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話樹

安武林

一個寫了一輩子童話的老人，安安靜靜地躺在那里。

像一棵樹。

看不見鳥兒的飛翔，看不見螢火蟲的飛舞。

只有哀傷的燈光幽幽地呢喃著——

他的名字。

他像一棵樹，正在思考著的樹。

噓！

風別吹，葉子別搖，小小的螞蟻們別亂跑。

他正在構(gòu)思，不能受一點兒驚擾。他忘了抽雪茄，忘了喝冰茶。正在構(gòu)思一部無與倫比的童話。

他安安靜靜地躺著，卻像是在安安靜靜地站著。我似乎看到他正沖我翻白眼皮：“你怎么來啦？”

我驚慌不安，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像是狂風中搖響的一樹葉子，嘩啦啦啦。

他的小貓流浪去了。

他的小布頭歷險去了。

他的小豬撒歡去了。

他的那些可愛的孩子們玩去了。

他閉著眼睛，有些孤獨，有些寂寞。但我看見，他還有一雙眼睛，在盯著我的表情，嘴角掛著一絲不屑的味道。

我又錯了，我不該那么想。一棵童話樹，怎么可能結(jié)孤獨和寂寞的果子呢？不管這果子是如何的幼小，如何的青澀。

我合起雙掌，乞求他的原諒。我畏懼那咆哮的聲音如炸雷響起。

——哈哈哈，哈哈哈。

他手舞足蹈，開心大笑。

清澈的老人，清澈的童話，如小溪一樣走到歲月的盡頭。

如小溪一樣走到了河海的交匯處。

另一篇童話，該怎樣開頭？

他安安靜靜地躺在這里，如一棵樹。

童話樹。

這是冬天嗎？童話里的冬天。所有的葉子和綠色都蕩然無存。

他正在構(gòu)思，春風先從哪里登陸，小鳥先從哪里飛來，那些孩子們喜歡什么樣的開頭。

一個童話的終結(jié)，總是容易的；另一個童話的開頭，總是艱難的。

我深深地鞠了一躬，輕手輕腳地告辭。

他安安靜靜地躺在那里，像一棵樹。安詳，寧靜，柔軟，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