來，不住地叫。趙瑩說，你真的走？我說，和老婆約好的，去她媽那兒吃晚飯。

趙瑩可憐兮兮地看著我，想說什么，終于沒說出口，默默地用腳把貓狗趕進(jìn)臥室，隨后也走進(jìn)去，砰地一聲關(guān)上門。我呆立了會兒，輕輕出門走了。

一道門把我倆隔開。

……

糊味傳來，猛地想起爐灶上的粥，收回思緒，急忙從沙發(fā)起身，去察看，一鍋粥都糊在了鍋底。

我給老婆打電話，今天去外面吃晚飯吧！老婆問，怎么了？我說，我想吃糖醋排骨了。老婆吼了起來，你這是唱的哪出啊，不過了？聲音挺大。我沒說話，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