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家鎖

盧樹盈

沙漠邊緣有一個團結村，長年干旱，雨貴如油。主管自來水站的管理員叫作閻三。

最近，閻三遇到煩心事了。他那三個月大的兒子一到半夜就啼哭，睡不好自然也吃不好，瘦得皮包骨。去了很多家醫(yī)院，都說沒什么問題，也說不清為什么總會半夜啼哭。閻三中年才得子，兒子就是他的命根子。他只能病急亂投醫(yī)，找到了算命的周瞎子。

周瞎子晃動著腦袋，掐指一算：“你兒子命硬，必須吃千家飯，穿百家衣，戴千家鎖，方能祛病化災。你帶著兒子，遇人就要乞討，要來的錢必須去老銀匠那里打一把千家鎖。這樣做才能庇佑孩子，讓他健康成長……”

為了兒子，閻三顧不得面子，抱著兒子就出了門。剛走不遠，就看見了胡嬸。去年胡嬸嫁女，閻三以清洗水池為由，就是不放水。胡嬸和閻三大吵一架后，還是給了三百元錢，閻三才開了水閥。

如今，要對胡嬸乞討，閻三張不開嘴?？上肫鹬芟棺诱f的話，“要是你遇人不乞討，或者對方不給錢，那你兒子就會命懸一線”。為了兒子，閻三豁出去了。他強裝笑臉地向胡嬸走去，伸出手說：“胡嬸，給我一點錢，我給兒子打千家鎖?！?/p>

胡嬸冷笑道：“沒錢?！遍惾绷耍蟮溃骸昂鷭?，去年那件事是我錯了，不該為難你。請你看在孩子的分上，給點錢吧！一角、兩角都行，就算為孩子祈福。”

胡嬸是刀子嘴豆腐心，看著孩子可憐，心軟了。她掏出一個小布包，里面只有兩張百元大鈔。胡嬸想了想，摸出一百元錢遞給閻三。

閻三接過錢，手在顫抖。胡嬸靠編筐掙錢，這一百元錢要編多少個筐呀！胡嬸看閻三還在發(fā)呆，說：“我家有三口人，你記在本子上，一定要算好，千家鎖要湊夠千人才靈。”

閻三感激地連連點頭道謝。

閻三抱著兒子繼續(xù)往前走，看見李大伯拿著大煙桿，哼著不知名的戲曲，迎面走來。

閻三的心就揪緊了，去年底李大伯七十大壽，兒女都來拜壽。閻三趁機停水，可李大伯就是不去求閻三。好端端地把兒女趕回去，飯也沒吃，黑燈瞎火地在院子里坐了大半夜。當時閻三就罵李大伯是守財奴，把一片孝心的兒女都趕走了。

閻三心想這個鐵公雞肯定一毛不拔，可這時兒子哭了，而且他又想到周瞎子交代的話，只好硬著頭皮向李大伯乞討。

李大伯愣了一下，看到閻三懷里哭泣的孩子，他慢慢地從內(nèi)衣袋里摸出一個臟兮兮的塑料袋，在里面找了幾遍，就是沒有一張毛票。閻三傻眼了，知趣地走開。可李大伯追了過來，把一百元錢塞進孩子胸前的小紅包里……

一路向前，閻三的心里堵得慌。村里的人都不計前嫌，往他兒子的紅布包里塞錢。只是很奇怪，他們的錢包里都只有百元大鈔，難道是想討好閻三？

走完整個村子，閻三的本子上有了兩百個正字，剛好千人?？赡羌t布包里的錢多得嚇人，閻三數(shù)了數(shù)，不多不少，二萬六千六百元，真是一個吉利的數(shù)字。

看著這么多錢，閻三實在舍不得拿給老銀匠。可周瞎子說了，乞討來的錢要一分不少交給老銀匠。如果少了一張鈔票，后果自負。

為了兒子，閻三拿著錢去找老銀匠。可老銀匠那破爛的土屋里沒人，閻三只好往沙漠邊走去。這老銀匠簡直是個怪人，家里窮得叮當響，他卻天天去沙漠邊栽樹，說要阻擋風沙。可老銀匠也不想想，他都七十多歲的人了，還能活幾年？真是一個大傻瓜。

遠遠地，閻三就看到老銀匠在沙漠邊栽樹，搞得滿身都是沙。閻三懶得往前走，大叫起來：“銀匠叔，給我兒子打一把千家鎖?！崩香y匠抬頭看了閻三一眼：“不打?！?/p>

閻三急了，走了過去，把裝著兩萬多元錢的袋子丟在老銀匠的面前，趾高氣揚地說：“只要你給我兒子打千家鎖，這些錢就是你的了。”

老銀匠一言不發(fā)，繼續(xù)栽樹。閻三暗叫不妙，去年老銀匠的老伴去世了，閻三也以清洗水池為由刁難老銀匠。當時老銀匠什么話也沒說，轉(zhuǎn)身就走。閻三以為老銀匠舍不得錢，就把水全放到自家的莊稼地里了。

結果老銀匠拿來錢，水池里沒水了。老銀匠憋了半天，放出狠話：“你會遭報應的?！?/p>

為了兒子，閻三“撲通”一聲跪在老銀匠的面前：“求求你，救救我兒子。”老銀匠冷哼道：“我不是醫(yī)生，你別求我?！?/p>

可閻三就是不走，死皮賴臉地待在老銀匠的家里。閻三的兒子可能餓了，在背上不停地哭。老銀匠心軟了，答應給閻三打千家鎖，但只收三百元錢?？砷惾裏o論如何都要把這些錢全都給老銀匠。

老銀匠生氣了：“我干了一輩子銀匠，老少不欺，你別毀了我的清譽?！闭f完就把閻三推走，堅決不給他打千家鎖。

半夜，兒子又哭了。閻三心里急呀！這老銀匠就是一頭倔驢，從不多占別人一分一厘，連撿到的錢也要找到失主不可。

想了一夜，閻三就打起了老銀匠孫子的主意。他今年考上大學，但是沒錢去讀書。本來可以貸款讀大學，可那小子放心不下多病的老銀匠，放棄了這么好的機會。

閻三心里就盤算起來：要是我悄悄地去給老銀匠的孫子交了學費，然后在學校附近租一間房。這樣老銀匠的孫子既可以讀書，還能照顧爺爺。這些錢也算花在老銀匠身上了，沒有違背周瞎子的話，又可以為兒子祈福。

說辦就辦，閻三的姐夫剛好在那所大學當教授，很快就辦妥了這件事，還為老銀匠的孫子爭取到貧困生的助學金。

閻三的姐夫開著小車，以學校免費的名義來接老銀匠和孫子。老銀匠感動得直哭，從口袋里掏出一把千家鎖，掛在閻三兒子的脖子上，說：“你那天走后，我想到孩子可憐，就打了這把千家鎖。但你別迷信，還是去醫(yī)院給孩子看病吧！”

周瞎子在人群里笑了：“孩子沒病，只要掛了千家鎖，保證不哭。但閻三今晚必須陪著我?！?/p>

當晚，閻三在周瞎子家坐到天亮，老婆高興地跑來說：“兒子昨晚沒哭?！?/p>

閻三笑了，摸出一沓錢遞給周瞎子說：“你真是活神仙，治好了我兒子的病。”周瞎子哈哈大笑道：“你兒子本來就沒病，是你有病。你深更半夜扭動那生銹的閥門，搞得‘嘰嘰呀呀如鬼一般嚎叫。連我這個老頭都嚇醒失眠，更別說你那么小的兒子了……”

閻三的臉紅到耳根。今年干旱，水源缺乏，閻三干脆關了水池的閥門，謊稱沒水，害得村里人到外地拉水。閻三卻半夜偷偷起來，給那些塞了紅包的人家放水。

可閻三還是想不明白，周瞎子當初明說就行，為何要繞這么大的一個圈子？

周瞎子仿佛知道閻三的心思，娓娓道來：“老銀匠一生都撲在栽樹這個事上，花光了所有積蓄，我們村才有了那上萬棵的防沙林，日子才會好起來。大家都記著老銀匠的好，在他孫子考上大學后，都湊了份子錢，可老銀匠就是倔，說他老了無法還大家的人情，堅決不收。剛好你來找我，我就想到了這條妙計，對村里人一說，大家都支持……”

閻三現(xiàn)在明白了，難怪大家都給他兒子百元大鈔，不是怕他這個水司令，而是想幫老銀匠呀！

閻三的臉羞得通紅，跑到水池邊，打開閥門，對著村莊大吼：“放水了！放水了！一家一桶水，家家都有，不能多放呀！”村里人都笑了，接滿一桶水后，都自覺地關了水龍頭。

（發(fā)稿編輯/蘇 ? 朝 ? 插圖/盧仲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