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聲音，原型的魅力
——淺析艾特瑪托夫作品中的原型意象

⊙王玉珠［北京外國語大學，北京 100089］

歷史的聲音，原型的魅力
——淺析艾特瑪托夫作品中的原型意象

⊙王玉珠［北京外國語大學，北京 100089］

原型意象是原型的象征性表現，前蘇聯(lián)作家欽吉斯·艾特瑪托夫在創(chuàng)作中擅用大量的原型意象，這些原型意象不僅是作品的有機組成部分，而且還具有獨立的原型作用和思考價值。本文將分析作家筆下的多種原型意象，試圖探索其所積淀的人類文化內涵。

欽吉斯·艾特瑪托夫 原型意象 文化

作為一個舉世矚目的藝術大師，前蘇聯(lián)作家欽吉斯·艾特瑪托夫深受人們的喜愛，他的作品曾多次獲獎，并被譯成一百三十多種文字，廣泛流傳于世界的各個角落。讀過他小說的人都可以深刻地體會到其作品中瑰麗的神話世界，而在這個世界中，水、星星等一系列形象大放異彩，對其作品的構成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瑞士心理學家卡爾·榮格修正了弗洛伊德關于藝術創(chuàng)作受無意識的性欲所激發(fā)的觀點，并在弗洛伊德潛意識理論的基礎上提出了自己的集體無意識理論。在探索每個人心底深處的集體無意識過程中，他把研究對象轉向了神話，轉向了文學，并創(chuàng)立了“原型”理論。榮格認為：“原型意象——無論是神怪，是人，還是一個過程——都總是在歷史過程中反復出現的一個形象，在創(chuàng)造性幻想得到自由表現的地方，也會見到這種形象……這類意象賦予我們祖先無數典型經驗以形式。因此，我們可說，它們是許許多多同類經驗在心理上留下的痕跡?！雹?/p>

簡單來說，原型意象就是一種悠久的歷史積淀下來的、能傳達出人們內在要求、渴望和意愿的一種精神或情緒，它具有持久魅力與廣泛影響，同時使這種精神或情緒又必須存在于一個象征體——原型中，它可以超越個別和時間，產生一種普遍的意義，但它必須具有切實的象征基礎，例如神話、傳說、自然現象以至于某一種物體。于是，我們可以把原型意象看作是原型的象征性表現，通過其表現以及表現的象征，我們就可以認識原型。艾特瑪托夫在創(chuàng)作中擅用大量的原型意象，如：水、星星、夢等等，這些原型意象不僅是作品的有機組成部分，而且還具有獨立的原型作用和思考價值，通過對這些原型意象所積淀的人類文化內涵的研究，可以更好地理解作品。

例如，在艾特瑪托夫的各部作品中經常出現水這一原型意象。作為一個凝聚了原始人思想情感的原型意象，它是生命的象征?！栋纵喆分小伴L角鹿媽媽”的神話傳說中，吉爾吉斯族在艾涅塞河畔發(fā)源，最后的兩個族人在水邊歷難與被拯救。在真實的故事中無名無姓的小男孩懷著變成一條魚游向白輪船的夢想，走到河邊，徑直跨進水里。作品中這種模式的出現并不是偶然的，它根源于創(chuàng)世神話：一片暗黑的、混沌的大水是世界萬物的終極根源，最早的生命形態(tài)——水，是一切生命存在的條件，生命依賴于水，甚至可以說得之于水。在另一部作品《花狗崖》中，水也具有同樣的意義。一方面在“魚女”的神話傳說中，瘸兄弟在海中小船里與“魚女”結合，他們的兒子在海中生、海邊長，“魚女”的子孫后代在海邊繁殖昌盛。另一方面在真實的故事中，當基里斯克與長輩第一次出海，被大霧所困，爺爺、叔叔、爸爸都葬身大海，他們的生命通過“水中的死亡”回歸到基里斯克身上，使他強壯起來，成長為任何魔鬼都不怕的男子漢。從表面看來，小男孩的長輩們都由于缺水干渴而死，他們把水——留給了基里斯克，他也正是因此而活了下來，在這里水就是生命。

除此之外，水還預示著死亡。長角鹿媽媽的故事中當麻臉瘸婆婆奉命執(zhí)行殺死吉爾吉斯族最后兩個孩子的任務時，她把他們帶到了艾涅塞河的懸崖邊，河水成為了死亡的處所。然而，麻臉瘸婆婆在殺死兩個無辜孩子之前，卻向著河水深情地祈禱：“偉大的艾涅塞河?。∫前岩蛔綊伒侥愕纳钐?，山就像一塊石頭一樣沉到河底……現在你收下這兩顆小小的砂子，收下人類的這兩個孩子吧。人間沒有他們的存身之地……趁他們還有孩子的良心，還沒有害人的心思，沒有做害人的事情，讓他們離開這罪惡的世界吧，免得他們遭受人間苦難，也免得他們去坑害別人。收下他們吧，收下他們吧，偉大的艾涅塞……”②在這里，水不僅僅是死亡的處所，它成了與陸地相對的空間，代表著一個不曾被人類所玷污的環(huán)境，水儼然是保存善良、良心、正義的地方，麻臉瘸婆婆希望在廣闊的艾涅塞河中保持孩子們純潔的心靈，免得他們遭受人間的苦難。

除了水以外，作家也樂于使用夢這一意象，如在作品《花狗崖》中，作家花費了不少筆墨來描寫奧爾甘老人有關“魚女”的夢，“讓夢同人一起進入另一世界……讓他永遠夢見這些夢，永生永世夢見這些夢……事情將會是這樣的，他將跟夢永遠在一起?！薄八に伎嘞?，好像生活中過去和現在都確有其人其事一樣。老人每一次做完夢都很痛苦，因為他把自己夢中同‘魚女’的相會和突然的分離，都當成確有其事?！币舱怯捎谕瑢τ嘘P“魚女”夢境的深信不疑，他才能坦然地投身于大海去和夢中的“魚女”相會。

奧爾甘對夢充滿著原始色彩的理解，他有關“魚女”的夢，就是他與其守護神“魚女”之間的一種聯(lián)系。又如，在《花狗崖》中，作家描寫了小男孩基里斯克的夢。他夢見自己在海上行走，希望到有陸地的地方去，可是周圍除了海，除了海上，“世上不存在別的東西”?！八耆仟氉砸蝗俗咴诤Ｉ稀呛髞硭靼琢耍耆菃为毜囊粋€人……四周一望無際，他無依無靠，只能站在原地……”就在這時小男孩看到了野鴨魯弗爾，他向著魯弗爾喊道：“陸地在哪里?”“世界上沒有陸地，到處都沒有！”野鴨魯弗爾如是回答他，最后野鴨魯弗爾消失在遠方，變成了一個小黑點。小男孩在干渴的時候，在夢中見到了創(chuàng)始主野鴨魯弗爾，這正是他與魯弗爾之間的一種契合。夢的世界是一個有著豐富蘊含的藝術世界。自古以來，不論東方或西方，藝術家們都很重視、很喜愛將讀者帶入朦朧的、帶有神秘色彩的世界，它撲朔迷離，影影綽綽，似幻若真。

星星，作為一個意象，在《花狗崖》中隨處可見。有的完全是以一種客觀的現實描寫的方式出現，如海上航行，夜間星星可以指航向，這是一種符合客觀存在的寫實?！霸谒恼胺?，在那昏黑的天際，閃爍著一顆明亮的星?；锼箍税l(fā)覺，這顆星正好就在他船頭前進的方向?！薄啊覑勰?，我的星，’他對星說，‘你遠遠地高懸在前方。你是一顆最大、最美的星。我懇求你不要走，留在那里，不要消失。我向你劃去。……星星啊，你不要走，不要消失！……如果你愿意，我就用父親的名字叫你，叫你艾姆拉英星吧！”就這樣基里斯克和指路明星講起話來?！霸谒械男侵校防⑿钦找臅r間最長。黎明前，在整個天空只剩下這一顆星，它迸發(fā)出強烈的、明亮的光輝，然后在晨曦中逐漸消失了，空中卻長時間地留下了一個柔和的白點。”在《花狗崖》中它化身為領路人，帶著海上唯一的幸存者——基里斯克回到了花狗崖。

但在許多地方，作家卻寫出了凝聚著原始人認知觀念的“星星”，如“手舞足蹈，入癲似狂的巫師將把這個新獵手的命運，托付給天上的一顆星，要知道，每一個獵手都有自己的護身星宿。他基里斯克的命運將托付給哪一個星宿，這是任何人永遠不會知道的，只有巫師本人和天上的那顆護身星才知道，再沒有其他的人知道。而天上的星星何其多……”“孩子看著靜靜閃爍的群星，思忖著：‘這中間哪些星星是保護星呢？哪一顆是奧爾甘爺爺的呢？哪一顆是梅爾貢叔叔的呢？哪一顆是我父親艾姆拉英的呢？這些天都沒能看見你們了。而你們這些保護星，在霧中也看不到我們……現在我并不害怕，因為我看見你們都在天上……’”古老的尼基赫人認為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人有著對應的關系，人死后靈魂可化為星辰，這與我們現在所說的星座很類似。為認星方便，自古代開始人們就按空中恒星的自然分布劃成若干區(qū)域，每個區(qū)域叫做一個星座。用線條連接同一個星座內的亮星，形成各種圖形，根據其形狀，分別以近似的動物、器物，同時結合神話故事給它們起出適當的名字。現在國際天文學聯(lián)合會用精確的邊界把天空分為八十八個正式的星座，使天空每一顆恒星都屬于某一特定星座?，F代的人們總是習慣用星座來解釋人們的性格、運勢。星星在夜幕下神秘閃爍易于激發(fā)人的幻想，它高高在上的位置也易于成為天的象征和神的寄寓所在。這種星宿崇拜是原始自然崇拜的內容之一，以后在眾多民族歷史上普遍出現過的占星術，就是星宿崇拜和天文知識結合的產物?？梢姟痘ü费隆分械男切且庀笞鳛樘煲獾南笳骱统绨莸淖匀晃?，反映了一種源遠流長的跨文化的集體意識，是一種典型的原型意象。

正如榮格所認為的那樣：“藝術作品具有永久的藝術魅力和旺盛的生命力的原因，在于它表現了原型，通過史實與神話表現了幻覺和夢想，而不在于藝術作品所選用的具體的素材——史實與神話本身，史實與神話是詩人利用的創(chuàng)作素材，因而原型的表現是藝術創(chuàng)作的中心和歸宿。”艾特馬托夫的小說創(chuàng)作也正因為多種原型意向的出現而帶上了神秘的面紗，使我們在今天還可體味其中的瑰麗。

①金開誠主編：《文藝心理學術語詳解辭典》，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291頁。

②艾特瑪托夫著，力岡譯：《艾特瑪托夫小說集（中）》，外國文學出版社1986年版，第250頁。

作者：王玉珠，北京外國語大學俄語語言文學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俄羅斯文學。

編輯：康慧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