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小說為何崩盤》(何映宇,《雜文月刊》2015年6月下,以下簡稱《官》文)對官場小說現(xiàn)狀作了評價,主要是說:官場,原是諱莫如深的秘密,自1998年王躍文《國畫》破土而出,才揭開了這層神秘的面紗(其實此前已有了柯云路的《新星》——嘻谷)。隨之,陸天明、張平、閻真、周梅森、黃曉明、小橋老樹等一大批作家涌入到這類型小說的熱潮之中。相互競爭之后,官場小說日趨同質化,陷入了廉、貪較量中省委書記解決問題的“清官模式”,因而日漸式微。
《官》文尤為感慨的是:“借著官場小說的名頭,從揭秘仕途進退,官場沉浮,演變?yōu)榉簽E成災的渲染權色交易,官場小說,不再是反腐先鋒,而成為了晉身官場的初學者學習權謀之術的葵花寶典?!?/p>
基本上,我同意《官》文的評說。但官場小說之所以“崩盤”,僅僅是因為千篇一律地陷于“清官模式”嗎?
“清官模式”其實不是官場小說的模式,而是確確實實官場現(xiàn)實的模式。難道不是嗎?從你周圍的現(xiàn)實看,從媒體的報道中看,哪一件老百姓的疑難之事不是最后引起高層某官員重視,發(fā)火了,桌子一拍:“我們共產黨人是這樣對待人民群眾的嗎!”然后天大難事水到渠成。那你怎么能去怪罪官場小說的作家們呢?不是說文學是社會的鏡子嘛,作家不可能在小說里去杜撰出一個××模式?,F(xiàn)實生活中常常是“省委書記解決問題”,作家總不能說成是“工會代表開會解決問題”吧!
那么,“崩盤”的病因究竟是什么呢?還是應回到文學創(chuàng)作的規(guī)律(道理)上來尋找。
文學首要的任務不是講故事,而是塑造人物揭示人性探求哲理。不久前看到作家寧肯談自己寫官場小說如何擺脫窠臼另辟蹊徑的經驗:“貪腐題材通常是官場小說的領地,純文學很少涉及。原因是顯而易見的,就是它的規(guī)律性比較強,容易類型化。如何打破這種規(guī)律是一大難點。這方面我花了大力氣,批評家們也一致認為我從根本上扭轉了這類題材的寫法,使這一題材成為純文學的寫作。”
那么,他的法寶是什么呢?他說:“空間是生活,時間是故事。在我看來時間是為空間服務的,而不是相反?!逼肺哆@幾句話,我的理解是:空間好比橫斷面切片,立體地映照出生活場景,需要作家來描寫;而時間是一個個情節(jié)線性地連接起來的故事鏈,只可敘述而不容易描寫。因而把空間作為重點遠優(yōu)于把時間作為重點。只有準確地描寫了空間(即生活),才能更好地塑造人物揭示人性。如果以“時間”為主只能講講故事而已,不可能像著重“空間”那樣深刻、動人。
這許是這個問題的癥結??上椅丛x過寧肯的作品,不知他具體是怎樣操作的。但我有幸在《人民文學》2015年第4期上讀到了周大新反腐、清官題材的長篇新作《曲終人在》。不知道周大新厲害還是寧肯厲害,反正我感覺周大新此作的寫法是“官場小說”中我所未曾見過的。閱讀當夜,我隨手在紙上寫下了這幾句話:
“小說不俗。敘述角度很乖巧,聰明地避免了繁雜結構之難。在主人公(一名高官)去世之后,借助他生前一個個熟人(妻子、朋友、親戚、同僚、下屬、司機、百姓、他處理過的罪人等等)對他的或褒、或貶、或懷戀、或仇視、或鄙夷、或尊敬的反差極大的回憶,塑造了一個處境艱難、正義不滅的清正官員的正面形象。各人的回憶都是單線條的,集合在一起卻起到了三棱鏡效果,折射出了立體、鮮活、極具人情味的雕塑似的形象?!?/p>
至于《官》文所說官場小說成了“學習權謀之術的葵花寶典”,我認為過慮了。如今讀者挖空心思要從文學作品中學習“為官”“職場”之道,你管得了嗎?就在《官》文同期的《雜文月刊》第59頁上,不是有一篇亞亞的《〈紅樓夢〉的職場哲學:晴雯VS襲人》嗎?作者就是硬生生地要從曹雪芹筆下去取自己要的“經”。
還有,《官》文末轉引葉兆言的話說,腐敗根本不值得小說家去描寫,因為反腐要靠法律靠制度。此言如沒有引錯,真有點匪夷所思了。那你說,作家還有什么可寫的?戰(zhàn)爭有軍隊,環(huán)保有環(huán)保局,教育有教育局和學校,扶貧有政府和慈善機構,治安有公安局……哪種事體值得小說家淡操心?是不是?
對小說來說,所有的“事件”都是載體,作家要寫的只是人性。既然是載體,又有什么可寫和不可寫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