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麗君 華人世界的最大公約數(shù)

蒯樂昊

在5月的臺灣，“如果能許一個愿”鄧麗君逝世20周年虛擬人演唱會使用“虛擬影像重建”和“裸眼3D投影”技術(shù)，為歌迷們開啟一段舊日時光。負責(zé)鄧小姐“復(fù)活”事宜的是剛剛經(jīng)歷了《速度與激情7》里保羅·沃克復(fù)活考驗的特技團隊。

這不是鄧麗君第一次復(fù)活，2013年，周杰倫的“摩天倫”世界巡回演唱會上，來自好萊塢的特技團隊就讓鄧麗君復(fù)活了210秒，并與周董深情隔空對唱。不但唱了自己的老歌《你怎么說》，還用特別的聲音特技唱了周杰倫的新歌《千里之外》和《紅塵客?！贰榱诉@3分30秒，45名特技師前后奮戰(zhàn)了兩個多月，攻克了神情、語言、頭發(fā)三大難關(guān)，耗資新臺幣一億元，據(jù)鄧麗君的哥哥鄧長富現(xiàn)場鑒定，“相似度達到98%以上”。

在此之前，以全息技術(shù)在演唱會上短暫“復(fù)活”過的中國歌星有梅艷芳、張國榮等，但要以虛擬之身開個人演唱會，必是在最廣大歌迷心中有著最巨大號召力的，在整個亞洲，死后20年還能被人如此懷念擁戴的藝人，鄧麗君是第一個，也是惟一一個。

林青霞在自己的文章里寫到鄧麗君：“她很神秘，如果她不想被打擾，你是聯(lián)絡(luò)不到她的。我們互相欣賞。對她欣賞的程度是：男朋友移情別戀如果對象是她，我絕不介意?！?/p>

事實上，在鄧麗君隱居海外的最后日子里，有一次她興致勃勃地要定制一套昂貴的玉碗，玉工問她要用這碗請誰來家吃飯，她答：“成龍夫婦啊，林青霞夫婦啊?！边@兩對里，一個是曾經(jīng)的曖昧男友，另一個是曾經(jīng)的曖昧情敵，最后都成了友好故知，確是“不介意”。

林青霞和鄧麗君相交并不深，但卻惺惺相惜。被臺灣報刊大做文章的“裸泳”，就是這兩大美女一起在國外某天體海灘的放肆。鄧麗君死前一年，林青霞大婚，她想把香檳色花球扔給這個閨蜜，卻不知道她在天涯海角的哪個地方，而鄧麗君則在事后補來一套名貴的紅寶石首飾，那是她倆最后一次交集。

鄧麗君的葬禮規(guī)?？涨埃谂_灣，這幾乎是自蔣介石過世后最大規(guī)模的葬禮：宋楚瑜親任治喪委員會主任，包括連戰(zhàn)在內(nèi)的臺灣政界高官悉數(shù)到場默哀。

有人把這個視作“間諜論”的一個旁證，在鄧麗君的演唱生涯中，這種關(guān)于政治的竊竊私語始終沒有停歇。

最早披露的公開信源是原國民黨高級將領(lǐng)谷正文。據(jù)臺灣雜志《獨家報道》，谷正文承認，“鄧麗君是臺灣國民黨國家安全局的秘密情報工作人員，隸屬于‘臺灣國家安全局第三處，配合協(xié)同工作的是我所在的臺灣國民黨國防部軍事情報統(tǒng)局?！?/p>

按谷正文的描述，1968年夏天，鄧麗君應(yīng)邀去新加坡參加慈善演出，當時臺灣仍處于軍事管制戒嚴令期間，各種民間社會活動和人身自由均被“明松暗緊”地監(jiān)視著，進出臺灣的任何人都要受到臺灣安全局的嚴格審查?！斑B外交部長都不得例外?！惫日恼f。出入境申請的審查有一個十分重要的項目，即申請人能否利用現(xiàn)有條件為臺灣政府進行情報工作。這是自1949年蔣介石改編重組國民黨特務(wù)系統(tǒng)以來一直占主導(dǎo)地位的“特務(wù)政治”，許多臺灣民間人士、知識分子以及文藝界人士為了出境，都不得已接受這一交換條件，被收編為“臺灣國家安全局”的情報工作人員。而那一年鄧麗君15歲，還是個未成年人。

日本記者宇畸真及自由作家渡邊也寸二人曾共同對鄧麗君生平進行了4個月的追蹤采訪調(diào)查，出版了《鄧麗君的真實》：“關(guān)于鄧麗君是間諜一事，我們的結(jié)論是肯定的……在她所生活的那個時代（60年代后半期），她所能選擇的道路也只有這一條……冷酷的國際政治硬將鄧麗君推上了政治舞臺?！?/p>

以上說辭是否值得采信，我們始終存疑，但有一條是肯定的，鄧麗君始終被時代政治所裹挾。她曾經(jīng)夢想來大陸演出，而且是“在天安門廣場，不收門票，就唱給大家聽”。這在那個時代聽起來也像一句不切實際的夢囈。

據(jù)鄧麗君的媽媽說，麗君生前最大的遺憾不是沒有嫁人，而是始終沒有機會回到祖籍。小時候，作為外省人的眷村子女常被臺灣當?shù)睾⒆悠圬?，鄧麗君不參與打架，但會編排歌曲唱回去，比起她的同時代人，她身上始終有一種濃厚的原鄉(xiāng)情結(jié)。

人大不過時代，鄧麗君一生的藝術(shù)生涯都籠罩在冷戰(zhàn)的鐵幕之下，而且對她的演藝事業(yè)發(fā)展最重要的3個地區(qū)：臺灣、日本、大陸，恰恰有著極其錯綜糾纏的歷史恩仇。她去日本發(fā)展，曾是抗日軍人的鄧爸爸不同意；在大陸青年人一度只能偷偷聽她的歌；而她陷入“護照危機”，臺灣民眾也表示難以原諒。縱是人美歌甜，夾心人終歸難做。

1979年美國即將跟臺灣斷交，臺灣陷入國際困境，適逢事業(yè)巔峰期的鄧麗君涉嫌使用一本印尼假護照入境日本，平生第一次被警察拘捕扣押調(diào)查，臺灣媒體群起而攻之，視如“叛國”。在被扣押的兩個星期里，鄧麗君哭干了眼淚。最后的調(diào)查結(jié)果：護照是真的，但是護照取得的途徑不合法，鄧麗君被日本政府驅(qū)逐出境?；嘏_灣，她可能面臨封殺和起訴，于是她直接從日本飛到了洛杉磯，進入加州大學(xué)洛杉磯分校進修英文、日文、生物和數(shù)學(xué)，這是她人生的又一次巨大調(diào)整，也為她日后成為名貫東西的國際巨星埋下伏筆。

不管鄧麗君主觀意愿如何，在臺灣，她的歌曲確實在相當長的時間內(nèi)充當了政府的“心戰(zhàn)”工具。從1979年起，臺灣廣播系統(tǒng)開始推崇“軟性宣傳”，臺灣“國防部”委托光華電臺特別制作“鄧麗君時間”欄目，播音稿件由情報局負責(zé)撰寫。而海的這邊，大陸也有基于政治和軍事目的的對臺廣播。這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里，飛行員駕機投奔對方的事件時有發(fā)生?！班圎惥龝r間”廣播中常常強調(diào)：如果駕機、駕艦，或者攜帶什么文件投誠，會有多少獎勵。

1980年，中國音協(xié)在北京西山召開會議，專門展開對鄧麗君歌曲的討論與批判。正統(tǒng)學(xué)院派專家認為，鄧麗君歌曲內(nèi)容比較灰暗、頹廢，是精神文明的大毒草。會上批得最猛的是《何日君再來》。歌詞從字面意思理解是男女依依不舍，屬于“黃色歌曲”；這首歌創(chuàng)作于1936年，正值日本入侵中國之時，“君”或指國民黨軍隊，“何日君再來”暗指“何時收復(fù)失地”，與當時國民黨鼓吹的“反攻大陸”暗合，屬于“反動歌曲”。

讓我們回到當時的語境中，來欣賞一段當時由音樂界主流專家編撰的書籍——《怎樣鑒別黃色歌曲》：

“《何日君再來》不是漢奸歌曲，但它是首黃色歌曲；不是一首愛情歌曲，而是一首調(diào)情歌曲；不是藝術(shù)歌曲，而是商業(yè)歌曲，是有錢的舞客和賣笑的舞女的關(guān)系，是舞場中舞女勸客人喝酒時唱的……這是對血淚現(xiàn)實的掩蓋，是對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生活的歌頌，是以醉生夢死的態(tài)度來對待現(xiàn)實……現(xiàn)在還喜歡《何日君再來》的同志要認真想一下：是‘好花不常開，還是應(yīng)該用我們雙手去創(chuàng)造永不凋謝的花朵。”

西山批判會議之后半年，1980年10月，鄧麗君在臺北國父紀念館舉辦義唱，門票收入悉數(shù)捐給公益基金會。

第二年，鄧麗君在臺灣全省勞軍一個月，看望海陸空的國軍將士，并為他們演唱。她跑遍各地軍營，包括在金門前線用電臺對大陸喊話。臺灣電視公司據(jù)此制作并播放了名為《君在前哨》的電視特輯。鄧麗君也因為配合勞軍表現(xiàn)良好，常常受到臺灣“國防部”表彰，被稱為“愛國歌手”、“軍中情人”，鄧麗君在大陸主流體系里的“敵對大陸”身份更是徹底坐實了。

在民間熱傳，卻被官方禁止，在“抵制精神污染”的運動中，鄧麗君成為文藝領(lǐng)域的黑靶子，這種現(xiàn)象直到90年代才漸漸改變。1995年，中央電視臺第一次播出了關(guān)于鄧麗君的新聞，這也是大陸主流輿論體系第一次公開報道鄧麗君，但這第一次，卻播出了她的死訊。

時任文化部長的劉忠德回憶說，“鄧麗君一直想到大陸開演唱會，我們也準備讓她來?？蓜倹Q定沒幾天，報紙上登了則消息，說她參加了國民黨特務(wù)組織。這下就得等調(diào)查完了才行。調(diào)查清楚了，而鄧卻在1995年5月8日，猝死泰國?！?/p>

作為一個14歲就輟學(xué)出道的童星，鄧麗君的情感之路從不順遂。而在更早的年齡她就四處走穴，掙錢養(yǎng)家。鄧爸爸是軍人，一度十分反對，但眷村的貧家女兒又能有多少選擇？輟學(xué)的事情，鄧麗君反復(fù)向父親保證，會潔身自愛，絕不學(xué)壞。她到哪里都帶著媽媽，從不陪客人吃飯賣笑，凡事以“要問我媽媽”、“我媽媽去，我才去”為擋箭牌。

第一任男朋友朱堅死于飛機失事；后來跟大馬萬字票王林水成的侄兒林振發(fā)相戀，一度也談婚論嫁，但林英年早逝，三十多歲就死于心臟病；跟秦祥林起于曖昧，終于曖昧，據(jù)說秦祥林是為了鄧麗君跟蕭芳芳離的婚，最后卻跟林青霞訂了婚……

跟成龍是另一種無疾而終，他們在美國相遇，“她在那里沒人，我在那里也沒人，所以我每天收工都打電話給她，她也打給我……”在成龍后來的回憶里，鄧麗君善良、高貴，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潔癖，“她每天要洗兩次澡，到哪里都自帶話筒，因為不愿意跟別人合用。”他承認，他任性地辜負了她：“她總是彬彬有禮，我卻是個大老粗。她希望和我一個人在一起，而我在公開場合不愿意沒有我那幫兄弟跟班，我年輕、富有，被名聲慣壞了，我愛她，但更愛我自己，沒有哪顆心可以做一仆二主的事情?！背升埬菐痛虼驓⒌男⌒值茏匀豢床粦T鄧麗君這種純情嚴冷的派頭，何況這個女人動不動就要單獨粘著大哥出去過二人世界吃昂貴法餐，在他們心目中，林鳳嬌更懂得招呼兄弟，才配當大嫂。

1981年，鄧麗君一人獨獲5張金唱片獎，創(chuàng)了紀錄。在無線臺籌備的頒獎晚會上，成龍作為神秘嘉賓被安排給鄧麗君頒獎，當天下午才由美返港的鄧麗君對此并不知曉。結(jié)果在舞臺上鄧麗君一見是成龍，臉色大變，一直往后退，不肯接唱片，眼里泛出淚光。成龍在臺上只好邊追邊小聲勸：“先接住吧，好不好都先接著。”

這個傳統(tǒng)的女人也曾有一顆恨嫁之心，真正對姻緣不抱希望，是在跟糖王之子郭孔丞婚事告吹之后。兩人訂婚后，到郭家拜會祖母，全家工人聽說鄧小姐來了，全部擁上來拍照和索要簽名。郭家祖母很不高興，當即開出3條讓鄧麗君屈辱難堪的條件：一，要鄧小姐拿出身世歷史清白的證明。二，立即退出娛樂圈，三，不得跟任何男性朋友來往。

鄧麗君隱居清邁的時候曾與一位做玉石生意的楊太太聊天，自訴非常不喜歡自己的明星身份，因為無論自己再成功、再努力、再自愛，“在別人眼里也不過是個歌女?！币贿呎f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她曾經(jīng)在另一個場合和人說起，婚姻不是兩個人的事情，是兩個家庭的事，“一家有一個人不喜歡你，這婚就結(jié)不成?！彼凉u漸斷了結(jié)婚的念想，也練出了一套媒體前的練達。節(jié)目里主持人問她，你說40歲要結(jié)婚的。她就說：我說的是40歲開始考慮。主持人追問說你現(xiàn)在考慮得如何，她就笑瞇瞇地說，也許光考慮就要考慮個十幾年啊。

鄧麗君一生面對了很多自己無法選擇的外部環(huán)境，她惟一矢志爭取的，就是在演唱上的努力。小時候，她在媽媽的帶領(lǐng)下一天趕6個場子，一大早就到河邊去吊嗓子，這個習(xí)慣一直到大紅之后都沒有改變。跟她一起表演的搭檔，演出前突然看不到她了，一找，她躲在廁所里，用最簡單的“啊-咿”在偷偷清嗓?！凹词故撬獕狠S，她也是早早就趕到，跟大家一起排練，在后臺等待?！痹缒瓿铔]有卡拉OK，鄧麗君幾乎一有空就看歌本記歌詞，她告訴林麗珠，“我不看歌本可以唱500首歌。”她們不信，“亂講！把歌名寫出來！”她就寫出來，“數(shù)數(shù)真的有五百多首?！?/p>

她自小就懂得為自己爭取。4歲的時候，一個人走到附近的照相館，對相館老板娘說，“我媽媽叫我來照相的?！崩习迥锵春谜掌ㄖ龐寢屓ト?，她媽媽壓根不知道，大吃一驚：這閨女這么有心機。

這張照片已經(jīng)可以看出鄧麗君后來的風(fēng)范，她很認真地梳了頭、穿了裙子，蹺二郎腿，兩手嫵媚環(huán)抱，完全不像一個4歲稚童。

鄧麗君出生前，鄧家已有3枚男丁，鄧媽媽跟鄰居姐妹說好，生了女孩，就讓沒有子嗣的鄰人抱走。鄧麗君出生后，鄰居提了雞蛋紅糖想來討孩子，她放聲大哭，哭得鄧媽媽不舍得撒手。她的性格里天然帶有這種乖巧和討好，似乎深知自己的一切都需要靠這種乖巧來換取。“我這個女兒長得不是很好看，但就是有個好人緣。”她嘴巴甜、講禮貌，懂得收斂自己，察言觀色。鄧媽媽說，小時候，鄧爸爸對女兒很疼愛，但對男孩管教格外嚴厲，稍微違規(guī)，便要責(zé)打罰跪，這時小鄧麗君會不聲不響地走過去，跟哥哥們一起跪下。對兄弟，這是義氣，也是破妒；對父親，這是求饒。

長大之后跟人同臺唱歌，發(fā)現(xiàn)對方個子比自己矮，鄧麗君中場就不動聲色地自己換上平跟鞋，并用旗袍遮住，不讓別人發(fā)現(xiàn)。

剛出道時有報道說她和當時的臺灣著名歌星吳靜嫻有競爭，她馬上出面澄清：“我怎么會和吳姐姐爭，我是小孩，不會這么不懂事，何況吳姐姐唱歌那么好。”她即便年少時也不曾輕狂過。

吳靜嫻更暗暗吃驚后生可畏，她們一起去香港演出，“我們統(tǒng)統(tǒng)不會說廣東話，但鄧小姐去了不到一個月，竟然就可以在臺上用粵語對答如流?！编圎惥簧紙猿置康揭坏鼐团W(xué)習(xí)當?shù)卣Z言，去日本發(fā)展的時候，寶麗多公司給她和鄧媽媽都請了日語老師，鄧麗君越學(xué)越快，鄧媽媽反而有了依賴心理，越學(xué)越慢?！拔覌寢尭谌毡咀×?年，就學(xué)會3句日語，夠接電話，一句是‘你好，‘等一下，然后就是‘她不在?！编圎惥母绺玎囬L禧說。

鄧媽媽跟鄧麗君一同上街，有日本人告訴她，她的女兒日語不但地道，而且說的是上等階層才用的高雅語言。鄧麗君在法國的管家明姊往錄音室給正在跟工作人員開會的她送飯，她會讓明姊坐下休息一會兒，而且把她在現(xiàn)場用英文、法文跟別人聊的事情翻譯給明姊聽。“她從來不怠慢任何一個人，不想讓我覺得我只是一個傭人，這就是小姐的修養(yǎng)?！?/p>

“你從來看不到她發(fā)脾氣，看不到她擺臭臉，講話也是輕輕柔柔的，你要跟她生氣也生氣不來?！备瑫r期的歌手謝雷說，鄧麗君的待人接物圈內(nèi)少見。

“她的性格非常文靜，但是她內(nèi)心卻是很激烈、堅強的人?！编圎惥谌毡镜慕?jīng)理人舟木稔說。在日本，魔鬼般的藝能訓(xùn)練和惡補日語，一周有6天屬于公司，晚上還要被公司安排到銀座一帶的夜總會演出，喝醉了的客人常常做出不雅的舉動，“和香港臺灣比起來，說實話，日本客人的風(fēng)度比較差，她會一邊在我面前哭，一邊責(zé)問我為什么會是這樣?！?/p>

日本樂壇相當排外，外來歌手都要起個日本藝名，但鄧麗君決意不取日本名，只用英文名，還常?？桃獯┢炫郾硌?，這樣的姿態(tài)幾乎注定她要開始一段艱難的旅程。

在日本取得唱片大賞的鄧麗君再回到香港，她的變化引起了故人們的驚呼，除了更加溫柔和女性化之外，她曾經(jīng)被人稱為“貓嗓子”的柔弱聲線被改變了，“一定是經(jīng)過相當專業(yè)跟嚴格的老師訓(xùn)練，下了苦功，她雖然很輕柔，可是她并不會虛，她的咬字是非常非常清楚的，然后不太聽得到她的呼吸聲?！备枋植绦揖暾f。

很多鄧麗君的模仿者都格外提到她的“氣息”，比如田震、王菲、齊秦、劉歡、程琳、成方圓、那英、羅大佑、蔡琴……他們都悉心研究過她獨特的曲風(fēng)和發(fā)聲方法，稱她為“氣功大師”?！八欠浅ゴ蟮囊粋€歌手，她唱國語是最好的，因為她的吐字，她的歸韻，她的氣息，都給了我們很多很多借鑒?！?/p>

等待著鄧麗君的，是整整一個大國封閉荒蕪后的求新和求知欲。迄今活躍在中國文化一線的中流砥柱們幾乎無一例外地把鄧麗君奉為他們心目中不可逾越的經(jīng)典，因為那是改革開放之后，闖入他們文化記憶里的第一縷聲音。鄧麗君搖滾了全中國：“因為她的歌并不是軟綿綿的，她的歌里有真正的個性?！贝藿≌f。

“沒有人能超越她的地位和影響，她是一個啟蒙者……遠遠超過流行歌曲或是一個流行歌星帶給社會的影響。她用她的歌聲甚至改變了大的社會思維，我們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態(tài)度……她的歌徹底改變了我們，說她是500年出一個也不為過?！睂?dǎo)演甲丁說。

臺灣流行音樂興起、香港華語電影新潮、內(nèi)地“文革”結(jié)束封閉的國門打開，鄧麗君恰好是那個做好了一切準備去接受改變的人。她自小的恩師、亦是后來臺灣文化的先驅(qū)左宏元為她制定了清晰的音樂風(fēng)格，“讓她把這種華人的，尤其是我們中國大陸的那種大跳，那種北方的墜子、落子，很多地方戲曲上的東西，用一點摻雜進去，有點腔進去，寂寞，又轉(zhuǎn)腔，它就跟流行歌曲有點不一樣，這可能就是我們一個東方的特色?！边@是流行音樂，但也是民歌，正是這種東方的民族性，撫慰了全世界華人的游子心。作為一個用歌聲突破了文化疆界的人，鄧麗君是全亞洲的最大公約數(shù)，也是整個華人世界的最大公約數(shù)。

“我記得那天我在美國，我不知道鄧麗君的英文名叫Teresa，我聽新聞?wù)f一個著名的華裔歌星Teresa去世了，我的第一個反應(yīng)是，英文的新聞都有?。《沂敲绹髁鞯膹V播，這個人是誰呀？我第一反應(yīng)是鄧麗君。我的直覺是，在世界范圍內(nèi)當時知名的華裔歌星能上英文新聞的應(yīng)該只有她。那一霎很震撼……”導(dǎo)演陳可辛把這種震撼放進了電影《甜蜜蜜》：張曼玉飾演的廣州姑娘李翹、黎明飾演的江南青年黎小軍，他們各自出發(fā)去尋找屬于他們的時代又各自失散，串聯(lián)起他們的就是鄧麗君始終不改溫柔的歌聲。

最后，在巴黎的異國街頭，在播放著鄧麗君辭世新聞的櫥窗前，他們再次相遇了。

正如離散遇見擁有，西方遇見東方，懷舊遇見新鮮。兩個背井離鄉(xiāng)的中年人，黯淡眼神里火苗一跳，仿佛奏起甜蜜蜜的演歌。

（摘自《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