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河水
上世紀50年代初,時任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文藝科長的張晉德,常背著一個老式鋼絲錄音機,到全國各地采風。他是最早發(fā)現(xiàn)民間樂手阿炳的人之一,在無錫他為阿炳錄了音。當時這樣做還是需要有點勇氣的,因為“有關阿炳的輿論還是諸多負面的,例如指責他年輕時出入煙花柳巷等等”。但“老張不管這些,認定阿炳的二胡演奏出神入化,尤其難得的是他在弦上拉出了心中的喜怒哀樂”。到北京后他便把這些錄音都翻錄在膠帶機上,爾后存庫。很快唱片也出來了,阿炳以“瞎子阿炳”之名傳誦開來(邵燕祥《一個戴灰帽子的人》P89)。
作為從太行山老區(qū)走出來的音樂活動家,張晉德處理好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即把一個文藝家的道德污點與其作品區(qū)分開,不因人“污”而廢其作品。
一個時期以來,人們習慣于把一個人的污點或“政治問題”與其作品捆綁,一損俱損。1950年9月,張伯苓從重慶輾轉北京回到天津,此時許多同學認為他是“戰(zhàn)犯”,沒按反革命分子處理就已寬大他了。一天他去南開中學,教務處職員帶他到會客室,不一會,“就來一個人員說要開會,把他轟了出去。他到南開女中去,沒幾分鐘學生就起哄‘張伯苓,張伯苓。”10月17日南開校慶,他早早起來準備前去參加,但被學校拒絕,他頓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頹然坐在椅子上,四個月后與世長辭(司徒允《逝去的大學》,同心出版社)。當時何以如此對待這位國寶級的大教育家?原因就是他1948年被迫當過幾天國民政府的考試院長,就這么一個政治上的“污點”,他被拋棄了,令人非常痛心。
當時這樣的事情并非一宗?!拔母铩敝写虻沽颂餄h,于是國歌就只有曲而沒有詞。我手頭有一套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年版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里面竟沒有胡適、周作人、林語堂、梁實秋、張恨水、張愛玲、蘇雪林的篇章,甚至沒有其人片言只語。今天,人們的理念要開放和實事求是多了,但此種遺風仍存。陳佩斯的小品膾炙人口,但因其“不聽話”遭到相關單位多年封殺。今年春晚“不用有污點的演員”,亦引發(fā)眾多異議。作為藝術家,德藝雙馨當然很好,藝馨德不足,因德而廢藝,就有些因噎廢食了。民國時期的余叔巖、馬連良、裘盛榮等京劇大師,差不多都有抽大煙的“污點”,但他們的戲照樣特別賣座?!胺鈿ⅰ毖輪T和作品的應該是觀眾,是市場,盡可能少一些權力的介入。
筆者無意為一些名家、大家的污點辯護。屬道德層面的應受到輿論的譴責,觸犯了刑律的要接受法律制裁,就像當今有些吸毒、酒駕的明星被依法懲處那樣。不過,藝術及作品的市場,更多應由市場來決定。若市場不接受一個曾經(jīng)有污點的明星,那其本人只有自吞苦果,灰溜溜地遠離公眾視線之外。至于權力,應像劉伯承元帥把那些有學問的國民黨敗將請到軍事學院當教員那樣,多幾分大度。
東漢的蔡倫人品不好,將宮中宋敬隱姐妹陷害至死,柏楊先生就此評論:“嗚呼,中國人寧可永不用紙,也不要有這種喪盡天良被閹割過的酷吏?!保ㄖ袊颜x出版公司《皇后之死》)可見其對蔡倫恨之切齒。然而,倘因蔡倫的污點而廢棄其造紙術,那中華文明將不得不改寫了。
【童 玲/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