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樁關(guān)于雪的公案

一場秋雨，深秋的洛陽有了冬的味道。忽然間，很希望能有一場雪，飄飄灑灑，尋梅踏雪，你說該有多好。

翻翻唐詩，還是最喜歡白居易的那首《問劉十九》，爐火旺旺地?zé)戮朴挠牡叵阒笱⑾挛聪?，朋友欲來未來…?/p>

就像朝思暮想的一本書，等你真正擁有了，卻沒時(shí)間或者說懶得看了。酒微醺、花半開，生活的樂趣，其實(shí)就在這朋友來與不來之間的拿不準(zhǔn)的等待里，就在這大雪下與不下之間的不確定的期盼里。

我感興趣的是，老白的這場雪究竟是下了還是沒下呢？

至少大家都認(rèn)為1000多年前的唐朝的某個(gè)冬天，是有這么一場有酒有紅泥小爐的溫暖的雪的。你百度一下關(guān)于雪的古詩，肯定少不了這首《問劉十九》，而且這首詩還被選入上海教育出版社的九年義務(wù)教育課本《語文》，第6單元每周一詩的第12首，在113頁，不信你可以去翻翻。

有爭議的只是這一場雪究竟是下在了洛陽，還是江西的九江。我比較認(rèn)同前者洛陽。老白的詩作中提到劉十九的僅兩首，但提到劉二十八、二十八使君的，就很多了。劉二十八是劉禹錫，而其堂兄劉禹銅就叫劉十九，是洛陽的富商，與老白常有應(yīng)酬，這是其一；再者，公元817年老白任江州（今江西九江）司馬，是不可能邀洛陽的劉十九喝酒的，除非劉十九也在江西，大冷的天，我想不出劉十九去江西的理由。第三個(gè)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因?yàn)槲乙彩锹尻柸?，工作生活的地方距離龍門步行也不過十幾分鐘的路程，香山寺、白園和自家的后院一樣熟悉，從心理上就希望這個(gè)雪夜訪友的雅事發(fā)生在洛陽，比如張繼的《楓橋夜泊》、王維的《陽關(guān)三疊》、劉禹錫的《石頭城》，多少陌生的地方因了一首詩的美麗而美麗著多少人的心靈，就像這首《問劉十九》，一想起來就心生暖意。

這場雪究竟是落在了九江還是落在了洛陽，是一樁公案。但公案之所以成為一樁公案的前提是，唐朝的某個(gè)冬天的確落了一場雪。這個(gè)前提是錯誤的，因?yàn)閺摹秵杽⑹拧返淖掷镄虚g我們絲毫找不出飄雪的蛛絲馬跡：

綠蟻新醅酒，

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

能飲一杯無？

新酒如蟻，紅泥小爐，要下雪了，不知道老友能否來喝一杯？這是老白在詩里表達(dá)的全部意思，雪下沒下不知道，朋友來沒來不知道。問題的可能有四，一是雪下了，朋友卻沒有來；二是朋友來了，雪卻沒下；三是雪沒下，朋友也沒來；四是雪和朋友都來了。

但這些都只是一種可能，我們誤會老白的《問劉十九》了。其實(shí)老白真正描寫雪的倒是有一首題目叫《夜雪》的：

已訝衾枕冷，

復(fù)見窗戶明。

夜深知雪重，

時(shí)聞?wù)壑衤暋?/p>

1、魏晉的那一場雪

王子猷居山陰，夜大雪，眠覺，開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詠?zhàn)笏肌墩须[詩》。忽憶戴安道，時(shí)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經(jīng)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

冬夜讀《世說新語》，讀到子猷訪戴一節(jié)，大雪、眠覺、忽憶戴安道、乘小船就之、造門不前而返……看人家魏晉風(fēng)流、人生豁達(dá)如此，看自己雞毛蒜皮、患得患失，心中竟悵然若失，佛家三苦——得不到、不想要、已失去，人到中年，體味尤深。

何時(shí)，也來一場鋪天蓋地的雪呢？

喜鵲連聲叫，黃狗輕聲吼。清冽的月光下，雪花靜靜地飄落，裹滿了枝椏、垛滿了山坳、圍滿了村莊、蓋滿了原野……萬籟俱寂中，咯吱咯吱的腳步聲、遠(yuǎn)處村莊的狗叫聲，都化作“柴門聞犬吠，風(fēng)雪夜歸人”的經(jīng)典畫面。落寞中帶有幾絲安慰，岑寂中帶有幾許熱鬧，說起來讓人心生暖意，讀起來讓人望峰息心，這冬天的雪啊，讓人躁動不安，更讓人抱樸守拙，地偏心遠(yuǎn)。

雪是冬天的妖精，她只在寂寂的夜里造訪孤寂的靈魂，比如寒窗苦讀的書生，比如云鬢輕挽的女子，比如夜半訪戴的王子猷，比如正在苦苦等待一場雪的你和我……

等待一場雪，就像等待夜半來、天明去的狐妖，來如春夢無多時(shí)，去似朝云無覓處。短暫的相逢里，忘記了晨雞初叫，忘記了長安古道，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fēng)……

那一世

我轉(zhuǎn)山轉(zhuǎn)水轉(zhuǎn)佛塔

不為修來生

只為今生與你再相逢

雪花啊，你這冬天的妖精，我對你的愛比春天更溫暖。

2、一把壺

《名勝志》里說：“萬安山在洛陽東南三十里，上有泉，水如碧玉色。泉上有白龍祠，祈禱甚應(yīng)?！?/p>

洛陽近日多雪，臘八之夜，半月如水。不為祈禱，有月有雪的夜，登山一定別有風(fēng)味。

踩著厚厚的積雪，穿過犬吠三兩聲的村莊，攜一把跟隨自己多年的紫砂，半個(gè)小時(shí)的功夫，就到山腳下了。

我不知道雪夜訪戴的王子猷那時(shí)帶沒帶紫砂，但明人張岱湖心亭看雪時(shí)一定拿的是紫砂，“是日更定矣，余橈一小舟，擁毳衣爐火，獨(dú)往湖心亭看雪”，只不過張岱在湖心亭喝的是酒而不是茶，“到亭上，有兩人鋪氈對坐，一童子燒酒，爐正沸。見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飲。余強(qiáng)飲三大白而別”。茶或者酒都不重要，只要有一把紫砂就夠了，如果沒有了這一把紫砂，不敢想王子猷的雪夜有多寂寞，張岱的西湖又該是怎樣的一種落寞？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要知道，歌者的歌，舞者的舞，劍客的劍，文人的紫砂，只要不死就不能放棄。

我的這把民國綠泥的西施壺，是二十年前在蘇州的觀前街買的。我不相信豆腐去火、甘蔗滋潤、普洱定味的養(yǎng)壺之說，我更喜歡雪水養(yǎng)壺，春雪太嬌氣，配不上紫砂的古拙，要臘月的雪，還要是山間、泉邊、月下的雪，臘月夠冷、山間夠幽、泉邊夠靈、月下夠雅，有此四味，養(yǎng)出的壺方能有“閱盡繁華歸于平淡”的淡定和雅致。

所以，每年的臘月，我都期待著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期待著一地如水的月色，期待著一次雪滿洛陽道的登山。

當(dāng)此時(shí)也，萬籟俱寂，蒼山負(fù)雪，明燭天南，伊水如帶……一個(gè)人、一座山、一把壺、一天月、一地雪，我，就是那個(gè)王了。

經(jīng)過玉泉寺，白雪鑲邊的泉水煙霧裊裊。該盛一壺泉水滋潤一下我這把寂寞的紫砂了，我小心翼翼地攀樹枝、踩危巖，拂去泉邊的積雪，剛要盛水，腳下一滑，壺碎了……

想起了宮崎駿《千與千尋》里的句子——人生的旅途上會有很多的驛站，很難有人可以自始至終陪著走完，當(dāng)陪你的人要下車時(shí)，即使不舍，也該心存感激，然后揮手道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哪復(fù)計(jì)東西，再見了，一把相濡以沫二十年的紫砂。

3、一捧雪

小寒已過，洛陽的冬天，依舊沒有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雪，心寂寞得要死。

冬夜讀閑書，看看古人是如何玩“雪”的。

明清小品里讀到張岱的《湖心亭看雪》一節(jié)，說“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diǎn)，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真?zhèn)€是頓覺無限清涼，仿佛一剎那間妄念俱滅，立地成佛了。

有人說《湖心亭看雪》通篇落寞，有人說《湖心亭看雪》通篇凄涼，也有人說“有明一代，才人稱徐文長、張?zhí)这?，徐以奇警勝，先生以雄渾勝?！鄙?、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佛家七般苦，在先生的眼里，長堤可以一痕，湖心亭可以一點(diǎn)，小船可以一芥，人可以兩三粒，胸中的萬千塊壘，終究也不過是煙云過眼，一點(diǎn)、一芥、兩三粒而已。

牢騷太勝防腸斷，風(fēng)物長宜放眼量！

和張岱同時(shí)代的江南人張大復(fù)，他的文章被譽(yù)為震川（同鄉(xiāng)歸有光字）后一大家，湯顯祖說，“讀張?jiān)L先世事略，天下有真文章矣。”張四十歲失明，他的理想生活是一卷書，一塵尾，一壺茶，一盆果，一重裘，一單綺，一奚奴，一駿馬，一溪云，一潭水，一庭花，一林雪，一曲房，一竹榻，一枕夢，一愛妾，一片石，一輪月，逍遙三十年，然后一芒鞋，一斗笠，一竹杖，一破衲，到處名山，隨緣福地，也不枉了眼耳鼻舌身意隨我一場也。

同樣都是一壺茶、一潭水，也同樣都是灑脫不羈、無欲無求。一聲號角一聲悲，張大復(fù)玩的是文字的小游戲，還是放不下、繞不開、忘不掉心頭的七般苦；而張岱，如今枕上無閑夢，大小梅花一樣香，人家玩的那是人生的大智慧。

還有比二張更會玩“雪”的。張岱玩的是一湖雪，張大復(fù)玩的是一林雪，人家王子猷玩的是一夜雪。和王子猷一比，二張那玩的真算是小兒科了。

人生貴得適宜爾，魏晉風(fēng)流，那是真風(fēng)流，豈是明清小品所能比肩的。

說是在明代，有只叫“一捧雪”的和田籽料玉杯，玉杯白色，略透淡綠，杯身琢為梅花形，五瓣，似臘梅盛開。杯底中心部分琢一花蕊，杯身外部攀纏一梅枝，枝身琢有十七朵大小不等的梅花，玉質(zhì)晶瑩，花美枝嫩，取“臘梅傲雪”之意，是明代玉器的珍品。

圍繞這只玉杯，發(fā)生了一幕幕人世間的悲歡離合。郭德綱用京韻大鼓唱《一捧雪》——明月偏逢三更雨，紅日忽臨萬里云，常言道青竹蛇口黃蜂尾，萬般也毒不過這小人心……

同樣是玩“雪”，從郭德綱的嘴里出來，有煙火氣，俗了！

4、秋的雪

人到四十，枕邊就多了一些閑書，張岱的《西湖夢尋》、周密的《武林舊事》、袁景瀾的《吳郡歲華紀(jì)麗》，還有袁枚的《隨園詩話》和紀(jì)昀的《閱微草堂筆記》等等，多是些舊時(shí)江南的風(fēng)物人情。

《閱微草堂筆記》卷十三槐西雜志里“小花狗偷肉”一則，說有只小花狗，丫鬟們因?yàn)閰拹核等?，就暗地里把它掐死了。其中有個(gè)叫柳意的，常夢見這狗來咬她。狗是大家殺的，干嘛只咬她呢？原來，柳意也偷肉。

市井味道、煙火氣十足，忍不住地笑，但稍稍一回味，頓覺毛骨悚然，小花狗死了也不放過丫鬟，夠狠；只是可憐了丫鬟，柳意，光看名字，就知道是多春天的一個(gè)女子啊。

在這之后的很長一段時(shí)間里，我總是惦記著柳意的結(jié)局，或者設(shè)想她以后的歸宿——一個(gè)進(jìn)城在有錢人家做家政的外來妹，是坐在寶馬車?yán)锟蓿€是和心愛的男子在單車上笑？或者是小三上了位？200多年前的那個(gè)叫柳意的女子啊，誰把你的長發(fā)盤起？誰為你穿起了嫁衣？

袁枚的《隨園詩話》里有一則讓我笑得幾乎岔氣的故事：托買吳綾束，何須問長短？妾身君慣抱，尺寸細(xì)思量。說是男人外出賺錢，想起家里的老婆種田做飯，原來也是很辛苦的，看蘇州的絲綢不錯，想給老婆買件蘇繡的睡衣，臨到買時(shí)，男人卻不知道該給老婆買大號中號還是小號的睡衣，就打電話問老婆。男人都粗心，難得有這份好意，你猜女人怎么說，不要臉，我的身子你在家時(shí)不知每夜要折騰多少回，竟然不知道我的三圍？

這個(gè)女子，大約是明萬歷年間的姑蘇人，袁枚沒說她的名字，但想來一定風(fēng)情萬種，至少，她懂得生活是瑣碎的愛情是浪漫的，所以才會和老公打情罵俏，才會對老公粗心的惦記嗔而不怪，“妾身君慣抱，尺寸細(xì)思量”，你看她笑得多幸福、多知足??！

都是些幾百年前的故事，讀來卻如在目前，仿佛都是活在當(dāng)下的身邊的人和事，但畢竟因?yàn)楦袅藭r(shí)光的河水，所以就有了隔岸觀風(fēng)景的那一份閑適和淡然，人生萬事，難的是進(jìn)得去出得來，比如念念不忘的一段情，比如苦苦等待的一個(gè)人，四十歲，該看得開了。

明明覺得不可能，卻偏偏希望在秋天來一場鋪天蓋地的雪，你覺得會嗎？

且看張岱《西湖夢尋》里的那一場秋雪，“其地有秋雪庵，一片蘆花，明月映之，白如積雪，大是奇景”。張岱賦詩道：庵前老荻飛秋雪，林外奇峰聳夏云。我百度了一下，秋雪庵位于杭州西溪濕地，是“西溪八景”之一，建于宋淳熙初年，因?yàn)樵诠聧u之上，向東南一望無際的蘆葦灘地在秋季的明月下，呈現(xiàn)出令人名利俱冷一片白茫茫的意境，明代大書畫家陳繼儒便取唐人詩句“秋雪濛釣船”的意境，題名“秋雪庵”?！拜筝缟n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敝恢馈对娊?jīng)》里這才是關(guān)于蘆花最經(jīng)典的描寫，看了張岱的《西湖夢尋》，才知道蘆花竟還有如此“萌”的別稱——秋雪，真是驚艷！

四十不惑，換個(gè)角度看問題，萬事皆有可能。山不過來咱就過去，就像這秋的雪，不是嗎？

5、雪花，冬天的妖精

從電視從網(wǎng)絡(luò)看到北方的城市開始下雪了。而上海只是飄著淅淅瀝瀝的冷雨，別人說，上海的冬天不下雪，即便下，那也是很遙遠(yuǎn)的事了，遙遠(yuǎn)得就像青梅竹馬的愛情。上海是個(gè)浮華和欲望的城市，在上海邂逅一場雪，跟遇到一次古典的愛情一樣，都是奢望。雪是冬天的精靈，她只在寂寂的夜里造訪孤寂的靈魂，比如寒窗苦讀的書生，比如云鬢輕挽的女子。

越來越浮躁的世界，越來越暖的天氣，已經(jīng)不適宜愛情和雪花的生長。愛情修得十年方能同船渡，而同一場雪的相逢，究竟要用多少個(gè)不眠的夜晚？

清晨，躲在溫暖如春的被窩里，喝水、抽煙、吃餛飩。朋友從洛陽打來電話說，懶鼠，起床了嗎，家里終于飄雪花了！朋友一句話，讓我一下子竄出了被窩，推窗望去，是陰冷飄雨的路上熙來攘往的人流……

君自故鄉(xiāng)來，應(yīng)知故鄉(xiāng)事。不止一次在電話里問朋友，洛陽下雪了嗎？朋友總說沒有。

洛陽下雪了??！終于有了雪的消息！

一顆漂泊的心在上海激動于洛陽的幾片雪花！其實(shí)在洛陽，已經(jīng)好多年難以看到一場鋪天蓋地的雪了！如同浮華的塵世很難再遇到一場銘心刻骨的愛情！

那年冬天，你第一次跟我回洛陽，說是要看北方的雪。那天小城的雪花整整飄了一天，但一落地就化了，小城像一只脫毛的花狗，難看死了！我終于還是不甘心，半夜里和你一起去小城后面的山上踏雪尋梅。午夜的山路，人跡罕至。厚厚的積雪咯吱咯吱作響，我們在雪地上跑啊、喊啊……晶瑩的雪花落得滿身滿臉，鉆到脖子里涼涼的卻如沐春風(fēng)。第二天說起昨夜的大雪，沒一個(gè)人相信。誰又知道，那是一場只為我們兩個(gè)下的雪啊！

雪花這冬天的妖精，總是在你午夜夢回間悄悄來臨。清冽的月光下，雪花無聲地飄落，落滿了村莊，落滿了田野，落滿了河流……而你，卻依舊在夢里苦苦地尋，苦苦地等。當(dāng)清晨的陽光扣開窗欞，你才發(fā)現(xiàn)，她悄悄地來，卻又悄悄地走，帶不走你一絲牽掛，帶不走你一絲煩惱。

很久沒有你的消息了，也許，你還在這個(gè)城市，也許你已經(jīng)回了蘇州老家，但我知道，這次，我是真的失去了！

半卷紗簾望故園，別后經(jīng)年幾度寒，我已把愛情放在這里多年，卻誰也沒有遇見；我已把相思忍耐了多少個(gè)白天和夜晚，卻誰也沒有憐憫……

雪花飄，竟惹寂寥，多少的往事都剩一襟晚照。

雪花啊，你這冬天的妖精，我對你的愛比春天更溫暖。

6、品雪

春天花兒開，冬日雪花飄，都是很自然的事。冬雪雪冬小大寒，如今立冬、大雪、小雪都已經(jīng)過去，卻難得有一場痛快淋漓的雪。無雪的冬天叫人興趣索然，就像良朋相聚卻沒有酒，就像出嫁的女子沒有花戴。

應(yīng)該來一場雪。不是李白“燕山雪花大如席”那樣的雪，也不是老舍“最妙的是下點(diǎn)小雪”那樣的雪。李白的雪太大，老舍的雪太小，太大和太小，都失去了雪的味道。

說起來讓人心生暖意，讀起來讓人望峰息心，這才是冬天的雪。落寞中帶有幾絲安慰，岑寂中帶有幾許熱鬧，冬天的雪，讓人躁動不安，更讓人抱樸守拙，地偏心遠(yuǎn)。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屋內(nèi)酒正暖、爐火正紅，窗外朋友正頂著暮色而來，赴一場雪花的約會。白居易的雪是暖的。

日暮蒼山遠(yuǎn)，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fēng)雪夜歸人。寂寂的冬雪，雪花無聲地飄落，突然遠(yuǎn)處傳來幾聲狗叫……劉長卿的雪是靜的。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dú)釣寒江雪。扁舟一葉，寒流一帶，一千座山，一萬條路，卻找不到心靈的依靠，柳宗元的雪是寂寞的。

支個(gè)篩子，撒把谷子，等著雀鳥來啄，魯迅的雪是有趣的；踏著一地的碎瓊亂玉，背著北風(fēng)迤邐而行，林沖的雪是英雄的；北國風(fēng)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毛澤東的雪是博大的。如果沒有了雪，潤土的少年就少了幾絲靈氣；如果沒有了雪，林沖的形象就少了幾分豪氣；如果沒有了雪，毛澤東的《沁園春》就少了幾許大氣。

有梅無雪不精神，有雪無詩俗了人。日暮詩成天又雪，與梅并作十分春。多好的詩啊，來一場鋪天蓋地的雪吧！

7、在秋天里踏雪尋梅

天老是陰沉沉的，很像是天欲雪的樣子，恍惚間仿佛已經(jīng)到了冬季?？纯创巴饣椟S的天，好像雪花已經(jīng)集合完畢，走在路上了。

心頭，有了等待的喜悅，我是多么渴盼一場雪，一場鋪天蓋地、酣暢淋漓的大雪啊。霜降已過，秋深了又深，深到立冬時(shí)候，才可能有雪的消息。我知道，在眼下的深秋時(shí)節(jié)，是不可能有一場雪的。

夜里看央視的天氣預(yù)報(bào)，東北下雪了，新疆下雪了，而華北地區(qū)，只能是淅瀝的秋雨。對于一場遙不可及的雪，只能是寂寞得要死，想念得要死，也無奈得要死。

我總是這樣，春天里盼望夏天，夏日里又等待秋天，秋季里又想念冬天，仿佛山那邊的人總是幸福的，山這邊的我總是苦惱的。其實(shí)也知道當(dāng)下的才是最好的，但卻總是做不到在當(dāng)下的日子里心靜如水，也許我本不該在秋天里盼望下雪，也許這本就是一場無望的等待，但盼雪的念頭卻如影隨形。

其實(shí)，和我有一樣念頭的人不在少數(shù)，總覺得好的還在后面等你，比如一場等到老也沒有遇到的愛情，比如一張買到老也沒有中獎的彩票，比如一棟攢到老也買不起的房子。滿目山河空念遠(yuǎn)，不如憐取眼前人，有一個(gè)愛你的人，有一間擋雨的房，粗茶淡飯的日子過著，枕邊的幾本閑書翻著，當(dāng)下的，才是最好的！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白居易的這首《問劉十九》多年來總覺得暖暖的是描寫雪的句子，其實(shí)，劉十九來沒來，最后究竟下沒下雪，白居易沒有說，我們也不知道。白居易只是說，天欲雪，就是看起來要下雪的樣子。也許，根本就沒有下雪，但白居易的詩是暖的，心情也是優(yōu)雅的?？梢娦那榈目觳豢鞓?，跟下不下雪沒有一毛錢的關(guān)系。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涼風(fēng)冬有雪。

若無閑事掛心頭，

便是人間好時(shí)節(jié)。

鮮衣怒馬，紅顏易老，踏雪尋梅是冬天的事，不妨且放一放，等一等，而南山的楓葉正紅，再不去就等到來年了……

責(zé)任編輯 王冬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