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來客

悟慈仁

雙眼失明的孫振威聽從了家里人的意見，開了一家盲人按摩院。因為家里人看到電視里很多盲人都是靠著這門技藝發(fā)家致富的。但當(dāng)他真的做起來時，卻發(fā)現(xiàn)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深夜，鐘聲在響了11下后，孫振威準(zhǔn)備關(guān)店回家。他摸了摸口袋里今天唯一賺到的50元。從那個人的骨骼和故意壓著聲音的情況來看，那一定是自己的老父親。在沒有生意的日子里，家里人總是會陸續(xù)地來他這里消費。雖然他的眼睛看不見，但是對某些地方的感覺卻格外敏感，家人的這種做法一直刺痛著他的心。

就在他匆忙鎖門的時候，他突然聽到前面?zhèn)鱽硪宦暣⒙暋еR的他能辨別出那個人似乎正朝著自己走來。

“小兄弟，你都看見了？”男人的語氣中似乎透露出一絲恐懼。

“我什么都看不見?！本驮趯O振威話音剛落的時候，他又聽到了男人的身上發(fā)出了一陣重重的金屬聲。他感覺有點不妙。

“我是盲人?！彼従彽孛撓卵坨R，希望對方能因此不來找自己的麻煩。

“原來是這樣啊。”對方的確松了一口氣。

“有什么事嗎？”孫振威顫抖地說。

“能不能請你再開一下店門？”

“搶劫”兩個字一下子從孫振威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來，他很想找人來支援自己，但是他豎起耳朵聽了聽周圍，今天的他因為特殊原因走得比較晚，路上的行人也早就回家了，唯一還有動靜的只有遠處那還在施工的工地，但是顯然那兒又離自己太遠了?，F(xiàn)在為了保護自己的生命安全，只能這樣做了。

“那你等下?！彼诳诖锩髦块T鑰匙，這時他碰到了那50元。他雖然不認為50元足夠打發(fā)一個人，但是自己是盲人，他應(yīng)該會網(wǎng)開一面吧。

孫振威故意在摸鑰匙的時候?qū)?0元紙幣從口袋中滑了出來，這個時候，對方如果直接撿起錢走開就好了。

“小兄弟，你的錢掉了?！蹦莻€男人卻說。

孫振威心里一緊，慢慢地在地上摸索起那掉落的50元后，無奈地再次打開了店門。

進了店門之后，孫振威已經(jīng)做好了對方會隨時變臉的準(zhǔn)備。

他先聽到了一聲金屬物品輕輕放在地上的聲音，隨后又聽到椅子響了起來，但是那個男人分明還站在那里。還沒等孫振威問出口，男人就說：“我來是想請你幫個忙?！?/p>

“什么忙？”孫振威不安地問。

“其實吧……”男人支支吾吾地說，“希望你能再幫忙按摩一下。”

“什么？”孫振威還沒明白過來。

“我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再開一次工?！?/p>

孫振威這時感到如釋重負，因為他這才發(fā)現(xiàn)人家或許就是來簡單地做一個按摩的，只是自己把事情想得太復(fù)雜了。

“好的，那你這邊請。”他拍了拍按摩床。

“不是我?！蹦莻€男人的回答讓孫振威的心里又“咯噔”了一下。那還有誰？他想起了男人沉重的腳步聲。

“其實和我一起來的還有我的朋友，他有點醉暈過去了，我現(xiàn)在扛著他，所以想讓你幫他按摩一下，醒醒酒?！?/p>

孫振威除了耳朵，第二個敏銳的器官就是鼻子了，從看見這個人的時候他就沒聞到過什么酒味，那怎么能說是喝醉了呢？而且他所說的那個朋友究竟在哪里呢？

在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之后，孫振威能感覺到在他的按摩床上躺下了一個人。

“我已經(jīng)把他放在這里了?！蹦腥怂坪踬M了很大的力氣才完成了這一步，“他應(yīng)該是睡過去了，你就這樣開始吧。哦，對了，這個先給你。”

孫振威的手里被塞進了一張紙，從紙張摩擦的聲音和質(zhì)感來判斷，這應(yīng)該是一張100元大鈔。雖然他是盲人，但是在鈔票的辨別上，他卻做得比明眼人還要好。

“只要50就可以了?！睂O振威一邊說，一邊指了指他印象里貼著價目表的地方。然后準(zhǔn)備將兜里唯一的那50元給他，這樣一來他就可以不暴露店里放零錢的地方了，因為他的零錢放在一個他不愿意打開的柜子里。

“不用，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你下班的時候了，剩下的50元就算你的加班費好了?！蹦腥苏f著又捏緊了孫振威拿著錢的手，“這100元你必須收下?！?/p>

孫振威不愿和他過多糾纏，便點點頭，將100元放進了兜里，他感到剛才摸著他的那一只手充滿了力量，并且布滿了老繭。他咽了下口水，準(zhǔn)備迅速地投入到按摩中去，快點把這筆生意做完。他像往常一樣卷起了袖管……

一會兒，孫振威的汗拼命地下滴著。

“喂，小兄弟，你的汗怎么流得那么厲害？”男人的話語中似乎帶著殺機。

“這……這個工作就是這樣的。別看躺著的人舒服，捏著的人體力消耗可是很大的?！睂O振威想起了發(fā)生在前幾分鐘的事情。

僵，這是孫振威第一次摸下去的感受，而且這種僵硬是他從未感受過的。他曾經(jīng)聽說人在死了之后，全身的肌肉便會變得僵硬，當(dāng)然這一點他還沒來得及證實。

為了進一步確定在床上躺著的人的死活，孫振威又想出了一個好辦法。

“背面我已經(jīng)按摩好了，接下去就是按摩正面了?！彼戎腥说幕卮?。

“是不是正面沒有做的話，一套按摩就算有缺憾了？”男人的話語藏著深意。

“嗯?！睂O振威又指了指墻上的某個方向，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那里貼著的應(yīng)該是人的穴位圖，“人體身上一共有720個穴位，你也看到了，不僅僅背部有，胸部也有很多。所以必須要對胸部也做一個全面的按摩?！?/p>

“好，那你等會兒?！蹦腥碎_始將那男子進行翻身。這一下更確定了孫振威心中的想法——躺在床上的肯定是一具死尸了。他開始繼續(xù)硬著頭皮按摩著。

就在他快按摩到鎖骨時，他一下感到手中有觸碰到液體的感覺。而對面的男人也沉默著。

“看來是你按摩得太舒暢了，我的朋友都滿頭大汗了?！?/p>

話音剛落，門外響起了一陣陣警鈴聲。

屋子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第二天一早，孫振威呆呆地坐在按摩床邊，收音機像以往一樣安靜地播放著。他怎么也不能忘記昨晚那驚魂的一小時。

在警鈴聲過去之后，他似乎意識到那個男人應(yīng)該是因為殺了人才在自己這里躲避的。他摸到的那個粘乎乎的液體肯定是躺著的那具尸體的血液。但在那之后，他還是硬著頭皮把全套的按摩做完了。男人也背著那尸體和他打了聲招呼便走了?？墒撬麉s感到的是兩個活人一起離開了按摩院，這讓他心有余悸。

他在感受到男人已經(jīng)徹底離開他所能感知的范圍后，立馬撥通了110。在和對方講了他所在的位置后，對方顯得很迷茫。

“先生，你所說的地方，今晚，不，應(yīng)該是昨晚并沒有發(fā)生過任何兇殺案，我們也沒有派警車去過那里。你能不能把你看到的疑似殺人犯的相貌和我們描述一下呢？”

孫振威知道，自己作為一個盲人，怎么可能有這個能力呢？他說了一聲“抱歉”后，便掛掉了電話。

“現(xiàn)在播送一條新聞，昨日夜里10點47分，在本市的……”

孫振威聽到這里立馬集中了注意力，因為播送到的地點正好就是自己這里。

“發(fā)生了一起工程塌方，一共有五名工友不幸遇難。關(guān)于本事件的后續(xù)，本臺將會持續(xù)報道?！?/p>

這時店里的門被推開了，孫振威準(zhǔn)備起身迎接顧客。

“昨天真是太謝謝你了?！甭牭絹碚叩穆曇簦麌樍艘惶?，因為那就是昨天晚上來他店里的那個男人。

“你……”

“昨天你按摩的那個人，其實是我的一個工友，他在打工的時候就一直和我說，等下次發(fā)了工資一定要好好犒勞下自己，希望能做一套全身按摩。但是昨天卻發(fā)生了……”

剩下的事情就如同孫振威所想的一樣，在救護車到達的時候，男人的那名工友已經(jīng)被宣告當(dāng)場死亡了。

男人看著那些為其他傷員包扎的醫(yī)生，將工友棄之不顧，便萌發(fā)了帶他來進行一次按摩的想法。由于工友的體重比較重，他不得不拿著一把鏟子一起過來，于是便發(fā)生了這樣驚心動魄的一幕。而最后孫振威聽到的那一聲警報聲，則是救護車離開的聲音。男人之所以選擇這里，也因為他知道這是一家盲人按摩院。

男人說完了他的故事，準(zhǔn)備起身告辭，說還有很多的事情要等著他去處理。當(dāng)然接下去也有很多事情，要孫振威來處理。

孫振威慢慢地關(guān)掉了收音機，坐在床邊說不出話來，一直以來只是眼睛盲了的他，昨晚卻做出了一件心盲的事情。他無意中殺害了自己的老父親。

父親長久以來的支持和憐憫，在他看來卻是一種無情的打擊，當(dāng)他的父親再次躺上那張按摩床時，他比往常更用力地進行著按摩。而這一用力，竟使得老父親的心臟病突發(fā)了。由于老父親不愿意讓他知道自己是誰，便一直憋著不說話，孫振威也盲目地繼續(xù)捶打著。

等孫振威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按摩店里似乎只剩下了自己一個活人。這下可把他嚇壞了，他摸了摸那人的臉龐，在確定是老父親后，他在父親的身上搜出了心臟病的藥給他吃下。但是老父親卻仍舊一動不動?？只乓幌聫男念^涌了上來，但是孫振威卻沒有叫救護車，現(xiàn)在的他想來，那時候肯定是因為自己怕得失了方寸。

他將自己的老父親拼命地塞進柜子后，又用了很久才平靜了下來。平時一直是晚上10點下班的他，卻在昨天呆到了11點。可是接下來卻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所以他十分慌張，在失手殺人后的他看來，便覺得他人也都是殺人犯。

所以當(dāng)他觸摸到那個工友時，感到了萬分恐懼，但是今天他感受到更多的卻是慚愧和自責(zé)。

人家為了完成工友的遺愿而找到了自己，可自己卻因為一點點小小自尊心而無意斷送了父親的命。

他慢慢地走到柜子前，準(zhǔn)備將自己的老父親從里面拉出來，然后向警察自首。

柜子的門打開了，他將手向里面伸去的時候，一直害怕會碰到那僵硬的軀體。但是讓他奇怪的是，這次他卻什么也沒有摸到。

“謝謝你后來把我?guī)С鰜怼！碧稍诓〈采系睦险呙嫔t潤。

“你準(zhǔn)備報警嗎？你兒子竟然把你塞進去了?！蹦腥嗽谀莾合髦O果，他的手上長滿了老繭。

“這件事也有我的不對?！崩先藢l(fā)生的一切都告訴給了眼前的這個男人。當(dāng)時自己漸漸失去了知覺，等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被關(guān)在了一個漆黑的柜子中。從里面爬出來的他，慢慢地坐到了椅子上，由于心臟病昏迷過去，他一直說不出話來，而且他的神志也處于恍惚的階段。等他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看到自己的兒子竟然正在給一個頭上流滿鮮血的人做按摩，眼前的這個男人還示意自己不要說話。最后，也是他把自己送到了醫(yī)院。

老人在按摩院時，已經(jīng)從兒子的臉上的看到了悔意和恐懼。他說：“我的年紀(jì)也大了，很多事就再當(dāng)一回盲人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