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城市里的那個遇見

夕微

【一】

手機才剛打開，“滴滴”聲不斷，無數(shù)來電提醒和短信，蓮月大致掃過，沒看見寧浩的名字，頓時覺得胸悶得慌。

蓮月偶爾照鏡子時還會贊一下自己的美貌，但現(xiàn)在完全沒了這個興致，她成了個徹底的騙子。十天前的那個下午，騙局被一層層剝開之際，她傷得措手不及。

那個下午，她為寧浩準備了滿滿一桌精致的飯菜，有他愛吃的蝦和西蘭花，滿心的期待換來的卻是怒氣沖沖的寧浩。即使一個星期只有固定兩次的見面時間，蓮月不灰心，反正時間有的是。但只要寧浩清醒過來，她便一絲機會都無。

她清楚記得他極力克制住半空中的手咬牙切齒的模樣，拳頭死死握住，終究與驕傲仰著的面孔擦肩而過。他說，別演戲了，誠實點好嗎？蓮月不會做苦情女，忿忿頂嘴說，難不成你出軌還全是我的責(zé)任？瞧瞧你那副慫樣！

生活本是一場戲，演來演去，終將失憶。寧浩就是這個讓她忘記自己是誰的男人。

短信列表很長，蓮月向來沒耐性，只揀了幾個重要的人看看。閨密短信只有四個字：急，回電話。蓮月心一緊，回撥了電話，原來只是一場有錢人的聚會要拉蓮月作陪而已。閨密輾轉(zhuǎn)在那個有錢人圈子少說有一年多，也只是陪客而已，至今沒抓住哪位少爺?shù)男?。愛情死了，擱淺的生活還要繼續(xù)，她沒思量便應(yīng)承下了。

七月的天，空氣氤氳著逼人熱氣，蓮月看著柜子里的每件連衣裙，都能想起每段不一樣的情纏畫面，隨意挑了件便出了門。

她是在那場聚會上認識孟赫的，一個開勞斯萊斯的男人。

一看便知是富家子弟，他似乎有說不完的話，蓮月一直注意他的唇，上下?lián)軇又钡骄蹠Y(jié)束，但她卻是一句都記不起，他說過什么。

【二】

孟赫上來搭訕時，蓮月正在吸煙，六元錢一包，廉價得很。

介意我借個火嗎？他唐突上前。蓮月卻捻滅了煙頭，自顧自離去。情場失意時誰撞上槍口都是傻子，孟赫不小心做了這個傻子。人總喜歡有挑戰(zhàn)的東西，孟赫也是，他執(zhí)意在聚會結(jié)束后送她與閨密回家，車子里是閨密漫天口水，而蓮月的眼睛，始終微閉著。

十一月，蓮月將所有連衣裙都一把火燒了，將電腦里所有關(guān)于寧浩的點點滴滴，拉進回收站。蓮月愛極了這個曾經(jīng)給過自己溫暖的男人，伴隨著爐火上漫著的煙，蓮月哭得不行。

再次遇見孟赫是在一場相親會上，此時蓮月的心情好轉(zhuǎn)很多，寧浩的徹底消失讓她有時間審視過去。見到孟赫的瞬間，她很吃驚，擁有良好身家背景的男人何必相親。

這次倒換作蓮月主動搭訕，她笑他手握大把現(xiàn)金要誰沒有，來這兒湊什么熱鬧。美女們寧愿在勞斯萊斯里哭，也不愿在寶馬上笑，你說是吧？

孟赫被她的說辭逗笑了，要拿錢砸的確一堆，總得找個真心的，來市場上看看貨先。

貨，蓮月馬上現(xiàn)出了副厭惡的表情，你才貨呢。兩人在彼此嘲諷中漸漸熟絡(luò)起來，從此蓮月的衣柜又開始豐滿，她想用一批新的衣服來遮掩以前的氣息，而下一個戀人，她決定了，就是孟赫。

真正走到一起，蓮月才知彼此都是情傷受害者，只不過想找個彼此可依靠的肩膀。孟赫的過去里，有一個住了八年的戀人。

六年前出國，戀人答應(yīng)孟赫每周給他寫郵件。從一周一次漸漸到一月一次，后來索性半年才收到一封。他用滿滿幾頁回復(fù)她寥寥數(shù)語。

三年前，他回國，要將一份遠渡彼岸的禮物交到她手里，卻看見她緊緊擁抱著別的男人，說著吳儂軟語。

即使是現(xiàn)在，孟赫的心里也只有這一人。

你真癡情。女人總愛為感人的故事落淚，蓮月不例外。她也陷落在了孟赫的癡情中，在女人的眼里，癡情的男人都有顆柔軟的心。

戀人已遠走，留下真情有何用？蓮月聽到孟赫說這話時，當(dāng)著孟赫的面大哭起來，她想念寧浩，很想很想。

后來孟赫總帶著蓮月去買東西，下至幾十，上至幾萬，只要孟赫的卡一刷，她的手里全部是禮物。此時的蓮月，用物質(zhì)填充著日益萎縮的精神企盼，對寧浩的思念漸漸弱去。

但孟赫卻還沉浸著，他的故事，女主角只有那么一個。蓮月不介意，因為她心的最深處也住著別的男人。

【三】

蓮月確定她看見了趙亞，寧浩的妻子。

再一探尋，卻沒了影蹤。

她對趙亞是有愧疚的，從一年前她就花錢找人追求趙亞，并使盡一切手段讓寧浩誤解趙亞，扮演不同角色聯(lián)系趙亞，花錢讓人接近趙亞，下迷藥將趙亞帶到酒店制造假象等等一系列事?？梢哉f無所不用其極。

當(dāng)時她的信念就是：只要夠努力，小三能上位。

以前蓮月覺得自己所做所為都是為了愛情，正大光明，現(xiàn)在看來卻是十惡不赦。

對孟赫的情感淪陷從最初他那癡情的故事，到后來入微呵護，最后防線徹底崩塌。

那晚在孟赫的車上，她困意來襲，觸碰到他厚實肩膀，低沉語音。寂寞總在微醺之際來臨，月色灑在車窗上，借著幽暗路光，他們身體此起彼伏著，粗喘不停，車窗外不時呼嘯而過的車輛，加劇彼此局促呼吸。事畢，赤裸相對，她趴在孟赫胸前，手指觸碰著孟赫胸前深深淺淺的傷痕，一處處吻過，珍惜地呵護，卻不問它來由。只是，每當(dāng)她以為幸福無處可逃時，她總會看見趙亞，真實亦或虛擬。

她提醒自己曾經(jīng)是個多么卑鄙的陰謀者，趙亞總是一閃而過，從來不會正面給她一個巴掌或者罵她賤人。蓮月難受極了，幸福越是靠近，她越覺得自己不配。

【四】

時間累積得久，心魔終成疾，加上閨密得知她與孟赫曖昧不清，更是惡言相向。蓮月終于在冬季來臨之前病倒了，二十平方米不大的屋子，零落散著一堆藥物還有一個快支離破碎的她。

寧浩和趙亞出現(xiàn)的時候，蓮月還來不及擦洗客廳里被吐得一塌糊涂的狼藉地面。高燒不退的蓮月連擠出笑容都是苦澀的，她早已沒了之前的倨傲，人是會變的，離開小三的位置，連同著視角都一并變化，內(nèi)心藏著更多的是歉疚。

趙亞沒有譴責(zé)，沒有謾罵，她只是用一種復(fù)雜的表情看著蓮月，欲言又止的模樣。

蓮月是第一次近距離看到趙亞，她語無倫次說著那些準備過無數(shù)次的道歉語句，卻是沒有一句能完整連貫起來，曾經(jīng)那個心狠手辣的蓮月早已沒了影蹤。

趙亞說，這些事都過去了，我不跟你計較，但有個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離開孟赫吧，不然你可能會受傷。

你認識孟赫？蓮月吃驚地看著趙亞。

趙亞撩起了袖子，手上有一道長長的傷疤，像成年的毛毛蟲附身。蓮月沒忍住又吐了一陣，才開始聽趙亞繼續(xù)說。

孟赫所說的癡情故事的確有，而主角就是趙亞。起初孟赫出國一切都還如常，他們會偶爾電子郵件通信，趙亞也會時不時接到越洋電話。但是孟赫無端要求趙亞報備每日行蹤，他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國內(nèi)，如果沒有報備，連環(huán)CALL便會接踵而至，久而久之，趙亞覺得沒必要，累了想分手，孟赫竟以死相挾。

孟赫那次回國，的確給趙亞帶去了這輩子最難忘記的禮物，就是那一道傷疤。他左手拿著精致禮物，而右手袖子里卻藏著水果刀，見趙亞伸手拿禮物的同時，一刀劃過。

右手差點殘廢的趙亞找孟赫父母理論，換來的卻是他父母一番無禮要求，十萬元封口，這件事不得再提，不然下半輩子別想有好日子過。趙亞也是那時候才知道，孟赫的抑郁癥很早就有，病發(fā)時會自虐與傷人，所以孟赫一路而來朋友并不多。

在父母的維護下，孟赫一直像個普通人一樣成長。蓮月想起孟赫胸前那深深淺淺的刀痕，大概也只有自虐才能傷成那樣。

蓮月本是對此疑惑的，畢竟是被自己陷害過的女子，難保想借機拆散他們，但這想法只有一念而過。她選擇相信趙亞，就算現(xiàn)在，趙亞的眼神里還有恐慌，證明她的確走過一段難熬的歲月。

嫂子，你不該對我說這些話，由我自生自滅更好。蓮月吃力地喝了杯水，加重聲音說。

愛情本來就是兩個人的事，丫頭，不是你一個人的錯，寧浩最后剎車，也需要你及時放手。你的愛沒錯，只是愛的人錯了，好幾次我看見你和孟赫在一起就特擔(dān)心你會出事。

這場談話中，寧浩一直保持沉默，他自己也是鬧劇的主角，不能把責(zé)任全推到蓮月身上。這次來勸解蓮月，也是夫妻商量后的結(jié)果。

趙亞幾次偶遇孟赫都躲得及時，但既然同在一座城市，不可能幸運到每次都能躲開。還是搬家去其他城市好，眼下因為工作上的交接要待上一陣子，年底才能離開。

空蕩蕩的屋子，都不曾來過一個可以陪她看細水長流的人。

孟赫，難道也是過客？

【五】

世事無常，無時不在發(fā)生反轉(zhuǎn)。

蓮月依舊陪伴在孟赫左右，只是從知道真相開始，她的愛變得極其小心謹慎。孟赫經(jīng)常說起那個關(guān)于趙亞的故事，蓮月知道孟赫肯定是見到了趙亞。想找她嗎？蓮月問。孟赫卻總是輕蔑地說，那樣不忠的女子找來干嘛。雖然這么說，蓮月卻沒有放松警惕，既然傷過趙亞一次，難免會有第二次。她像個狩獵的獵手，敏捷地嗅著各種氣息。

孟赫，你帶我去見你父母唄，咱倆這事也快一年了，我年紀大了可拖不起?。∩徳旅髦奕牒篱T是夢，嫁給一個抑郁癥患者更是癡人說夢，但她總想見見他父母，第六感告訴她有什么事情即將發(fā)生。

不急，等我手上的事忙完了，就帶你回家。孟赫說的時候明顯漫不經(jīng)心，蓮月開玩笑說，那我就天天黏著你，等到你讓我見你父母為止。

她的確是處處黏著孟赫，只是結(jié)局不是那么盡如人意。

圣誕節(jié)的氣氛將整座城市渲染成白色，曾經(jīng)蓮月覺得那是浪漫的顏色，可隨著心境改變，白色更像暗藏著殺機。

當(dāng)街上所有人聽到一聲尖叫而將目光投向同一個地方的時候，蓮月已經(jīng)倒在血泊中，而背后則是抱著孩子的趙亞。

誰也沒想到勞斯萊斯車主會是兇手，誰也沒想到會有個女人突然像瘋子一樣沖出來擋住刀，被刀穿透了胸膛。

街區(qū)圍了一大堆人，卻沒人敢上前奪下孟赫手中的刀，任由他離開街區(qū)，上了那輛豪車。

三年前，蓮月剛到深圳打工人生地不熟，因為遇上騙子中介和無良房東，最后淪落到身無分文，餓暈在街頭，是陌生人寧浩將餓得不省人事的蓮月送進醫(yī)院?，F(xiàn)在，她滿身鮮血，像極了一朵盛放著的紅蓮，在寧浩懷里安靜躺著，她心里卻是滿足的。

萬事紛繁復(fù)雜，卻絲絲相扣。蓮月在這密集編織的網(wǎng)中丟了自我，而那幾聲呼喚，讓她用力握住寧浩的手，直到失去意識。

沒有什么能永垂不朽，蓮月能留下的，只有她的贖罪。

責(zé)編/樊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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