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倫布的航線沒有美麗的風(fēng)景

聞人晴

Passage 1

我沒想到媽媽的再婚對象帶來的孩子竟然是我的同班同學(xué)劉顏。

在此之前劉顏在腦海里的印象只是個沉默寡言成績頂尖的學(xué)霸，當(dāng)然，還有很突出的一點是他的顏值很高，所以在學(xué)校收獲了不少女粉絲，但據(jù)我觀察他本人并不在意。

同班同學(xué)竟然成了一家人，我覺得有些尷尬，看劉顏的臉色更是難看得要命。晚飯席間，媽媽和劉顏的爸爸之間的氣氛很好，雖然我也嘗試著跟劉顏說句話，但他比鍋底還黑的臉讓我的念頭在一瞬間消失殆盡。

在外人看來，我們應(yīng)該是幸福美滿的一家四口吧？忽然劉顏把餐具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摔，發(fā)出了巨大的響聲，引得餐廳里的人頻頻看向我們這邊。

“我吃飽了，你們繼續(xù)?！彼麩o視他爸爸快要殺人的目光，泰然自若地離席而去。

“這孩子最近在叛逆期，咱們都別理他，繼續(xù)吃吧?！笔迨逍χ忉屃艘痪?，緩和了氣氛。

回到家后，劉顏也是一直躲在房間里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露面。毫無疑問，他并沒有跟我們一起吃早餐就去了學(xué)校。我現(xiàn)在的處境十分尷尬，在學(xué)校要不要跟劉顏打招呼呢？他應(yīng)該不想和我打招呼吧？

由于成了一家人，我對劉顏的事情稍微在意起來。父母再婚的確是件很難接受的事，我不想看媽媽太操勞所以是支持的態(tài)度，但是對于劉顏來說應(yīng)該很討厭吧？對他來說我們是不速之客，所以他不愿意理我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

我發(fā)現(xiàn)劉顏真的很愛學(xué)習(xí)，就連下課的時候都在看書。為什么那么努力呢？明明他的成績已經(jīng)夠好了。我突然有種想要更加了解劉顏的沖動。

“今天放學(xué)后一起回家吧！”上課的時候，我偷偷地給他傳了張紙條，因為我實在沒勇氣去直接跟他說。誰知他只看了一眼就把紙條揉成團扔進了書桌里，我甚至懷疑他有沒有看到落款是我的名字。

他一定每天都收到很多這種紙條，所以才會看都懶得多看一眼的。我只能在心里這樣安慰自己。算了，既然說不出口，還是放學(xué)后等著他好了，反正我倆順路嘛！

于是回家的路上就出現(xiàn)了這樣的場景——劉顏手插口袋悠閑地走在前面，而我在后面像個跟蹤狂一樣鬼鬼祟祟。到了公交車站，我終于有機會跟他并排站到一起了。

“真巧??！”我絞盡腦汁才想出來這么一句打招呼的話，劉顏拿看白癡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后，轉(zhuǎn)過頭繼續(xù)無視我。

我不想這樣繼續(xù)尷尬下去，畢竟我們以后每天都要在一起生活，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也不能總是見面不打招呼吧？我只好繼續(xù)找話題說道：“回家后一起做作業(yè)好嗎？”

“那不是我家，還有，你很煩?！?/p>

想起被他那種囂張的臭屁態(tài)度惹怒了，反駁道：“不是你家你就別回去??！”

他一愣，然后冷哼著把頭撇了過去。

Passage 2

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要怎么做才能拉近與劉顏之間的距離。在家里他的門板完全把我們阻隔在外，在學(xué)校他又一副你敢跟我說話試試的氣場，弄得我沮喪起來。

原來為人處世不是有心就可以，也要看別人愿不愿意接受。

真正和劉顏產(chǎn)生交集是在暑假的時候。對我來說那是人生中最灰暗的一個暑假，家里的氣氛一直壓抑得讓人喘不上氣來，因為劉顏的媽媽去世了。

從那之后，媽媽和叔叔之間的氣氛一直怪怪的。身為小孩的我還不懂得大人的感情和責(zé)任，但是我也隱約能夠明白，叔叔覺得虧欠了劉顏的媽媽，所以無法完全釋懷。

劉顏比起之前更加沉默，有時候一天都不會走出房門一步。

我想讓他打起精神，可是我又不知道怎樣做才能幫到他。也許他現(xiàn)在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也許時間能夠解決一切難題，但我還是想為他做些什么。

這天媽媽和叔叔又因為一些小事搞得不歡而散，而我卻一門心思等在劉顏的房門口。傍晚的時候，劉顏終于舍得出門了，然而他剛邁出一步就踢到了坐在門口的我。

“你在這干嗎？”他皺著眉一臉厭惡的神情。

我拍了拍褲腿站了起來，說道：“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陽臺上正在抽煙的爸爸，破天荒地接受了我的提議。

夜幕漸漸降臨，氣溫也涼了下來。我倆一路步行走到江邊，都不想回到那個氣氛壓抑的家。

“你在家里有沒有一種喘不上氣的感覺？”我問道。

他眼神沒有焦距地眺望遠方，淡淡地回答道：“早就習(xí)慣了，他們沒離婚之前就一直這樣，離婚之后也沒什么變化?！?/p>

本來我是想說點什么緩和一下氛圍，沒想到開口之后氣氛更加沉重了。對于他媽媽的事我想安慰他一下，可是這個話題太沉重，我連提及的勇氣都沒有。

暑假結(jié)束后劉顏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常常逃課，考試交白卷，甚至開始夜不歸宿。

休息日的傍晚，劉顏準備外出時被我發(fā)現(xiàn)，于是我便偷偷地跟在他的身后。夜幕里，劉顏在街頭游蕩的身影顯得十分孤寂，在燈紅酒綠的霓虹燈的照射下，我突然覺得再放任他繼續(xù)下去，就會使他溶解在光怪陸離的燈光里。

他在一家網(wǎng)吧門口停下了腳步，我趕忙上前攔住了他，斥責(zé)道：“你干什么去？”

劉顏看到我并沒什么感到多驚訝，淡淡地撥開了我的手臂，不耐煩道：“關(guān)你什么事？讓開！”

我再一次攔住他嚴肅地說道：“怎么不關(guān)我的事？好歹我也算是你姐姐吧？”

“姐姐？”他冷哼一聲，不屑道：“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沒有姐姐?！?/p>

“我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是不會放任你不管的！”

他胳膊朝我用力一甩，我被突來的力度打得跌坐在路邊。砂石把我手上的皮膚劃破，陣陣刺痛從手心傳來。

看著劉顏倔強而又叛逆的背影，我突然覺得他就是一個被狂風(fēng)暴雨打偏了方向的獨木舟，隨時都可能淹沒在這漫無邊際的大海中。

張嘉佳說，青春就是匆匆披掛上陣，末了戰(zhàn)死沙場。

我們完全沒有目標(biāo)地匆忙前行，前方都是未知的艱險。為了擺脫這種迷茫，一味地盲目埋頭向前，卻忽略了許多重要的事情。就像哥倫布在尋找新大陸時，可曾注意過走過的航線的風(fēng)景？

Passage 3

我沒想到劉顏母親的去世會給他造成這么大的影響。

仔細想想他的變化都在暑假之后，那個暑假對他來說應(yīng)該很難熬吧？作為一家人，我竟然沒有注意到他的心情，只顧著逃離這個壓抑的氛圍，才會使他像現(xiàn)在這么消沉。

那天我跌倒之后劉顏沒來扶我，但也沒有去網(wǎng)吧。雖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我的努力應(yīng)該能讓他一點一點的振作起來吧？

然而我還是太過樂觀了。劉顏違反校紀的情況越來越嚴重，再加上一落千丈的成績，老師對他下了最后通牒——如果這次月考平均分再不及格，就發(fā)出退學(xué)通知。

這下不僅是我，就連他的爸爸也慌張起來。雖然他大多時候?qū)㈩伓际欠湃尾还艿膽B(tài)度，但我隱約也能感覺得到，他心底是關(guān)心著劉顏的?？刹还芪覀冊僭趺粗保?dāng)事人自己卻是一副旁觀者的態(tài)度，悠閑得讓人生氣。

“我說，就算你自己無所謂好歹也為家里人考慮一下好吧？大家都很擔(dān)心的！”

他手上的動作一僵，低沉道：“擔(dān)心我的家人……已經(jīng)不這世界上了。”

我再也無法忍受他自暴自棄的消沉下去，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怒道：“什么叫不在這世界上了？難道我們不是你的家人嗎？我和媽媽，還有爸爸的努力你都看不見嗎？”

這是我第一次以“爸爸”來稱呼劉顏的爸爸，我只是想讓劉顏明白，我已經(jīng)接受了現(xiàn)在的家庭，而家庭也不是狹義的以血緣關(guān)系來束縛的。

“爸爸每天苦著臉抽煙的理由是什么？媽媽連說句話都要小心翼翼的是為了什么？所有的人都在自責(zé)，擔(dān)心一不小心就傷害到悲傷的你，所以無論你怎么放縱自己都沒人管你?？墒莿㈩?，這世界不是以你為中心的，你想想看，我們之所以這么在乎你的感受的原因，不要以為蒙住了自己的雙眼就可以辜負所有人的期待！”

說完之后我也不理會被我打紅了臉的劉顏到底是什么反應(yīng)，氣沖沖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說什么不在這世界上了？他是當(dāng)我們這些人都死光了嗎？就算自作多情也好，至少法律意義上已經(jīng)認可了我們是一家人。敢說這種顧影自憐的喪氣話，我第一個來打醒他。

Passage 4

劉顏被我打過之后老實多了，正應(yīng)了那句老話——疼痛是管教最有效的方式。不過對他來說，觸動更深的應(yīng)該是我說的話吧？雖然不像之前那樣努力，但他也開始老老實實地上學(xué)了。

我知道，他現(xiàn)在開始反思了。忠言逆耳，縱容永遠無法讓人成長。

只是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并沒有讓劉顏變得坦率起來，每當(dāng)他回到家面對爸爸的時候，還是一副苦海深仇的樣子，就像每個人都欠了他幾百塊錢。

如果不是那場算不上嚴重的車禍，我想我們永遠都聽不到劉顏的心聲。

那天晚上，下班時間已經(jīng)過了很久可是爸爸還沒有回家。正當(dāng)我和媽媽猜測原因的時候，一個陌生的電話打到家里，說爸爸出車禍了！

而劉顏剛剛聽到媽媽的驚呼聲就沖出了家門，甚至連醫(yī)院的地址都沒問清楚。后來才知道爸爸在過馬路的時候被三輪車刮到跌倒，只是腿上擦破了皮而已。倒是找回滿街亂竄的劉顏花費了不少時間。

不言而喻，我們所有人都看到了劉顏對爸爸的關(guān)心。還沒來得及欣慰，劉顏就像受了奇恥大辱一般紅著臉躲進了房間。

我連忙跟上去想要奚落他，卻發(fā)現(xiàn)他臉上的表情比我想象中復(fù)雜得多。

“喂！干嗎擺出一副踩了大便的表情？擔(dān)心的話就說出來呀！”

“……他們離婚的時候，法院以父親的經(jīng)濟條件更適合撫養(yǎng)孩子為由，把我判給了爸爸。”

我不知道此刻劉顏為什么要說這些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話，但我隱約的能感覺到，他的心扉正在向我敞開。

“但我更想跟著媽媽，因為媽媽的肩膀十分瘦弱，我不忍心讓她一個人孤單的生活?？墒俏乙仓?，我跟媽媽一起生活只會增添媽媽的負擔(dān)，所以我服從了法院的判決，然后拼命地學(xué)習(xí)，希望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然后讓媽媽不再過得那么辛苦……可惜她沒等到那個時候?！?/p>

聽著劉顏的傾訴，我終于知道了劉顏努力學(xué)習(xí)的原因。

“你知道那種感覺嗎？一直以來支撐著你的信念突然消失的那種感覺，就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我把所有的錯都推到爸爸身上，推到這個家的身上，可最重要的還是怪我沒有選擇跟媽媽一起生活，沒有多陪陪她。我不能接受這個家，那樣我會覺得很對不起我的媽媽?！?/p>

“胡說八道！”我再也聽不下去，打斷他道：“你這樣成天消沉的生活才是對不起她！所謂家人，就是把對方的幸?？吹帽茸约焊匾拇嬖诎。∧阋欢梢岳斫獍?？所以才會為了讓媽媽過得更輕松而選擇跟爸爸一起生活。你認為你媽媽看到你現(xiàn)在的樣子會開心嗎？你看看你現(xiàn)在多可悲，一味地活在過去，活在悔恨與怨恨里，永遠也看不到現(xiàn)在的快樂。不管怎樣，人總是要向前看的?。　?/p>

劉顏看著我，眼眶里漸漸蓄滿淚水。他捂住臉，哽咽道：“我到底是為了什么啊！故意忽視你們對我的好……我想要的，只是被允許而已啊！”

哥倫布一心放在尋找新大陸上，當(dāng)他終于到達彼岸，踏上那片未知的疆土?xí)r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走了那么遠的旅行，錯過了那么多美好的風(fēng)景。于是他開始堅信著，錯過的才是最美的。

劉顏也是這樣，開始時盲目的埋頭向前，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錯過了很多，然后不停的為過去惋惜。徘徊在過去與未來的人，永遠也看不到今朝美麗的風(fēng)景，永遠都在錯過。這時候就需要有人推他或是拉他一把，告訴他，活在當(dāng)下吧，不要再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