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靜默如沙漏

于小魚

一整個宇宙，換一顆紅豆

自打進入中學以來，我對梁思宇就沒什么好印象，這個老師眼中的優(yōu)秀生在我看來不過是個智商高情商低的“半成品”，好多次，他那種得意忘形的神態(tài)都對身邊的人造成了傷害，比如我，他的同桌。

月考成績發(fā)下來那天，他的英語得了滿分，而我剛剛及格。下課后，同學們陸陸續(xù)續(xù)跑過來向他討教高分“秘籍”，而那種時候，他們也不會忘記禮貌性地朝我點點頭，表達對一個“弱者”的誠摯問候。

“一整個宇宙，換一顆紅豆，這首歌寫得真好?！蓖瑢W們走開的時候，梁思宇摘掉了我那只扣在頭上轟隆作響的耳麥。

“耳朵真好使啊，怪不得聽力試題能得滿分?！蔽乙琅f把頭扭向一邊，他應該看得出來，我對他們嘰嘰喳喳的討論甚是反感。

“其實，你也應該知足啦，你的小宇宙，今天換來的就不止一顆紅豆。”梁思宇眼巴巴地看著一臉苦相的我。

“能換幾顆？”我不知道他葫蘆里又裝了什么藥。

他掏出了我私藏在桌斗里的那面小鏡子，在我眼前晃了晃：“應該……是三顆吧?！?/p>

我先是怔了怔，之后便“唰”地奪過那面小鏡子，捂著臉沖出了教室。放學后，我往臉上貼了三面創(chuàng)可貼站在梁思宇的座位前聲淚俱下：“梁思宇，不管你有什么樣的成績，你都沒有權力去傷害一個花季女生的自尊！”

回到家，我一邊往那三顆粉刺上抹藥膏，一邊對著鏡子里的自己碎碎念：“齊欣同學，等你的英語成績高上來，立馬將那個自以為是的學霸踢出你的小宇宙！”

唐僧手下的徒弟，不是個個都叫悟空

是的，班主任把梁思宇安排到我的座位旁邊，就是想讓他輔導我那糟糕透頂?shù)挠⒄Z，而在我們“結盟”的第一天，他的毒舌本性便暴露無遺：“其實輔導這件事情呢，就像打乒乓球，你的對手如果水平高，你就會不斷進步，如果對手……”

“如果對手都像你這樣，我寧愿對著墻打！”沒等梁思宇說完，我便把厚厚的一摞書隔在了我們中間。

梁思宇說我的英文發(fā)音不標準，朗讀語調(diào)沒感情，他每次都會把我批得一無是處，最后反而是他擺出一臉無辜：“為什么師傅手下的徒弟，不是個個都像悟空？”

迫不得已，我一直對梁思宇的惡語相譏默默隱忍，而當我接到班主任的通知由我來操辦元旦聯(lián)歡會的時候，我知道，收拾梁思宇的時機到了。

所有的班干部必須帶頭參加，而每個人出的節(jié)目必須服從文娛委員齊欣同學的安排。那天我逼滿面愁容的梁思宇在節(jié)目單上簽字，“論樂器你一無所長，想唱歌你音準不夠，說相聲你只會顯擺那幾條路人皆知的學習方法，所以，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你只能參加我們組的歌伴舞?！?/p>

“歌伴舞，就我這身材？”這是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梁思宇也有自知之明。是的，梁思宇的體重一百三十斤，這還不包括瞞報的十八斤。

“對，沒有退路，舞蹈方面我可以教你，從今晚開始，跳《春天的芭蕾》！”沒等梁思宇緩過神來，我迅速幫他把指印按在了那張單子上。

也許那天晚上我的確有點興奮過度，舞蹈教室的光線不是很好，最后一個小節(jié)的大跳，我竟然從一米多高的舞臺上滑了下來。

一陣麻木過后，我的小腿開始鉆心地痛。

二師兄都能跳好芭蕾

是的，沒有等到元旦的那一天，我便架上了雙拐，左小腿開裂性骨折，繃帶纏了一圈又一圈。

那天下了晚自習，我正獨自望著空蕩蕩的樓梯口發(fā)呆，沒有想到從樓下急匆匆沖上來的竟然是梁思宇。

“從今以后，這四層高的樓梯，只能是我背你走了。”梁思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臉的無奈。

“Are you sure？”我盡力模仿著梁思宇平日教我的語調(diào)。

“沒辦法啦，服從老師的分配?！绷核加钭匝宰哉Z，“積德行善唄，反正善有善報?！?/p>

我很清楚梁思宇的“善有善報”完全是一語雙關，可我別無選擇，便乖乖地趴到他的背上“安慰”他：“二師兄也只能在這個時候派上用場了?！?/p>

梁思宇攬下的這個活兒著實不易，以他的體形，每天自己爬樓梯都要喘上半天氣，而背上我之后，他不得不一次次地在緩步臺階處停下來，咬著牙拼命擦汗。

元旦晚會上，我眼睜睜地看著同學們在舞臺上歡呼雀躍，而自己只能握著冰冷的雙拐在臺下黯然傷神。我想，如果當初我不做出那么一個損人不利己的決定，該多好。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場《春天的芭蕾》竟發(fā)揮得異常完美，爆冷門拿了年級第一，梁思宇也迅即成為了整場晚會的焦點：那個體態(tài)臃腫的男生，怎么可以把芭蕾跳得那么好！

從舞臺上下來的時候，梁思宇并沒有表現(xiàn)得太得意，他一邊卸妝，一邊把那捧鮮花扔進我的懷里。

“想不到啊……你還有這種天賦！”我趴在他的后背上怯怯地說。

“哪有什么天賦啊，為了這場演出，我整整磨破了三雙鞋子，前腳掌現(xiàn)在都是繭子。”梁思宇把我放在地上，鄭重地對我說：“齊欣同學，二師兄都能跳好芭蕾，你還有什么理由學不好那么簡單的一點兒英語呢？”

“毒舌”好毒

三個月后，我的腿傷完全康復，而梁思宇卻整整瘦了一圈兒。

到初二下學期期末考試的時候，我的英語成績已躍居年級前十，梁思宇收拾起書包從我的座位旁撤走的時候如釋重負：“取經(jīng)的路依然漫長，齊欣同學，不要高興得太早！”

是的，我還有一次機會能趕得上學校的英語口語競賽，如果此時趁熱打鐵，在這個學校咸魚翻身挽回我那丟失已久的英語自尊則指日可待。

一整個暑假，我?guī)缀鮾A盡了所有的精力來為這場比賽作準備，而比賽當天，我萬萬沒有想到，那個對我百般刁難的人竟然又是口口聲聲與我?guī)熗较喾Q的家伙。

每位選手的演講結束后，都會有評委們的短評，而那些評價對選手的最終分數(shù)有著極為重要的影響。

當大多數(shù)評委幾乎一邊倒地為我送上鼓勵和認可后，梁思宇非但沒有給我任何關照，還掰著指頭開始挑我雞蛋里的骨頭：“個別單詞發(fā)音錯誤，語法時態(tài)前后不一，流利有余煽情不足……”

最終，我與決賽失之交臂。

那天，我躲到學校的角落里號啕大哭，一遍遍地“祝?！彼缛諣€掉舌頭。

不知道梁思宇從哪學來的吹玻璃手藝，畢業(yè)前夕，他吹制了一些玻璃工藝品散發(fā)給同學們，當然沒有我的份兒，我想他也該知道那些破玩意兒到了我手里，一定當面給他摔個粉碎。

最后見到梁思宇，是在中考的考場外。他吃力地抱著一個大紙箱子出現(xiàn)在我面前：“齊欣同學，這件禮物花了我好長時間，請你收下！”

時光靜默如沙漏

梁思宇送我的禮物，是一只精美的沙漏，而箱子里剩下的那堆奇形怪狀的玻璃管子，都是沒有吹成功的半成品。

那天梁思宇對我說，箱子里的那些半成品，是他屢次吹制失敗的見證，它們就像人生，在抵達成功彼岸之前，總會遭遇很多次的失敗。所以他叮囑我，千萬不要氣餒。

有些事情，我也是后來才知道的。比如在我拄著雙拐孤單無助的時候，是梁思宇一遍遍地到班主任那里主動請纓;比如那次比賽他雖然言辭犀利，卻給了我權限以內(nèi)最高的分數(shù)。

那么，梁思宇，感激的話就不再多說了，就如此刻，在這靜默的時光里，白色的流沙正緩緩地從沙漏的一端流向另一端，而我，也將那份濃濃的友情，滿滿地裝在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