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艷
一
程思遠當上了人事處的一把手后,第一時間跟自己的父親通了個電話,想讓父親也高興一下。不承想,程父沉默了片刻后,說:“你周末回家一趟吧,我有件咱們程家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要送給你?!背趟歼h的祖上在明朝的時候曾經官至吏部尚書,從那以后程氏家族里就再也沒有出過那么大的官。程思遠從小便立志要當上高官,以光宗耀祖。
周末,程思遠開著處里新買的奧迪車,帶著給父母兄弟們買的大包小包的禮物,領著老婆白羽、兒子程成衣錦還鄉(xiāng)。村里的親戚們、鄉(xiāng)親們聽說程思遠當上了處長,也都紛紛登門道賀。程父也早有準備,他忙把早就準備好了的雞鴨魚肉、各種菜肴和好煙好酒擺上桌來,招待鄉(xiāng)親們。
這一天的酒席下來,程思遠已經是渾身酒氣了。吃過晚飯,送走了眾親戚和鄉(xiāng)親們后,程父才把程思遠喊到自己的房間里。程父從一個看上去很有些年代的紅漆木箱子里恭恭敬敬地拿出一件大紅色的官袍來,擺放在桌子上,對程思遠說:“這件大紅官袍,是咱們程家老祖宗穿過的。老祖宗去世的時候留下了家訓,以后,程家的后人凡是有當上要員重臣的,都必須穿上這件官袍睡上一宿?!甭犕旮赣H的話,程思遠既興奮又感覺有點晦氣。興奮的是這么一件保存完好的明代官袍,那可是一件無價之寶,是文物??!晦氣的是,雖說這是寶貝,但畢竟是死人穿過的衣物,穿著這樣的衣服睡覺,心里總是有點不舒服。但一想到眾鄉(xiāng)親羨慕的眼光,程思遠心里美滋滋的,虛榮心戰(zhàn)勝了不快,他伸手拿起那件大紅色的官袍,套在自己的身上。程父見兒子穿上了官袍,說道:“你也累一天了,那就早點睡吧。記住,今晚睡覺不能脫下官袍啊!”程思遠忙點頭答應,程父這才放心地離開了房間。
老婆白羽和兒子程成從外面走進房間,見到程思遠這一身裝扮,娘倆捧腹大笑。程思遠只好邊笑著解釋,邊一頭倒在床上“呼呼”地睡著了,這一天下來他也真是累壞了。
二
程思遠一覺醒來看著周圍的一切,忍不住大吃一驚。房間里寬敞明亮,桌椅家具古色古香,卻已經不見老婆白羽和兒子程成的人影。程思遠忙翻身起床,去打開仿古式的房門。院子里綠柳成蔭、小橋流水,程思遠茫然失措,想不明白這是什么地方。
就在這時,一個身穿古裝長袍的中年男人俯首低頭快步走到程思遠跟前,然后單腿跪地說道:“啟稟老爺,外面有揚州府的知府趙大人、濟南府的知府王大人和幾個縣的知縣,他們從昨天晚上就候在門外等候您的召見了?!背趟歼h愣了一下,小聲問:“你是誰啊?你們這是在演戲嗎?”中年男人也愣了,說:“老爺,我是您的管家程老五啊。您這是怎么了?”程思遠腦子有點亂,莫非自己這是穿越回到了明朝,變成了自己的祖宗?程思遠忙問:“那我是誰?”那個自稱是程老五的中年人,仰著頭說:“您是吏部尚書程大人啊!”
就在這時,只見一身錦繡絲綢的白羽從小橋上走過來??瓷先グ子鸬木駹顟B(tài)很好,但看她的模樣卻像是一夜之間老了十幾歲。程思遠忙問道:“白羽,這是怎么回事?”白羽紅著臉喝退了管家程老五,小聲責怪程思遠說:“老爺,當著下人的面你怎么喊起我娘家的名字!怕你又是昨晚讀書太久了,犯起了書癡?!背趟歼h看白羽的樣子不像是在開玩笑,他低聲問:“你告訴我,我是誰,你又是誰?”白羽嗔怒地用手指點了一下程思遠的額頭說:“你是吏部尚書程大人,我是你的夫人白羽。”這下程思遠有點明白了,看來自己是真的穿越變成了自己的老祖宗,老祖宗竟然還有一個和自己老婆同名同姓相貌也酷似的老婆。程思遠記得族譜上有記載,老祖宗當上吏部尚書的時候正好是五十歲,算起來比自己現在的年齡大了十三歲。按這個年齡推算,老祖宗的夫人白羽也該是近五十歲的人了。程思遠正滿腦子猜想,白羽說:“老爺,你快別犯書癡了。快點梳洗一下去召見那些州、縣的官員吧,他們都在門外等了一個晚上,也都怪可憐的。”
程思遠梳洗更衣,用過了早餐后,跟隨管家程老五來到了前廳,然后一本正經地坐在桌子前,開始召見那些來自各地的官員。這明朝的吏部尚書那可了不得,掌管著全國文職官員的任免、考試、升降、調動等,相當于現在的中央組織部長的角色。
那些知府、知縣按照職務大小依次排序,規(guī)規(guī)矩矩地走進前廳向程思遠磕頭行禮,個個都是小心翼翼,唯恐出了半點的差錯。程思遠平時愛看古代小說,對明朝時的官場禮儀也略懂一二。那些知府、知縣小心翼翼地坐在凳子上,把自己手中的帖子遞給程思遠。帖子上寫著的無非是某某想去某地任職、某某想升職等請程大人費心幫忙之類的請求。無一例外的是,每次程思遠端茶送客的時候,那些知府、知縣都會從袖筒里抽出一張銀票來,遞給程思遠。就這樣僅半天工夫下來,程思遠就收下了上萬兩的銀票。
召見完了那些官員,程思遠看著手里這上萬兩的銀票,心里久久不能平靜。這當了高官賺錢可真是太容易了,上萬兩的銀票折合成人民幣那可就是七八十萬啊。這僅半天的工夫,喝著茶水、端著官威,就賺了這么多錢。問題是,人一日三餐,睡一張床,住一間房已經足夠。即便是每日錦衣玉食、美女環(huán)繞的奢侈生活,這么多的錢那也花不完啊!
程思遠正坐在那里發(fā)呆,白羽從后堂里走進來。白羽支開了身邊的管家、傭人,說:“老爺,你怎么又一個人坐著發(fā)呆?”白羽邊說著,邊從自己的懷中掏出一沓子銀票來,一張一張地數給程思遠。白羽說,“這一萬兩銀票是趙安縣的馬知縣送來的,一個小小的知縣能孝敬來一萬兩銀子,也夠為難他的。馬知縣是想調到京城里來,到你的吏部衙門里謀個差事。這五千兩銀票是戶部的主事王安送來的,他想調到一個實惠些的州府里去任職。按說這五千兩銀子就換個知府的確是太便宜了他,但這王安是禮部尚書王大人的親侄子,這里面總還有王大人的面子在。還有這兩千兩銀票是運城府的劉知府送來的,他也是想調到一個實惠些的州府里去任職,堂堂一個知府還沒有知縣出手大方,我看他能保住現在的官位就不錯了……”白羽每拿出一張銀票來,就會詳細地告訴程思遠,這張銀票的面值,這張銀票是什么人送來的,他想要辦什么事情、想要到什么地方去當官。程思遠感覺自己后背上直冒寒氣,想不到老婆不僅比自己收到的銀票還要多,還都說得頭頭是道。
程思遠心里暗想,他自己這輩子想要混成個中央組織部的部長根本沒有可能性。管他是現實還是穿越呢,能在大明朝里當一把中央組織部長也不是個壞事。
三
程思遠雖說是讀過明朝的書籍,但他對這明朝的官場規(guī)則、人際關系還真不是太清楚。還好有一個精明的白夫人和一個忠心耿耿的管家程老五。
這明朝的朝廷官員說來也不容易,每天四更就要起床,因為皇帝五更就要上早朝。要說白羽作為吏部尚書夫人也算是稱職的了,她每天三更就會起床,親自為程大人熬制各種滋補粥,準備早朝用的官服和奏章。
這天,程思遠吃早飯的時候,白羽把一張十萬兩的銀票遞給了他。白羽小聲說:“今天是陳公公夫人的生日,你記得早朝過后把這張銀票給了陳公公?!背趟歼h納悶地問:“陳公公一個太監(jiān),怎么會有夫人呢?”白羽笑道: ?“你真是個書呆子,宮里受寵的公公哪個不是在宮外三妻四妾的娶呢。這陳公公的夫人還是我親自去幫他物色的呢,陳公公現在可是萬歲爺身邊的紅人。自古宮里有人好辦事,咱們得懂禮?!背趟歼h心里有些不屑,說:“我堂堂的吏部尚書,難道還要巴結一個伺候皇帝的太監(jiān)不成?!卑子疣僚溃骸澳氵@個書癡。陳公公雖然只是個太監(jiān),卻是天天都跟隨在萬歲爺的身邊。咱們家里每天來送禮求你辦事的各級官員都排成了隊,這一旦讓萬歲爺知道了,那還不把咱們全家都下了大獄!有陳公公在萬歲爺身邊給咱們盯著,一旦有個風吹草動的,咱們也好提前準備不是?!背趟歼h聽得心里發(fā)毛,忙說:“咱家里要那么多的銀子也用不完啊,不如咱把那些銀子都退回去吧?!卑子鹕鷼獾卣f:“這自古千里當官為賺錢,當官不賺錢白給也不來。再說你現在雖然是官至吏部尚書了,但咱們還有兒子,兒子還有孫子,總要為子孫后代留下些積蓄不是。”白羽邊絮叨地說著,邊給程思遠披上官袍,把十萬兩銀票塞進他的懷里。
程思遠坐在官轎上,這一路之上他心里都在琢磨。白羽說的雖然也沒錯,但如果自己貪污受賄的事情真的被人揭發(fā),皇帝追查下來,全家被抄斬,那要再多的銀錢又有什么用呢。程思遠思來想去,決定要出手來拯救自己的老祖宗,如果老祖宗被皇帝砍頭,那可就沒有自己了??!
于是,早朝開始后不久,程思遠便一頭跪倒在萬歲爺面前,把自己這些年來收受巨額賄賂的事情一一跟皇帝道來。程思遠痛哭流涕道:“萬歲,我深知自己罪惡深重,我愿交出全部贓銀,只求能保全家老小的性命?!?/p>
萬歲爺沉思了一會兒后,說道:“其實你貪贓賣官一事我已有耳聞。念在你幾十年效忠朝廷又主動坦白自首的情面上,我也就不再深究。等錦衣衛(wèi)收繳了你全部的家產后,你就帶著家眷回家務農去吧?!背趟歼h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就在程思遠磕頭謝皇恩的時候,天空中突然一道霹靂閃電擊打在他的頭上。程思遠眼前一黑,暈死了過去。
四
程思遠醒來時發(fā)現自己依舊是躺在父親家的大床上,老婆白羽和兒子程成在他身邊睡得正香。睡夢中的一切,在程思遠的腦子里依舊清晰。
程氏族譜上確實有記載,程家老祖宗五十三歲那年突然辭官返鄉(xiāng),從此再沒有踏入過官場半步。
程思遠撓著腦袋,自言自語:“難道說是我穿越到明朝救了老祖宗一家的性命!”
白羽被程思遠吵醒了,含糊地說:“大清早的你不睡覺,自己嘟囔什么呢?”
程思遠猛然坐起身來,說:“以后不管是什么人到咱們家里來送禮,你都不準收。我工作上的任何事情,都不許你插手過問。”
程思遠話音剛落,他身上的那件大紅色官袍就“嗖”地一下不見了。
白羽頓時被驚得目瞪口呆,手指著程思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程思遠心里明白,這是老祖宗擔心后人踏入官場后貪污腐敗,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才留下了這件大紅官袍,用以警戒后人。
現在,老祖宗終于放心了,那件大紅官袍自然也就隨著老祖宗而去了。
選自《百花》2014.11上
(趙雷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