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祥熙與宋子文的角逐

龔平 孔祥云

一

孔祥熙被稱為“哈哈孔”，他自己也多次聲稱信奉中庸，為人寬容，從不做強人所難之事。其實孔祥熙為人處事自有一套準則，那就是對蔣介石唯命是從。除此之外，他判斷事物沒有是非，只要不損害到蔣介石和自己的根本利益，他該捧的捧，該治的治，從不手軟。為此，孔祥熙幾乎與國民黨上層的所有派系都發(fā)生過沖突。在家族中，他與自己的小舅子宋子文也鉤心斗角，明爭暗斗。

美國總統(tǒng)林肯曾說過這樣一句話：“你可能在某些時候蒙騙所有的人，你也可能在所有的時候蒙騙有些人，但你不可能在所有的時候蒙騙所有的人?！薄@是當有人對宋子文說孔祥熙如何仁義如何好時，宋子文的回答。他從自己的親身經歷中認識了孔祥熙的為人。

宋子文一生都在和孔祥熙較勁，盡管在表面上，他們是親戚，是朋友。照理說，孔祥熙和宋子文是嫡親郎舅關系，孔宋兩大家族又是蔣介石在財政和金融上的兩大支柱，本應和睦相處親如一家。但是由于孔祥熙和宋子文個性不同，倆人一直面和心不和，為了各自的利益爭官爭寵，明爭暗斗此起彼伏。

孔祥熙和宋靄齡結婚時，宋子文就有些瞧不起這位相貌平平、敦實木訥的姐夫，在蔣介石與宋美齡的婚姻問題上，宋子文與孔祥熙的立場又尖銳對立。但那時倆人表面上還是客客氣氣的，相安無事。

孔祥熙和宋子文公開鬧翻是在1933年。那一年孔祥熙被任命為南京政府的中央銀行總裁。由于蔣介石對日本的侵略一再退讓，東北淪陷后稅收減少，可蔣介石又積極“剿共”，使軍費開支劇增。當時南京政府每月國庫收入為一千五百萬元，而支出則達兩千二百萬元，其中僅軍費一項就達一千八百萬元，每月不足的七百萬元，只能靠發(fā)行公債和向江浙財團借貸維持。

面對如此巨額的赤字，當時身為財政部部長的宋子文極為不滿，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一再受到蔣介石的欺騙——他為支付抗日軍費而發(fā)行的公債，受到蔣介右的壓制。宋子文出席在華盛頓和倫敦舉行的國際經濟會議回國后，發(fā)現(xiàn)因“剿共”使國庫的赤字又增加了六千萬元，財政危機十分嚴重，當即找蔣介石勸諫。宋子文的勸諫不但沒有奏效，反而挨了蔣介石的一記耳光。宋子文一氣之下辭去財政部部長及行政院副院長之職，蔣介石隨即任命孔祥熙接替宋子文任財政部部長，無形中把蔣宋矛盾轉移到了孔宋身上。

孔祥熙一上臺，立即對上海和江浙的金融界下手，切斷了宋子文通過他們發(fā)揮其政治影響的渠道，使宋子文通過控制金融界來影響政府的計劃破產。而在表面上，孔祥熙卻在充當蔣宋矛盾的調解人。也就是從那時起，宋子文徹底領教了這個他原來瞧不起的山西籍姐夫的厲害，矛盾由此產生，怨恨從此結下了。

二

宋子文下野以后，擔任中國銀行董事長。在官場上，他敗給了孔祥熙，在金融業(yè)務上，他決心打一個翻身仗給孔祥熙看看，在中國究竟誰是真正的財神爺。他買通了交通銀行，一起與孔祥熙領導的中央銀行對著干。凡是孔祥熙的中央銀行想到的，宋子文的中國銀行都想到了，而且先行一步，弄得中央銀行處處被動。從1933年到1935年，中國銀行迅速發(fā)展，現(xiàn)金儲備比孔祥熙領導的中央銀行多百分之五十，存款多一點五倍，有價證券多一百五十倍，資產多近三倍。

宋子文辭去財政部部長后，不僅在人事上跟孔祥熙搗亂，對財政部一些直屬單位的頭頭，仍抓住不放，比如關務署署長關吉玉，總稅務司的英國人梅樂和、張福運，鹽務總局局長纓秋杰等。這說起來有點叫人難以置信，但事實確是如此。這些人都是宋子文的親信，宋辭職后他們仍然聽命于宋子文而不是孔祥熙。這是因為宋子文任財政部部長時，親自提拔了他們，對他們有知遇之恩;再一個是宋子文在任時制訂了一套嚴格的英美傳統(tǒng)的人事和工作制度，說話全都用英文，起草各種書信文件也用英文，上下級之間的批件批文也全是英文，管理方面鐵板一塊，除非對這些人員大換班，否則外人根本無法涉足其內?？紫槲跞斡玫娜酥须m然也有留洋的，但和宋子文手下的人少有私交，因此孔祥熙的命令在這些部門無人聽從。

對孔祥熙和宋子文之間的矛盾，蔣介石心里似明鏡一般，但作為一個玩弄權術的高手，他深深懂得如何平衡關系。他給孔祥熙一個肥缺，又給宋子文一些政策，讓宋發(fā)展事業(yè)，客觀上對孔祥熙是一個刺激，不讓孔祥熙產生自大思想。宋子文雖然下野，卻并沒有失勢。在金融界，特別是在民間金融界和買辦金融界，宋子文還是執(zhí)牛耳者。

抗戰(zhàn)爆發(fā)時，孔祥熙正在英國。為了集中財力抗戰(zhàn)，宋子文在上海成立了中國銀行、中央銀行、交通銀行、農民銀行四行聯(lián)合辦事處，簡稱“四聯(lián)總處”，由宋子文主持。孔祥熙得知后，立即命孔令侃出面，在上海組建財政部駐滬辦事處，跟宋子文唱對臺戲?？紫槲趸貒蠹从麏Z“四聯(lián)總處”的權，后因戰(zhàn)事緊，國民黨政府“遷都”武漢，奪權一事暫擱?！斑w都”武漢后，孔祥熙就在武漢把“四聯(lián)總處”恢復起來，并由自己擔任主任。宋子文卻待在香港，不到武漢來參加“四聯(lián)總處”的一切活動，也不派人到武漢與孔祥熙接洽。他想，你孔祥熙自封為“四聯(lián)總處”主任，事前并沒和我商量，我為什么要派人去捧你的場，拍你的馬屁？孔祥熙當了“四聯(lián)總處”主任后不久，就發(fā)現(xiàn)這“四聯(lián)”實際上就是“一聯(lián)”，交通銀行、農民銀行、中國銀行都和他貌合神離，特別是宋子文直接控制的中國銀行，從來不把他這個主任放在眼里。孔祥熙還算明智，看到不行就急流勇退，建議蔣介石出面兼任“四聯(lián)總處”主任，這才結束了尷尬局面。

對于宋子文的種種挑釁，孔祥熙是看在眼里，記在心上，一有機會便奮力反擊，但他無論怎樣反擊都無濟于事?？紫槲醯闹饕可绞鞘Y介石，而蔣介石還需要利用甚至依靠宋氏家族。所以孔祥熙明白，他對宋子文的反擊是要有限度的，表現(xiàn)在只是警告宋子文包括宋氏家族：什么事不要做得太過分，中國現(xiàn)在不姓宋。當時美國的一些中國問題專家也這樣看。他們認為，宋氏家族在中國最有影響力，甚至實際上掌握著生殺予奪大權。宋氏家族除了宋慶齡外，每一個成員都在想盡辦法撈錢。

三

孔祥熙和宋子文的關系確實微妙，給后人留下了不盡的話題——靠蔣介石撐腰，孔祥熙取得了官方的財經和金融大權，也正是由于擔心或畏懼宋子文過于膨脹的勢力，蔣介石才讓孔祥熙取宋子文而代之，這一方面體現(xiàn)了蔣介石的精明狡詐，一方面體現(xiàn)了宋子文和由他代表的宋氏家族的力量。在以后的十多年里，蔣介石的基本原則是：在財經上依靠孔祥熙，其次才是宋子文，但又讓他倆相互牽制。為了防止孔祥熙和宋子文的權力過于集中，蔣介石還培養(yǎng)了自己的兩支秘密警察隊伍——戴笠為首的軍統(tǒng)和陳果夫、陳立夫兄弟統(tǒng)領的中統(tǒng)，以致形成國民黨政權內四大家族的抗衡之勢。但在這四大家族中，宋氏家族無疑是最強大的一支。

在孔祥熙與宋子文的明爭暗斗中，孔祥熙與宋靄齡的關系也變得極微妙。宋靄齡是孔祥熙的妻子，理應站在孔家一邊。但同時宋靄齡又是宋氏家族的核心成員，在很多問題上又站在宋家一邊。宋氏家族真正的智囊人物是宋靄齡，她是真正的幕后操縱者，宋子文、孔祥熙只是執(zhí)行者。在中國發(fā)生的幾乎每一件大事，都必須至少通過宋家的一名成員?？紫槲踉谑Y氏王朝內失勢，其中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宋靄齡的原因。

抗戰(zhàn)后期，美國國內掀起了一股批評孔祥熙的浪潮。說他的子女在美國吃喝玩樂，揮霍無度;說他貪污腐敗，任人唯親。美國人知道得那么詳細，與宋子文透露的情況不無關系。1941年，孔祥熙赴美參加“國際貨幣基金會議”和“橡樹園會議”，由于向美方提出撥還戰(zhàn)時欠款的問題而得罪了美方。不久，美國總統(tǒng)羅斯福通過宋子文向蔣介石提出建議，要求中國政府更換財政部部長。當宋子文又一次向蔣介石談起羅斯?？偨y(tǒng)的建議時，蔣介石不動聲色地聽他把話說完，一言未發(fā)。但宋子文覺得他已勝券在握。1944年12月，宋子文終于如愿被任命為國民政府財政部部長。上任后，他“大度”地打電話給孔祥熙，對其“不幸”下野表示安慰。1945年抗戰(zhàn)勝利前，宋子文又擔任了行政院院長。

孔祥熙對自己的失寵當然是悲憤的。他知道有人在背后搞他的鬼，但并沒有想到是宋子文。他覺得宋子文這個書呆子在政治角斗場上還嫩了一點，他不相信宋子文比他強。但后來他發(fā)現(xiàn)，宋子文上臺后在公開的場合不斷發(fā)表詆毀原財政部工作的講話，有時甚至不點名地提到他本人，他這才意識到他被自己的感覺蒙蔽了。

抗戰(zhàn)勝利后，美國駐華大使司徒雷登到重慶找到蔣介石，說抗戰(zhàn)勝利了，燕京大學將重新選舉一個校長，這個校長最好由中國人來當?？紫槲醯玫较⒑蠛芨信d趣，就打電話給司徒雷登，說他有意得到這個位置。司徒雷登亦有意讓孔祥熙得此職位，立即打電話給在北平的美國燕京大學托事部舉薦孔祥熙，但卻如石沉大海沒有回音。后來孔祥熙才知道美方不同意他擔任燕京大學校長，原因是他政治色彩太濃，而且在美國人心目中的聲譽不好。孔祥熙十分氣惱，懷疑是宋子文在搞鬼，因為宋子文一向和他作對，和美國人關系又好。但孔祥熙這次是冤枉宋子文了——宋子文當時正忙得焦頭爛額，根本無暇顧及此事。但孔祥熙執(zhí)意認為是宋子文在跟他較勁。

1947年秋天，孔祥熙借口去美國探望宋靄齡，準備離開中國到美國定居。臨行前，一些舊友到孔家為他送行，但見家中冷冷清清，院內枯葉滿地，一派蕭條景象，不禁有些議論?？紫槲踉购薅干?，對舊友們說：“都說我敗家敗國，我在抗戰(zhàn)時期做了七年的財政部部長，給宋子文留下了九億美金和六千萬兩黃金，現(xiàn)在全叫宋子文敗光了?！?/p>

后來國民黨監(jiān)察院通過調查發(fā)現(xiàn)，孔祥熙所言非虛?？箲?zhàn)勝利前夕，國民黨政府發(fā)的國難財共有外匯九億美元，黃金六千萬兩，日偽工廠及固定資產十億法幣，聯(lián)合國救濟總署救濟物資數(shù)億美元，而這筆龐大的資金竟不翼而飛，到了孔祥熙出走美國時的1947年年底，國民黨國庫空虛，負債累累。宋子文也因“不善理財”被免去了財政部部長職務。但此時的蔣介石已無暇顧及這些“瑣事”了，軍事上的連連失利使他焦頭爛額，心力交瘁。

孔祥熙與宋子文的角逐，隨著蔣介石在大陸的失敗結束了，但這段不光彩的歷史卻留了下來。

〔本刊責任編輯袁小玲〕

〔原載《名人傳記》2014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