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萬貴妃史料記載存疑

陳勃含

摘要：明朝萬貴妃在歷史中一直以用藥傷墮皇嗣，害死紀淑妃，逼死張敏，專房異寵，妒忌驕縱的反面形象示人，然而在史料記載中多處相互抵牾，值得商榷懷疑，需要進一步進行辨析與探討，還原一個較為真實和客觀的萬貴妃的形象。

關(guān)鍵詞：萬貴妃；史料；存疑

一、萬貴妃用藥傷墮皇嗣，害死紀淑妃之疑

《明史》中記載“妃益驕。中官用事者，一忤意，立見斥逐。掖廷御幸有身，飲藥傷墜者無數(shù)。孝宗之生，頂寸許無發(fā)，或曰藥所中也。” [1] 卷114列傳第1“后妃1《谷山筆麈》中也說“宮中有孕者，百方墮之”[2]表明萬貴妃殘害皇嗣，只要后宮有妊，都用藥使其墮胎。但通過《明憲宗實錄》可知明憲宗共有20個左右皇嗣，其中14個皇子，成年的皇子有12個。[3]因此這種說法有失偏駁。并且，不僅現(xiàn)在我們懷疑此段史料的真實性，早在清代，乾隆在《乾隆御批通鑒》中的《駁明憲宗懷孕諸妃皆遭萬妃逼迫而墜胎》也對這段史料提出質(zhì)疑。

在《明史》中還記載“紀淑妃之死，實妃為之。”“其年六月，妃暴薨?；蛟毁F妃致之死，或曰自縊也?！?[1] 卷114列傳第1“后妃1”《勝朝彤史拾遺記》記載：“其六月，（萬貴妃）候上召太后飲，置毒酒中，暴薨?！盵4]卷三說明萬貴妃害死紀淑妃，但根據(jù)當時的史料對此事的記載是相互矛盾的。在明朝官方正史《明孝宗實錄》中“孝穆太后既有娠以疾遜于西宮” [5] 卷1.孝宗實錄.化二十三年八月戊辰朔并且當時憲宗時期的內(nèi)閣大學(xué)士商輅曾上《國本疏》中云：“但外間皆謂，皇子之母因病另居，久不得見，揆之人情事體誠為未順。伏望皇上勅令就近居住，皇子仍煩貴妃撫育，俾朝夕之間便于接見，庶得以遂母子之至情，愜眾人之公論，不勝幸甚。臣等職居輔導(dǎo)，偶有所聞，不敢緘黙，謹具題知，伏候圣裁?！辈⑶矣衷诩o氏臨死前給明憲宗上疏：臣等聞皇子之母病已沉重，若有不諱，一應(yīng)禮節(jié)須宜從厚，仍乞即命司禮監(jiān)官奉侍皇子過宮問視及制衰服行禮。上是之，先是皇子母病，上命內(nèi)醫(yī)日往視療，至是病劇，湯藥弗能進，命司禮太監(jiān)黃賜赴閣下議后事，故輅等有此奏。

此外在名人的筆記中《治世馀聞》記載：“時紀妃有病，命黃賜、張敏將院使方賢、治中吳衡往治。萬貴妃請以黃袍賜之，俾得生見。次日，病少間，自是不復(fù)令人診視。至六月二十八日，卒?！盵6]《萬歷野獲編》中“獨紀氏有病，萬妃雖請以黃袍賜之，俾得生見，未幾而卒。則此中曖昧致薨必有之?！?“懷恩惟奉上命傳諭內(nèi)閣耳。而紀后遷西宮亦成禮。未有遽稱不活之語。亦不曾有進毒一事?！薄暗庾h皇子生母。因病別居。久不得見。人情事體未便。伏望敕令就近居住?；首尤詿┵F妃撫育。庶朝夕便于接見?！盵7]卷3.宮闈.孝宗生母.萬歷野獲編

因此，不管從官方正史、憲宗時期朝臣奏折還是明人的筆記來看，紀氏應(yīng)該為病死可能性極大，而不是萬貴妃害死。并且，作為紀淑妃的兒子明孝宗對此事的反應(yīng)也可更加證實我們的結(jié)論。

在《明史》中“弘治初，御史曹璘請削妃謚號；魚臺縣丞徐頊請逮治診視紀太后諸醫(yī)，捕萬氏家屬，究問當時薨狀。孝宗以重違先帝意，已之?！?[1] 卷114列傳第1“后妃1”《明憲宗實錄》[3]卷286.明憲宗實錄.成化二十三年春.辛亥.和此記載類似?！睹餍⒆趯嶄洝分锌h丞徐瑣等建言追報母仇，追究萬貴妃戚屬萬喜等罪盡沒入其財產(chǎn)。然而明孝宗下旨說：此事皇太后母后宣諭已明，凡外間無據(jù)之言，難憑訪究。又萬喜等原所受官職、房產(chǎn)，已準辭退。其累次所賞金銀及違禁器物及支過內(nèi)府價銀，令盡數(shù)還官。如隱寄不實追問不宥。[5]卷3.明孝宗實錄.成化二十三年九月.丁巳

明孝宗在親政后對害死自己母親的萬貴妃并沒有追究。當然其中有明孝宗不想違背先帝意的緣由，但明孝宗可以不追查萬貴妃而追查清算萬貴妃親屬或?qū)ふ移渌碛刹檗k其親屬，實際上最終都沒有。并且明孝宗自己也說這是無據(jù)之言，并不一定認為是萬貴妃害死自己母親。

此外，根據(jù)紀海龍的研究，《明史.萬貴妃傳》的這段內(nèi)容可能直接來自毛奇齡的《勝朝彤史拾遺記》而毛的著作中關(guān)于萬貴妃的部分史料很可能來源于萬歷于慎行的《谷山筆麈》，而其中關(guān)于萬氏的一切史料，都是萬歷時期一個老中官告訴給與慎行的。并且沈德符在《萬歷野獲編》中也認為此段史料為宦寺傳言訛舛十分可笑。[8]可知，關(guān)于萬貴妃這段史料記載的真實性值得懷疑。

二、張敏死亡之疑

《明史》史記載，成化十一年，“其年六月，妃暴薨?；蛟毁F妃致之死，或曰自縊也。謚恭恪莊僖淑妃。敏懼，亦吞金死?！?[1] 卷114列傳第1“后妃1”說明張敏因畏懼萬貴妃而吞金自殺，相當于萬貴妃逼迫害死張敏，但這也是存在爭議的。根據(jù)陳支平《新發(fā)現(xiàn)的明代太監(jiān)張敏資料釋讀》中通過對福建《金門志》、《同安縣志》、《銀同朝元門外張家族譜》的考證，張敏應(yīng)該是在成化二十一年去世，憲宗還特遣司設(shè)監(jiān)太監(jiān)陳勉前往祭葬，死后獲得極大榮寵并且蔭庇族侄，使其加官進爵。至于張敏的具體死因，在黃光昇《昭代典則》和黃景昉《國史唯疑》卷四中有記載成化二十一年張敏死于是受到太監(jiān)懷恩的辱罵憤恨而死的。[9]并且 在《明史·懷恩傳》有這樣一段記載：“會星變，罷諸傳奉官。御馬監(jiān)王敏請留馬房傳奉者，帝許之。敏謁恩，恩大罵曰：“（成化二十一年）星變，專為我曹壞國政故。今甫欲正之，又為汝壞，天雷擊汝矣！”敏愧恨，遂死。[1]卷304列傳192宦官一根據(jù)明人筆記分析《明史》很可能筆誤或出紕漏把張敏給寫成王敏。因此，我們基本可以確定張敏成化二十一年才死，并且極有可能是被太監(jiān)懷恩辱罵氣死的，而不是懼怕萬貴妃吞金自殺。

三、萬貴妃“專寵”之疑

明朝不管官方正史還是明人筆記都強調(diào)萬貴妃“專寵”。“憲廟時，萬貴妃專房異寵?！盵7] 卷3.宮闈.萬貴妃. 萬歷野獲編“寵冠后宮”“時萬貴妃專寵而妒”，[1] 卷114列傳第1“后妃1 “但實際上并非如此，王貴妃只能說十分受寵但不專寵。

萬貴妃“四歲選入掖廷，為孫太后宮女。及長，侍憲宗于東宮?！?[1] 卷114列傳第1“后妃1”可知萬貴妃從憲宗幼時就侍奉在憲宗身邊。但憲宗因為禮法、年齡差距等各方面限制束縛，并沒能冊封萬貴妃為后，并且直到萬貴妃生育皇長子后，成化二年三月辛亥，才冊封為貴妃，并且同時冊封柏氏為賢妃，很不幸的是“皇子未期薨，妃亦自是不復(fù)娠矣?！?[1] 卷114列傳第1“后妃1”于是，又過十年才在成化十二年十月戊寅冊封為皇貴妃，同時又冊封邵氏為宸妃，王氏為順妃，梁氏為和妃，王氏為昭妃。并且直到萬貴妃去世也沒有晉位為皇后，只是止步皇貴妃之位?？芍?，萬貴妃在世之時，不斷冊封新的嬪妃，同時不斷有皇嗣降生。萬貴妃雖然十分受寵，但她仍做不到專寵，并且成化中后期邵宸妃的出現(xiàn)，一定程度動搖萬貴妃寵妃的地位。

邵宸妃為憲宗生育三位皇子《明史》中記載“成化十二年封宸妃，尋進封貴妃” [1] 卷114列傳第1后妃1在《明憲宗實錄》中也記載早在成化十二年，就和萬貴妃一起受封為宸妃?！板贰睘榈弁?，帝位，帝宮，北極星（紫微星，帝王之星）之意，也用作帝王代稱。整個古代歷史上獲得“宸妃”稱號的大概只有8個人。又在成化二十三年冊封為貴妃。并且據(jù)《罪惟錄》記載，憲宗王皇后“嘗視上疾勤，上曰：‘皇后，吾慢女多矣。后退，再往，壽安卻之，曰：‘上不耐生人，勿數(shù)至。后亦無惙色。”[10]壽安就是邵宸妃，她能夠恃寵而驕公然責(zé)備退卻皇后，挑釁其權(quán)威，凌駕其上。由此可知憲宗對邵宸妃寵愛異常。

萬貴妃為人詬病的一個地方就是勸憲宗易儲，但實際上易儲的對象就是邵宸妃的兒子興獻王。據(jù)《菽園雜記》記載“成化末邵妃方被寵，上有廢易意”[11]“時上方鐘愛興王” [4]卷3可知，皇帝非常喜愛邵宸妃及其兒子興獻王，如果不是“會泰山震” [1] 卷114列傳第1“后妃1很有可能興獻王就會被立為太子，而邵宸妃日后就會成為太后。

由此可知，萬貴妃十分受寵但未做到專寵。但也不能忽略，因早年“土木堡之變”明英宗被俘，幼年憲宗太子之位被廢，被趕出皇宮，與母親不得相見，只有萬貴妃陪伴在他身邊，成為他全部的依靠，因此建立深厚的感情。因此，當萬貴妃去世時輟朝七日，“上不語久之。但長嘆曰。萬侍長去了。我亦將去矣?！?。[7] 卷3.宮闈.萬貴妃. 萬歷野獲編可見，憲宗和萬貴妃深厚的感情。

萬貴妃，一個富有爭議的人物，大多時候以反面形象示人，但其中史料記載多有謬誤不實甚至夸張扭曲之處，需要謹慎對待認真考證。

參考文獻

[1]張廷玉，等。明史：[M]。北京：中華書局，1947。

[2]于慎行.谷山筆麈：卷2.紀述1[M].中華書局.2007.

[3]明憲宗實錄：[M].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影印，1962.

[4] 毛奇齡.勝朝彤史拾遺記juansan[M]//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第122冊.齊魯書社，1996.

[5] 明孝宗實錄：[M].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影印，1962.

[6]陳洪謨.治世馀聞：上篇.卷一.戊申歲.

[7]沈德符.萬歷野獲[M].中華書局，2004.

[8]紀海龍.《明史﹒萬貴妃傳》的史源及考疑 [J].內(nèi)蒙古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14，43（1）：85 90

[9]陳支平.新發(fā)現(xiàn)的明代太監(jiān)張敏資料釋讀[J]. 史學(xué)月刊，2011，（6）：69 73

[10]罪惟錄冊2傳2，《皇后傳﹒憲宗王皇后》，第26頁。

[11]陸容.菽園雜記[M]//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7.

本文系國家級大學(xué)生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訓(xùn)練項目（2013104760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