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建清 ( 湖北師范學(xué)院美術(shù)學(xué)院 435002)
東吳偏居江南一隅,人文學(xué)風(fēng)興盛然不及東漢腹心地區(qū)的魏國,但若論書法書藝可與魏國各家同日而語,葛洪在《抱樸子·外篇》卷二六《譏惑篇》中云:“吳之善書則有皇象、劉纂、岑伯然、朱季平,皆一代之絕手,如中則有鐘元常、胡孔“明、張芝、索靖,各一邦之妙,并有古體,俱足周事”。王僧虔《書論》中提到吳土的書風(fēng)云:“陸機書,吳士書也,無以較其多少?!眳菄鴷ㄅc書家同中原魏國書家無法比較優(yōu)劣,而是“南北書家,各一邦之妙”,足以反映吳國書藝自有長處,能夠與人文學(xué)風(fēng)興盛的中原抗衡。下面我們從書體的角度,系統(tǒng)地論述一下吳國書藝、書家與存世的作品。
已漸漸退出書法洪流的古書體——篆書在東吳又爆射出亮麗的火花?!短彀l(fā)神讖碑》和《禪國山碑》是吳國篆書的精品,其藝術(shù)成就較魏國刻石更高一籌?!短彀l(fā)神讖碑》,吳天璽元年(公元二七六年)刻,北宋時此碑?dāng)嗔?,后修?fù),現(xiàn)存在故宮博物院,因立碑于巖山,又稱為《巖山紀(jì)功碑》。
《天發(fā)神讖碑》上段二十一行,行五字,“詔遣”一行六字,“大吳”一行七字;中段十七行,行七字;下段十行,行三、二、一字不等,碑為幢形,原碑刻于江寧(今江蘇省南京市)天禧寺,后幾經(jīng)周折,移江寧府學(xué)尊紀(jì)閣,嘉慶十年(1805)因火而盡毀,原石上段有元祐六年胡宗師跋,崇寧元年(1102)石豫刻跋,明嘉靖四十三年(1564年)耿定又刻跋:清代翁方綱又在右下段刻“北平翁方綱來觀”七字。
此碑是三國吳末帝孫皓亡國前四年所立。為了能顯示出皇帝的莊重和神圣,維護其沒落的統(tǒng)治,制造天命永歸大吳的輿論,偽稱天降神讖而刻此石。相傳為皇象書,但無確鑿根據(jù)。此碑的篆書特別,用筆打破了傳統(tǒng)的圓筆引書的規(guī)范,用隸書筆法作方整篆字。起筆用同期隸書折刀頭法,斬折處方銳刺目,如斬釘截鐵,縱畫垂針出鋒,世稱“倒韭葉”。后世效者不少,因起筆力雄強,字勢奇?zhèn)?,篆隸并存,每字垂鋒上端方粗、下端尖細(xì),如“釘頭鼠尾”,故又稱之為“懸針篆”。三國時代雖然書體正處存發(fā)展變化時期,但仍通行隸書,這種篆隸并存在的書體,確是絕無僅有的,結(jié)合此碑的內(nèi)容,確實給人以神秘的效果。此碑書法對后世書壇和篆刻藝術(shù)有深運影響,為歷代書家所稱道。宋朝黃伯思品評此碑說:“若篆若隸,字勢雄偉”。該碑參合的隸筆,是漢末八分楷法,隸筆方厚,有分張之態(tài),篆體中有此隸筆,因而怪異無雙,可謂“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對此碑篆書的奇特偉怪,馬宗霍在《書林藻鑒》中有較詳盡的評鑒:“以秦隸之方,參周篆之圓;勢險而局寬鋒廉而韻厚;將陷復(fù)出,若都還伸。此則東都諸石,猶當(dāng)遜其瑰偉。即此偏師,足以陵轢上國,徒以壁壘太峻,攀者卻步,故嗣音者少耳”。
提到東吳的楷書,《谷朗碑》(272)是首先要提到的作品。《谷朗碑》楷書體,刻于吳國末年,康有為很推崇此碑,他說:“吾愛古碑,莫如《谷朗》,《郛休》、《爨寶子》、《枳陰府君》《靈廟碑》《鞠彥云》,以其由隸變楷,足考源流也。過去有些金石家認(rèn)為是隸書,實際上它更接近楷書,是隸書向楷書過渡的字體?!豆壤时繁氖诵?,行二十四字,額題“吳故九真太守谷府君之碑”十一字。碑首行前及末行后均有明代谷氏族人題名,原在湖南耒陽縣各府君洞。此碑結(jié)體古拙,端勁有致,顯漢碑氣息,從中更多看到當(dāng)時流行的書寫方法,筆畫鈍厚,隸書所特有的翻挑飛揚之態(tài)、流動活潑之勢,都隱沒不顯,而是方頭銳尾,有明顯的楷書氣象,用字少波磔,已去分意,只是楷書筆法尚不成熟,可以說是楷書入碑之始??涤袨檎J(rèn)定說:“上為漢分之別子,下為真書之鼻祖”。對后世書法影響深遠(yuǎn)。
1984年,在安徽馬鞍山市吳國大將朱然的墓中出土的《朱然墓刺(249),讓我們看到了吳國真楷墨跡。朱然(173-249年)是東吳著名將領(lǐng),其少時與孫權(quán)“同學(xué)書、結(jié)恩愛”,可知其地位很高又善書,其墓中名刺是出自他的筆下還是幕僚代筆,我們無從而知。就《朱然名刺》的書法而言,稱得上是吳國楷書的上乘杰作。
至于吳國的隸書,隨著建國后我國考古發(fā)掘規(guī)模的壯大而漸顯神秘的面貌,由發(fā)掘材料可知,吳國的隸書除士大夫之間流行的墨跡及刻石刻碑外,最著要的便是磚文隸書和買地券上的隸書。
吳國的磚文隸書大多為陰文,如《黃龍元年磚》、《富貴萬年磚》等,有的為紀(jì)年磚文,有的兼及吉語,風(fēng)格多樣?!而P凰三年九月磚》(273年),厚重古樸,接近漢隸;《吳鳳凰三年磚》(274年)結(jié)字茂密,氣象雄渾:《太平三年造姓鄒氏磚》(258)和《天璽元年太歲在丙申茍氏造磚》(276),體態(tài)嚴(yán)正,筆畫方直,顯圭角,近似曹魏《張普墓磚》(260)上的隸書?!短┰臧嗽率张爽o作磚》(251),和《天冊元年七月十八日鬼侯師李椎作壁磚》(275)其隸體兼有楷意,為當(dāng)時流行書體??v觀吳國的磚文隸書,其特點確如劉濤在《魏晉南北朝書法史》所言:“吳國之磚文隸書有一些變形的體態(tài),其‘手法’是兩種體勢相兼”。即:隸書與篆書,隸書與楷書。《天冊元年七月磚》是隸體雜糅篆體??傊噪`書為大宗,分別與篆體楷體相摻,自成吳國隸書的別樣風(fēng)采,為書體演變之源流提供歷史佐證。
若論吳國草書大家,當(dāng)首推“皇象”?;氏螅ㄉ瓴辉敚?,字休明,廣陵江都(今江蘇揚州西南)人,仕東吳,官至侍中,青州刺史。幼工書,善篆、隸、章草。他的書法八分雄逸,篆體精能,最工章草,師法杜操(度),筆勢沉雄痛快,縱橫自如,被評為“實而不樸,文而不華”?!侗阕印分杏小皶フ呋氏蟆敝f,“其寫春秋最為絕妙”,其為東吳時代書法第一人,唐竇《述書賦》亦云其“樸質(zhì)古情,難以窮真,非可學(xué)成。似龍蠖蟄啟,伸盤復(fù)行”?!稌鴶唷氛f他:“章草入神”。吳以皇家的書法、嚴(yán)武的旗、曹不興的畫等,并稱“八絕”?!缎蜁V》著錄皇象《急就章》一卷,為其章草傳世的代表作,后世學(xué)章草書家,多效其法。吳《天發(fā)神讖碑》相傳為皇象所書。
《急就章》,又稱《急就篇》,漢黃門令史游所作。是距今二千多年的我國最古老的識字習(xí)字課,在漢代非常流行,漢簡及漢磚文中亦都能見到,據(jù)記載,漢魏之際一些書法家都寫過《急就章》,王國維《校松江本急就篇》云:“顏監(jiān)所見有鐘繇、皇象、衛(wèi)夫人、王羲之所書,崔浩及劉芳所注,然宋代存者惟鐘、皇、索靖三本。元初,王深寧所見則惟皇象碑本而已。明正統(tǒng)初吉水楊政得葉石林所摹皇象章草本刊石于松江,又以宋仲溫所摹者補其缺字。”高二適《新定急就章及考證》也稱松江本急就章乃“章正并列,傳摹于南宋室和二年……及元明人趙子昂、鄧文原、宋克等寫本”。啟功《急就篇·傳本考》亦考之甚詳,故在《急就章》版本問題上,筆者不再作過多的贅述。
皇象能用多種書體作書,但他的章草書法最受后人稱賞,羊欣《采古耒能書人名》云;“吳人皇象作草,世稱沉著痛快”;袁昂《書評》說;“皇象書如歌聲繞梁,琴人舍徽”。傳世的皇象《急就篇》,作書七字為一句,部分為三字或四字一句,筆畫凝重含蓄,字態(tài)周正,筆勢流暢,氣息古樸而溫淳、字字獨立,大小基本勻稱相等,唐·張懷瓘《書斷》云:“右軍隸書以一形而眾相,萬字皆別;沐明章草雖相眾而形一,萬字皆同,各造其極”。宋人激賞之曰“情深奇崛”后世草書大家趙子昂、宋克、高二適等無不推崇備至,不愧為傳世章草書法之經(jīng)典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