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印飛
?
略論秦代遷陵縣吏員設(shè)置
單印飛
秦代職官設(shè)置是秦漢史研究中的一個重要課題,此前限於零星的資料,難窺其全貌。里耶秦簡爲縣級職官設(shè)置研究提供了翔實的資料,以往學者對此問題的探索已取得了長足的進展。*卜憲群: 《秦漢之際鄉(xiāng)里吏員雜考——以里耶秦簡爲中心探討》,《南都學壇(人文社會科學學報)》2006年第1期,第1—6頁;鄒水傑: 《里耶簡牘所見秦代縣廷官吏設(shè)置》,《咸陽師範學院學報》2007年第3期,第8—11頁;鄒水傑: 《簡牘所見秦漢縣屬吏設(shè)置及演變》,《中國史研究》2007年第3期,第3—21頁;卜憲群: 《從簡牘看秦代鄉(xiāng)里的吏員設(shè)置與行政功能》,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等: 《里耶古城·秦簡與秦文化研究——中國里耶古城·秦簡與秦文化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科學出版社2009年,第103—113頁;王彥輝: 《〈里耶秦簡〉(壹)所見秦代縣鄉(xiāng)機構(gòu)設(shè)置問題蠡測》,《古代文明》2012年第4期,第46—57頁;吐口史記: 《戰(zhàn)國、秦代的縣——以縣廷與官的關(guān)係爲中心》,《史林》95-1,2012年;葉山: 《解讀里耶秦簡——秦代地方行政制度》,《簡帛》第八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89—137頁;陳偉: 《里耶秦簡所見的“田”與“田官”》,《中國典籍與文化》2013年第4期,第140—146頁;等等。其他相關(guān)學術(shù)史將在文中陸續(xù)展開。本文擬在前人的研究基礎(chǔ)之上,結(jié)合新材料對秦代遷陵縣的吏員設(shè)置進行探討。筆者不揣卑陋,略陳管見,以求教於師長,敬祈批評。
里耶秦簡中有如下記載:
(7-67)
2. 列1行1 官嗇夫十人 行2 其二人缺 行3 三人徭使 行4 今見五人 行5 校長六人 行6 其四人缺
列2行1 今見五[二]人 行2 官佐□[卌]十三[七]人 行3 其一人缺 行4 廿二人徭 行5 今見廿四人 行6 牢監(jiān)一人
列3行1 倉[食]吏三人 行2 其二人缺 行3 今見一人 行4 凡見吏五十一人
(8-1137)*陳偉主編,何有祖、魯家亮、凡國棟撰著: 《里耶秦簡牘校釋(第一卷)》,武漢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282頁。下文所涉及的簡號及簡文未作説明者均出自此書,不再另行注釋。
第1枚簡明確指出內(nèi)容爲“遷陵吏志”,雖然第2、3枚簡沒有明確表明其記載是否爲遷陵縣資料,但是第2枚簡的格式與第1枚簡相近,內(nèi)容也直接相關(guān)。第1枚簡記載“吏員”103人,第3枚簡記載“吏”總計104人,這一人之差或許是時間不同而吏員設(shè)置略有變動的結(jié)果。而且其均發(fā)現(xiàn)於遷陵縣治所,所以它們記載的應該爲遷陵縣吏員狀況。
第2枚簡中“見吏”(官嗇夫5人,校長2人,官佐24人,牢監(jiān)1人,食吏1人),共33人,這與統(tǒng)計結(jié)果51人相差18人,而這是否就是第1枚簡中末尾的“十八人”呢?但是“吏員”(官嗇夫10人,校長6人,官佐47人,牢監(jiān)1人,食吏3人),共67人,即使加上第1枚簡中的令史28人,也不足103人。爲此葉山先生在注釋中提到“在今日所存的這張表中,至少在上面有一排或是兩排的數(shù)字喪失”。*葉山: 《解讀里耶秦簡——秦代地方行政制度》第119頁。所以,兩枚簡能否直接綴合有待以後考證,但從格式與內(nèi)容上來看,至少可以説兩枚簡是直接與遷陵縣的吏員設(shè)置狀況相關(guān)的。
目前所見的里耶秦簡中與“志”相關(guān)的記録主要有兩類: 一是“課志”類,如“田課志”(8-383+8-484)、“【尉】課志”(8-482)、“倉課志”(8-495)、“司空課志”(8-486)、“田官課志”(8-479)、“畜官課志”(8-490+8-501)、“鄉(xiāng)課志”(8-483)、“都鄉(xiāng)畜志”(8-2491)等;二是按物質(zhì)屬性或事類劃分者,如“四時志”(8-24)、“當出戶賦者志”(8-518)、“禾稼租志”(8-1246)、“貳春鄉(xiāng)枝(枳)枸志”(8-455)等。李均明先生認爲漢簡中如同“賬簿”、“簿録”的“從器志”、“田器志”也屬於第二類,第二類志是否與考核有關(guān),須根據(jù)具體情況而定,其中有些可能是“課志”的簡稱。*李均明: 《里耶秦簡“計録”與“課志”解》,《簡帛》第八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156—157頁,另見氏著《簡牘文書學》,廣西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405頁。雖然目前對“志”的具體性質(zhì)尚不甚明確,但是理應與“賬簿”、“簿録”相似,“遷陵吏志”應屬於第二類,即遷陵縣吏員記録(簿),這反映的可能是當時的真實數(shù)據(jù)。
從第1枚簡可以看到,“遷陵吏志”的統(tǒng)計是從“令史”一職開始的,而不包括縣令、丞、尉等“長吏”,衹含有令史及以下的所謂“少吏”或“稗官”。根據(jù)需求的不同每個縣的職官設(shè)置可能有所不同,但是秦代縣“吏志”統(tǒng)計中不含有“長吏”或許是一種常態(tài)。
秦代“令史”略有爭議。《漢書·百官公卿表》在涉及縣屬吏時沒有提及令史一職,而在《漢舊儀》、《漢官舊儀》中提到“更令吏曰令史,丞吏曰丞史,尉吏曰尉史”,*〔清〕 孫星衍等輯,周天游點校: 《漢官六種》,中華書局1990年,第49、82頁。可見在漢代令史爲縣令之史。睡虎地秦簡出土以後,關(guān)於“令史”存在兩種看法,一種認爲令史即“縣令的屬吏”,*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組: 《睡虎地秦墓竹簡》,文物出版社1990年,第10頁;高敏: 《雲(yún)夢秦簡初探(增訂本)》,河南人民出版社1971年,第203頁;邢義田: 《秦漢史論稿》,東大圖書公司1987年,第501頁;等等。另一種意見認爲令史爲“縣府屬吏”。*高恒: 《秦漢法制論考》,廈門大學出版社1994年,第17、31、32頁;栗勁: 《睡虎地秦簡譯注斠補》,《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1984年第5期,第91頁;劉海年: 《秦代法吏體系考略》,《學習與探索》1982年第2期;等等。從出土秦簡可以看到秦代令史的職責範圍非常寬泛。*可參看劉向明《從出土秦律看縣“令史”一職》,《齊魯學刊》2004年第3期,第51—54頁。雖然秦代縣令與縣府難以區(qū)分,但是可以看出令史“公”的一面更爲明顯。另外,第1枚簡中“吏員”從“令史”開始記録,而且“令史二十八人”,是吏員中所佔人數(shù)比例最多的職位之一,這也顯示出秦代遷陵縣“令史”是縣行政機構(gòu)的重要組成部分。而西漢末期東??ぶT縣的“令史”吏員數(shù)多在三至六人之間。*連雲(yún)港市博物館等: 《尹灣漢墓簡牘》,中華書局1997年,第79—81頁。對於秦漢時期令史一職吏員額的巨大差別,筆者認爲這不僅僅是人員數(shù)量的變化,更是令史從“公”到“私”性質(zhì)的變化,其演變詳情將另文續(xù)述。
秦律中把倉嗇夫、庫嗇夫、田嗇夫等各種負責某一方面事務(wù)的嗇夫總稱爲官嗇夫。*鄭實: 《嗇夫考——讀雲(yún)夢秦簡劄記》,《文物》1978年第2期,第56頁;高敏: 《論〈秦律〉中的“嗇夫”一官》,《社會科學戰(zhàn)綫》1979年第1期,第136、137、139頁。一般而言,縣級單位中一個機構(gòu)衹設(shè)有一個官嗇夫,第2枚簡簡文中“官嗇夫十人”則表明遷陵縣當時應該設(shè)有十個官嗇夫負責的機構(gòu)。那麼,這十個官嗇夫具體包括哪些呢?裘錫圭先生對秦漢時期的官嗇夫進行了詳細而系統(tǒng)的分析,指出縣所屬的官嗇夫有: (1) 田嗇夫,(2) 司空嗇夫,(3) 庫嗇夫,(4) 漆園嗇夫,(5) 倉嗇夫,(6) 廄 嗇夫、皂嗇夫,(7) 傳舍嗇夫、廚嗇夫,(8) 亭嗇夫、市嗇夫,(9) 發(fā)弩嗇夫,(10) 少 內(nèi)嗇夫。*裘錫圭: 《嗇夫初探》,中華書局編輯部編: 《雲(yún)夢秦簡研究》,中華書局1981年,第226—301頁。這十種官嗇夫是否恰與“官嗇夫十人”對應呢?也不盡然。以下結(jié)合秦簡實例辨析之。
裘錫圭先生所述的田嗇夫、司空嗇夫、庫嗇夫、倉嗇夫、廄嗇夫、發(fā)弩嗇夫、少內(nèi)嗇夫等七種官嗇夫在目前公佈的里耶秦簡資料中大量存在,毋庸贅述,僅舉例表明其設(shè)置於遷陵縣之中。需要指出的是,在指具體官嗇夫時往往使用“職官+人名”的形式來省稱,*秦漢官名的省稱參見裘錫圭: 《裘錫圭學術(shù)文集》,復旦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五卷第69—70頁;李學勤: 《〈奏讞書〉與秦漢銘文中的職官省稱》,《中國古代法律文獻研究》第一輯,巴蜀書社1999年,第61—63頁;劉樂賢: 《里耶秦簡和孔家坡漢簡的職官省稱》,《文物》2007年第9期,第93—96頁。至於“職官+守”,雖有爭議,但是表示“官不在署時的臨時代理者”的觀點是可信的。*孫聞博: 《里耶秦簡“守”、“守丞”新考——兼談秦漢的守官制度》,卜憲群、楊振紅主編: 《簡帛研究二○一○》,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66—75頁。
倉嗇夫: ……七月庚子朔癸亥,遷陵守丞固告?zhèn)}嗇夫: 以律令從事……
(5-1)
司空嗇夫: ……廿六年三月甲午,遷陵司空得、尉乘……
(8-133)
少內(nèi)嗇夫: ……少內(nèi)段、佐卻分負各二百卌五……
(8-785)
庫嗇夫: 卅一年六月壬午朔庚戌,庫武敢言之……
(8-173)
廄嗇夫: 廿六年八月庚戌朔壬戌,廄守慶敢言之……
(8-163)
發(fā)弩嗇夫: ……卅三年十月甲辰朔壬戌,發(fā)弩繹、尉史過……
(8-761)
田嗇夫: 三月丙寅,田鼂敢言之……
(8-179)
這其中略有爭議的是“田嗇夫”。里耶秦簡中多次出現(xiàn)“田(嗇夫)”、“田守”、“田佐”等詞例,此前睡虎地秦簡《田律》中曾出現(xiàn)“田嗇夫”,整理小組認爲是“地方管理農(nóng)事的小官”,*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組: 《睡虎地秦墓竹簡》第22頁。裘錫圭先生認爲田嗇夫是縣所屬的各種官嗇夫之一,“總管全縣田地等事”。*裘錫圭: 《嗇夫初探》第249頁。而卜憲群先生推測田嗇夫工作的特殊性也完全可能每鄉(xiāng)都設(shè)。*卜憲群: 《秦漢之際鄉(xiāng)里吏員雜考——以里耶秦簡爲中心探討》第5頁。王彥輝先生則認爲田嗇夫是設(shè)置於鄉(xiāng)一級的行政單位,並不是縣一級總管全縣農(nóng)田水利等事務(wù)的“官嗇夫”,*王彥輝: 《田嗇夫、田典考釋——對秦及漢初設(shè)置兩套基層管理機構(gòu)的一點思考》,《東北師大學報》2010年第2期,第50頁。
而是負責縣領(lǐng)官田。*王彥輝: 《〈里耶秦簡〉(壹)所見秦代縣鄉(xiāng)機構(gòu)設(shè)置問題蠡測》第52頁。針對這兩種意見,陳偉先生通過對里耶秦簡中的“田”進行分析後,認爲“田”可能是田部的另稱,與鄉(xiāng)、司空相當,是隸屬於縣的官署之一,田嗇夫主管全縣農(nóng)事。*陳偉: 《里耶秦簡所見的“田”與“田官”》第140—143頁。筆者同意將田嗇夫視爲官嗇夫的一種以及其直接隸屬於縣的觀點。
那麼其餘的“官嗇夫”在遷陵縣是否也有設(shè)置呢?
關(guān)於漆園嗇夫,睡虎地秦簡《秦律雜抄》簡20~21中有如下內(nèi)容:
整理小組未對其中的“嗇夫”進行解釋,而是在譯文中説“罰漆園的嗇夫一甲”,學者們認爲存在主管漆園的“漆園嗇夫”,而且是官嗇夫之一。*鄭實: 《嗇夫考——讀雲(yún)夢秦簡劄記》;高敏: 《論〈秦律〉中的“嗇夫”一官》;裘錫圭: 《嗇夫初探》;等等。但是與之相鄰近的兩條簡文中,有“大車殿,貲司空嗇夫一盾,徒治(笞)五十”(《秦律雜抄》簡19~20),*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組: 《睡虎地秦墓竹簡》第84頁?!榜R勞課殿,貲廄嗇夫一甲,令、丞、佐、史各一盾”(《秦律雜抄》簡29~30),*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組: 《睡虎地秦墓竹簡》第86頁??梢姟按筌嚨睢?,懲罰的是“司空嗇夫”,“馬勞課殿”懲罰的是“廄嗇夫”。所以,考課的對象衹是相關(guān)嗇夫負責的一部分,“漆園殿”所要懲罰的是否一定就是“漆園嗇夫”,這就要慎重對待了。里耶秦簡簡8-383+8-484:
田課志。AⅠ
·凡一課。BⅠ
(9-1138)*游逸飛、陳弘音: 《里耶秦簡博物館藏第九層簡牘釋文校釋》,簡帛網(wǎng)(www.bsm.org.cn)2013年12月22日。
(8-1548)
簡9-1138爲遷陵縣庫接收貳春鄉(xiāng)漆園上繳漆的紀録,簡8-1548可以看出貳春鄉(xiāng)中有專門負責與漆相關(guān)的事務(wù)人員??梢娺w陵縣確實是産“漆”之地,至於“漆”的産出、徵收、利用、管理等細節(jié),有待更多資料公佈後作進一步研究。
目前所見到的遷陵縣職官有: 縣令、令史、令佐,縣丞,縣尉、尉史、士吏,倉嗇夫、倉佐、倉史、稟人,*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組認爲,“稟人即廩人,管理穀物的收藏出納”(《睡虎地秦墓竹簡》第58頁)。此外,學者也往往認爲主管倉的管理包括“倉嗇夫、佐、史、稟人”。筆者認爲,秦簡中出現(xiàn)的“稟人”與《周禮》、《儀禮》中的“廩人”可能不是完全同一的概念,稟人通常由徒隸擔任,可能僅僅是進出倉的勞動人員,而且不是倉的管理者。司空嗇夫、司空佐、船官,*朱聖明認爲“縣司空指導船官工作,是其直接上級”。參見朱聖明: 《里耶秦簡所見秦代遷陵縣公船相關(guān)問題研究》,《古代文明》2014年第2期,第47—59頁。少內(nèi)嗇夫、少內(nèi)佐,庫嗇夫、庫佐,廄嗇夫、廄佐,發(fā)弩嗇夫,田嗇夫、田佐、田(部)史,*簡8-269中“田(部)史”非遷陵縣的職官,但是據(jù)此可推測遷陵縣應該也存在“田(部)史”。獄史、獄佐、牢監(jiān),田官、田官佐、田官史,畜官,鄉(xiāng)嗇夫、鄉(xiāng)佐、鄉(xiāng)史,校長、求盜,司馬、髳長、敦長、什長、伍長。*從簡8-1574+8-1787知遷陵縣設(shè)“敦長”一職,根據(jù)睡虎地秦簡《秦律雜抄》簡36“敦(屯)長、什伍智(知)弗告,貲一甲”,可以推測遷陵縣也應有什長、伍長(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組: 《睡虎地秦墓竹簡》第88頁)。此外還有主簿、有秩、舍人、將計丞、從史等,但是其性質(zhì)暫不明確,姑且不論。
其中可以稱爲嗇夫的有田官、畜官和鄉(xiāng)。鄉(xiāng)嗇夫作爲鄉(xiāng)吏,雖然地位和級別與官嗇夫相差無幾,但是不宜將其看作“負責某一方面事務(wù)”的官嗇夫。
至於“田官”,張春龍等先生認爲田官是“鄉(xiāng)嗇夫的佐吏”,*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文物處: 《湘西里耶秦代簡牘選釋》,《中國歷史文物》2003年第1期,第19頁。卜憲群先生則認爲“田官”可能是鄉(xiāng)中管理土地的官吏,“縣設(shè)田嗇夫,鄉(xiāng)設(shè)田官”,*卜憲群: 《秦漢之際鄉(xiāng)里吏員雜考——以里耶秦簡爲中心探討》第5頁。葉山先生則認爲田官和畜官一樣是倉曹下的機構(gòu)。*葉山: 《解讀里耶秦簡——秦代地方行政制度》第91頁。但是從上文可以看到“田官”不僅有長官還有“田官佐”、“田官史”,有自己的職官組織,而且如簡8-1574+8-1787所示:
田官和倉一樣可以自行出稟糧食,所以這都難以將田官視爲鄉(xiāng)官或倉曹之下的官。針對王彥輝先生提出的“田官非縣屬而應是都官”觀點,*王彥輝: 《田嗇夫、田典考釋——對秦及漢初設(shè)置兩套基層管理機構(gòu)的一點思考》。陳偉先生對此進行了否定,他指出田官與倉、司空無異,是隸屬於遷陵縣廷的一個官署,負責官府經(jīng)營的公田。*陳偉: 《里耶秦簡所見的“田”與“田官”》第146頁。我們贊同陳偉先生的觀點。那麼這樣一來,田官的長官“田官嗇夫”也就應該是“官嗇夫十人”之一。
……
其二人付畜官。
四人付貳春。
廿四人付田官。
……
二人付都鄉(xiāng)。
三人付尉。
……
二人付少內(nèi)。
……
二人付啓陵。
三人付倉。
二人付庫。
……
(8-145)
(8-199+8-688)
畜官課志: AⅠ
徒隸牧畜死負、剝賣課,AⅡ
徒隸牧畜畜死不請課,AⅢ
馬産子課,AⅣ
畜牛死亡課,BⅠ
畜牛産子課,BⅡ
畜羊死亡課,BⅢ
畜羊産子課。BⅣ
·凡八課。BⅤ
(8-490+8-501)
再來看“畜官”。上面簡8-145的主要內(nèi)容是安排徒隸前往各個機構(gòu)從事勞作,從簡文的格式和內(nèi)容上可以看到“畜官”與田官、倉、庫、少內(nèi)等機構(gòu)沒有任何差別,其應該屬於平行機構(gòu),而且從簡8-199+8-688可以看到畜官也和其他機構(gòu)一樣擁有長官與佐。而簡8-490+8-501可以看到“畜官課志”的內(nèi)容主要涉及“徒隸牧畜”時對畜的處理狀況以及馬、牛、羊的死亡和增殖兩個方面。“徒隸”牧畜與前兩枚簡中“二人(徒隸)付畜官”、畜官“作徒簿”是相吻合的,這也就是説畜官可能是依賴徒隸負責官府的公有“牲畜”。而官府的公有“牲畜”可能指的就是睡虎地秦簡《倉律》中“畜雞”、“畜犬”、“豬”一類的動物。*《倉律》簡63:“畜雞離倉。用犬者,畜犬期足。豬、雞之息子不用者,買(賣)之,別計其錢。”(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組: 《睡虎地秦墓竹簡》第35頁)
《秦律雜抄》簡31:
牛大牝十,其六毋(無)子,貲嗇夫、佐各一盾?!ぱ蜿蚴?,其四毋(無)子,貲嗇夫、佐各一盾?!づQ蛘n。*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組: 《睡虎地秦墓竹簡》第87頁。
整理小組認爲“嗇夫,指畜養(yǎng)牛羊機構(gòu)的負責人”,而裘錫圭先生指出“這裏所説的嗇夫可能不是專指某一種單位所屬的嗇夫,而是泛指各種主管牧養(yǎng)牛羊的嗇夫,估計縣也會有這類管畜牧的嗇夫”,“他們所役使的勞動者無疑主要是小隸臣一類的刑徒、官奴”。*裘錫圭: 《嗇夫初探》第261頁。筆者對裘先生的“泛指”説持保留態(tài)度,傾向於認爲簡文中的“嗇夫”可能爲“畜官嗇夫”,但是完全同意裘先生縣內(nèi)管理畜牧的嗇夫利用刑徒、官奴的説法。所以,我們認爲和田官一樣,畜官的長官也稱爲“畜官嗇夫”。
至此,我們認爲田嗇夫、司空嗇夫、庫嗇夫、倉嗇夫、廄嗇夫、發(fā)弩嗇夫、少內(nèi)嗇夫、田官嗇夫、畜官嗇夫等九個官嗇夫作爲遷陵縣“官嗇夫十人”中的一部分的可能性較大,而漆園嗇夫與亭嗇夫似乎並不在其中,傳舍嗇夫、皂嗇夫、廚嗇夫、市嗇夫由於資料有限,尚難定論。至於第十個官嗇夫究竟指的是什麼,有待更多資料公佈以後再作討論。
“官佐四十七人”,這裏的“官佐”可能有兩種解釋,一種專指官嗇夫之佐,一種泛指官府之佐。簡8-1231“倉吏見三人,其一叚(假)令佐”,簡8-1118“田缺吏,見一人”,*《里耶秦簡牘校釋(第一卷)》釋爲“囚”,陳偉先生指出“囚”可能爲“田”字,此説可從。參見陳偉: 《里耶秦簡釋字(二則)》,簡帛網(wǎng)2013年9月27日。簡8-1593“少內(nèi)缺吏,見二人”等,這也顯示出官嗇夫的佐並不多,而且經(jīng)常缺額。
“校長六人”。睡虎地秦簡《封診式·群盜》中“某亭校長甲”(簡25),整理小組注:“校長,見《續(xù)漢志·百官志》注:‘主兵戎盜賊事?!斗饽鄰【帯酚小iL’半通印封泥。”*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組: 《睡虎地秦墓竹簡》第152頁。高敏先生認爲“校長”本是與“亭長”同類性質(zhì)的官吏,“校長”可能是“亭長”的別稱。*高敏: 《秦漢時期的亭》,中華書局編輯部編: 《雲(yún)夢秦簡研究》,中華書局1981年,第310頁。張金光先生認爲亭分爲負責治安之“鄉(xiāng)亭”以及其他的郵亭、市亭、門亭、邊亭、燧亭等,校長、亭長二者同職而異名,校長可能是早起稱謂,亭長可能是後期稱謂。*張金光: 《秦鄉(xiāng)官制度及鄉(xiāng)、亭、里關(guān)係》,《歷史研究》1997年第6期,第30頁。廖伯源先生根據(jù)張家山漢簡進一步論證了秦及漢初亭有校長,校長當即傳世文獻之亭長。*廖伯源: 《漢初縣吏之秩階及其任命》,《社會科學戰(zhàn)綫》2003年第3期,第103頁。
廿六年二月癸丑朔丙子,唐亭叚(假)校長壯敢言之: 唐亭旁有盜,可卅人,壯卒少,不足以追,亭不可空,謁遣□索,敢言之。/二月辛巳,遷陵守丞敦狐敢告尉、告鄉(xiāng)主: 以律令從事。尉下亭鄣署士吏謹備。貳[春]鄉(xiāng)上司馬丞。/亭手/即令走涂行。
二月辛巳不更輿里戌以來/丞半 壯手*游逸飛、陳弘音: 《里耶秦簡博物館藏第九層簡牘釋文校釋》。
“唐亭叚(假)校長壯”也恰好證明了“亭”負責盜賊事,而其負責者爲校長。所以,就遷陵縣而言,亭的長官“校長”在官嗇夫之外,所以“官嗇夫十人”中應該不包括“亭嗇夫”。目前所公佈的資料中遷陵縣的校長有六位,假校長一位。校長有予言(8-149+ 8-489、8-823+8-1997)、寬(8-167+8-194+8-472+8-1011)、囚吾(8-167+8-194+8-472+ 8-1011)、周(8-439+8-519+8-537)、舍(8-565)、援(8-671+ 8-721+8-2163),假校長有壯(9-1112)。這幾位“校長”是否在同一時間內(nèi)任職,由於簡牘殘端或簡文未提,暫不能確定。
關(guān)於“牢監(jiān)”,里耶秦簡有:
(8-270)
《校釋》認爲:“牢,監(jiān)獄。牢監(jiān),監(jiān)獄吏名?!?陳偉主編: 《里耶秦簡牘校釋(第一卷)》第126頁?!袄伪O(jiān)”一職不見於傳世文獻,而在尹灣漢簡中則出現(xiàn)“牢監(jiān)”,即“牢獄監(jiān)守”。*張顯成、周群麗: 《尹灣漢墓簡牘校理》,天津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8頁。廖伯源先生認爲“牢監(jiān)”秩佐史,*廖伯源: 《簡牘與制度: 尹灣漢墓簡牘官文書考證》第59頁。這一推定不僅適用於漢代也符合秦代情況,簡文中牢監(jiān)與倉佐並列正是其表現(xiàn)。此外,里耶秦簡中還多次出現(xiàn)“牢人”,《校釋》疑爲牢獄中的役人。*陳偉主編: 《里耶秦簡牘校釋(第一卷)》第127頁。水間大輔先生對此已有專文論述,可參見《里耶秦簡所見的“牢監(jiān)”與“牢人”》,王沛主編: 《出土文獻與法律史研究》第二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25—34頁。
綜上所述,雖然“遷陵吏志”可能殘斷不全,信息或許不太完整,但是它可以使我們對遷陵縣的吏員設(shè)置狀況有了大致的了解。首先,“遷陵吏志”中並不含有縣令、丞、尉等“長吏”,這可能是秦代書寫“吏志”的一種常態(tài)。其次,“令史”是吏員中所佔比例最多的職位之一,這不僅説明秦代縣“令史”是縣行政機構(gòu)的重要組成部分,而且從秦漢時期“令史”吏員額的巨大差別也顯示出其性質(zhì)可能經(jīng)歷了從“公”到“私”的變化。再次,“官嗇夫十人”這條信息至關(guān)重要,對秦代遷陵縣縣級機構(gòu)設(shè)置的復原研究提供了重要的構(gòu)架。據(jù)此可以推測遷陵縣應該設(shè)有十個官嗇夫負責的機構(gòu)。通過上文分析可以知道這十個官嗇夫中可能包括田嗇夫、司空嗇夫、庫嗇夫、倉嗇夫、廄嗇夫、發(fā)弩嗇夫、少內(nèi)嗇夫以及田官嗇夫和畜官嗇夫,但是應該不包括漆園嗇夫和亭嗇夫,至於傳舍嗇夫、皂嗇夫、廚嗇夫、市嗇夫,由於資料有限,尚難定論。最後需要指出的是,即使“遷陵吏志”中還含有其他職官,從職官排列順序來看,其應該在“令史”與官嗇夫之間,而且其秩階也將在二者之間。此外,如何理解“遷陵吏志”簡的性質(zhì),以及如何將其與上文所列的遷陵縣職官對應是今後有待解決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