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阿拉爾的歌

王瑋

阿拉爾，我和你，我生命中的綠島，我的綠色之光，我的欲望之火，我的希冀，我的筋骨和血脈。阿——拉——爾，把嘴巴張開，形成一個共鳴腔，讓空氣進來，舌頭微微卷起，輕抵上顎，瞬間的緊張和放松、拉近和推遠，阿拉爾。

我走進了你，我和你生活在一起，十六年的時光也不過是彈指一瞬。在那個八月清晨，從東到西，一路奔波。我從一個版圖長得像駱駝的省份來到駱駝的故鄉(xiāng)，這大漠的邊緣，迎接我的卻是多浪水庫和它滋養(yǎng)的大片的綠色田野。那一刻，心是安的，世界是舒緩的。我常常戲說，我是一只駱駝，在東部喝足了水，就要回到西部，回到大漠。我在東部蓄積雨水，我在西部采擷陽光，我用大漠的陽光驅散陰霾，我用豐沛的雨水澆灌大漠。

阿拉爾只是一個小城，它的面積只有6923多平方千米，2021年轄區(qū)總人口也不過43.86萬人。曾經一到寒暑假，校園里空空蕩蕩，整個城市也空空蕩蕩。但是阿拉爾卻也并不小，它極大地打開了我的視野，以及我整個關于空間的感受，從東到西，火車三天三夜的路程，從此天大地大。我可不僅僅只是生活在阿拉爾，我是生活在大新疆，占祖國國土總面積的六分之一，亞歐大陸的中心，聆聽著古絲綢之路的駝鈴聲。曾經在我的想象里，這里的每一塊石頭都經受了千百年的風吹日曬，呈現(xiàn)出玉石的光澤。

我漸漸熟悉了你，懂得了你多變的性情。阿拉爾是雌性的，她正年輕，變幻多端。在春天，她是風沙，是花海，任性、驕縱、馳騁千里。在夏天，當正午的陽光暴曬，她慵懶、無精打采，屈服于太陽，但在夜晚，她嫵媚、野性、神秘，在早晚的清涼里，讓綠色的風穿過樹林，飄搖綠色的裙裾。秋天，她是猛虎，是巨浪，是狂暴的妖嬈，是勾魂攝魄的崇高與壯美，大地像是著了火，在燃燒，釋放所有的金黃與火紅。冬天，她溫和、空靈、通透又落寞，在溫暖的陽光下期待一場突如其來的雪。阿拉爾就是這般時而端莊，時而熱烈，時而冷漠……她是婀娜的小家碧玉，她是儀態(tài)萬方的大家閨秀，有時卻又似一位狂放媚惑的少婦……

阿拉爾是雄性的，遼闊無邊，蒼茫高遠，一座紅色的城，一串人類歷史遙遠的回音。他是古昆崗，那些身形高大巨人生活的所在，他們逐水草而居，有著較先進的綠洲農業(yè)文明，那些用胡楊木雕刻的人像，墓地周圍所插木棒中隱藏的盤曲為長條形的蛇……有著大約四千六百多年歷史的墓葬遺址，引人無限遐想。他曾隸屬于西域都護府、安西都護府……在不同的歷史階段，接受中央王權的統(tǒng)轄。他又是一座因屯墾而興的現(xiàn)代兵團小城。他是著名的三五九旅的后裔。“生在井岡山，長在南泥灣，轉戰(zhàn)數萬里，屯墾在天山?！彼瘔选⒊绺撸@是一片英雄的土地，生活著英勇的人們。在戰(zhàn)時，他們可以拿起槍保家衛(wèi)國，在和平年代，他們又可以鑄劍為犁，掄起坎土曼，開荒種田，從一個個地窩子建起而今的高樓大廈……

阿拉爾是一座不甘于平庸的城市。只是一座很小的城，一個綠色的島嶼、綠洲，卻生長出一座大學，連接世界，一個擁抱寰宇的夢想。偏僻，卻不孤僻；安靜，卻不死寂。這是一座被光照耀著的城市。王震將軍高瞻遠矚，開發(fā)塔里木，需要大學，需要科研機構，需要發(fā)展教育，需要培養(yǎng)多方面的人才。在胡楊林里辦大學，半耕半讀，把艱苦奮斗、自強不息、扎根邊疆、甘于奉獻刻在基因里，融在骨血中。我追覓這些偉大的精神，偉大的靈魂，被光照耀也努力成為光。

這就是我日日夜夜穿行其間、寄居肉身的所在。塔克拉瑪干沙漠，死亡之海，陪伴在我身側。一條大河——塔里木河，如奔騰的野馬，穿城而過。一望無際的棉田、稻田，各色的果園，梨樹、棗樹、蘋果樹……胡楊、鉆天楊、沙棗、紅柳的故鄉(xiāng)。野兔、野雞、野鴨、紅嘴鷗、白鷺、駱駝等各種野生動物共同生存的家園。巍巍昆侖，莽莽戈壁大漠，構成了我生命的底色，精神的原鄉(xiāng)。阿拉爾是靈性的、才智的，她的遼闊、浩大并沒有遮掩她的溫柔與慈悲；她的平凡、樸素也沒有影響她的超拔與壯麗。

這里的每一棵樹、每一株草都是有精神的。有關白楊的禮贊你已耳熟能詳，那挺拔的身軀讓我們敬仰；紅柳那紫色的花穗彰顯著精神的高貴，是這片大地上最美的新娘；羅布麻最是多情，開花時掛著一串串駝鈴……而胡楊，孤傲、倔強、執(zhí)拗、狂野、張揚、自信、絢爛……生，千年不死；死，千年不倒；倒，千年不朽。在一片荒漠之中唯有胡楊挺立，高高地站在一個個巨大的沙丘上，它點燃了大地的荒涼，讓世界如詩如畫。綠胡楊嬌弱、柔美，金胡楊壯麗、崇高、輝煌?；钪暮鷹钭屛覀冋鸷秤谏幕盍εc剛強，枯死的胡楊，更讓我們感受到生命的慘烈，置身“魔鬼林”，分明能夠聽見千軍萬馬不屈地吶喊……

阿拉爾又是舒緩的、壯闊的，匯聚五湖四海、容納八方來客。徜徉在上海知青林里，徘徊在三五九旅屯墾紀念館，與不同民族、不同地域的人在這里交會、交流。我喜歡看他們寧靜柔和的面龐，他們隨風張揚的笑臉。阿拉爾是一個移民的城市，是一個開放包容的城市。萬里援疆路，一生西域情。多少來自五湖四海，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同胞在這里扎下根來，獻了青春獻子孫，用自己的雙手在這里建設祖國邊疆，我們自己的家園。

阿拉爾，這一生，我的青春在這里，我的夢想在這里，我的家在這里，我的孩子在這里……我把我的愛恨悉數贈送給你。我并不全然地喜歡你，有時也會感到厭倦、恐懼，想要逃離。這春天的風沙啊，無孔不入，灌進嘴巴里、眼睛里、鼻孔里、肌膚里……這里的孩子都是被大風吹著長大的，他們有記憶以來感到最驚心動魄的時刻肯定是：“沙塵暴來了——”我時常想是不是我也已經被這風吹得東倒西歪，是不是我的世界也開始了沙漠化？我在這日益變大的城市的迷宮里兜著圈子，我在這時光的隧道里滄桑漸染。那些說得出的說不出的都化為塔河的流水，漸生的白發(fā)，充滿煙火的生活。

這可真丑，俗不可耐，荒唐至極，不可理喻……是的，有時我也歇斯底里。城市要有自己獨特的稟賦、氣質、個性特點……必須呈現(xiàn)出自己的真容、內在的靈魂，阿拉爾可以很美，我太渴望看見她燦爛輝煌的模樣。當然，盡管我有我的批評和苛責，但是阿拉爾，你還是一天天地漂亮起來，總帶給我驚喜。且不論我那一群群青春洋溢、熱切求知的學生，我身邊這些善良、淳樸、博學的同事，阿拉爾的風光本身就令我們沉醉。城市草坪上蹦蹦跳跳的野兔，水底的游魚，自在的野鴨，翱翔的白鷺，成群的紅嘴鷗，高貴的天鵝，還有各種各樣不知名的小鳥……伴隨塔克拉瑪干·三五九旅文化旅游區(qū)——國家AAAAA級旅游景區(qū)的建設，不斷深挖人文資源、自然資源和農業(yè)資源等，會讓更多的人走進你，深度體驗紅色文化、西域文化以及大漠自然風光等等。一輛輛房車開進來了，越野拉力賽在沙漠之門展開，“七彩疆南”民俗文化旅游節(jié)的舉辦……隨著火車站、飛機場的開通，阿拉爾也正張開翅膀，迎接新時代的發(fā)展機遇，擔當兵團向南發(fā)展更重要的使命。

阿拉爾，這是我們的家園，這是我擁有的一切。遙遠如詩的阿拉爾，近在咫尺的阿拉爾；孤獨偏僻的阿拉爾，開放包容的阿拉爾；平凡樸素的阿拉爾，追求卓越的阿拉爾……阿——拉——爾，搖動我心頭的一片綠，點燃我夢想的火把，我的萬紫千紅，我和你在這里。

責任編輯惠靖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