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樹

孫嘉悅

這是舊年的最后一天，一如十七年來的任何一個除夕，整個村莊一片雪白。老屋建在半山腰上，站在門前的老樹旁便可以俯視整個村莊，星星點點，裊裊炊煙。

爺爺支起常年放在樹旁的馬扎，顫巍巍地往樹枝上掛上鞭炮。完成了除夕夜來臨前的最后一個準備，他長舒了口氣，安詳?shù)刈隈R扎上，手，撫摸著和他的手一樣粗糙蒼老的樹干：“這樹啊……”

村子里有這樣的習俗：要在長子出生后的第一個春天種下一棵樹，這樹后的土地，則要用來為長子建一所新房。據(jù)爸爸說，老屋門前的那棵樹便是爺爺出生時種下的。爺爺成親那天，那樹被掛滿了紅布，映紅了半座山。再后來，孩子們出生了，爺爺便坐在樹下看著他們嬉戲玩耍。每年春節(jié)，爺爺都會用小刀在樹干上刻下孩子們的身高，就這樣，刻痕彎彎曲曲地爬上了樹干。

也不知是什么時候，樹下沒有了嬉戲聲，刻痕也戛然停在了某處。孩子們走出了大山，在爺爺從來都沒到過的、不許私自種樹的城市建起了新房。老屋、老樹變成了他們每年要經(jīng)過一次的家鄉(xiāng)。后來，我被送到了鄉(xiāng)下。童年的記憶中就只有老樹下的陰涼、爺爺后背的堅硬，還有那坐在門前馬扎上眺望的目光。我也曾坐在他的腿上，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遠方。那里卻只有無盡的天、無盡的云，還有由一條盤山路環(huán)繞過的連綿不絕的大山。

“爺爺，你在看什么？”每當這時候，他總是長舒一口氣，用他粗糙的手掌覆上我的手：“看看山，看看路?！?/p>

又大了些，我便被接回城里讀書，那時爸媽的工作已經(jīng)穩(wěn)定，不再需要把我托付給爺爺照顧。離開的那天，爺爺一言不發(fā)，只是用手不停地撫著老樹的樹干?；馃平玖颂炜眨B同爺爺逐漸變小的靜止的身影，給我的記憶烙上了色。那一刻，我好像明白了爺爺，明白了爺爺?shù)睦蠘洹?/p>

從那時起，老屋和老樹也變成了我每年春節(jié)要經(jīng)過一次的家鄉(xiāng)。

后來，我考上了省城的中學，回家的機會也就越來越少。那年暑假，我和表姐相約回家。恰巧爺爺正坐在樹下。院子里其他的樹已經(jīng)不見了，取代它們的是不知名的野花。老樹還是一樣繁盛，卻沒了舊時的光彩。姐姐說，它終究敵不過歲月。我看著爺爺默默進屋的背影。樹長高了，爺爺?shù)谋常瑥澚?。那一次，我故意在爺爺趕我回去讀書時耍起了賴，多住了好多天。當屋子里傳來開飯的聲音時，爺爺收起馬扎，我們沉默地向屋子走去，默契得一如小時候。

這一次春節(jié)，我們破例在家里住了三天。大年初三早上，我和爸爸準備將行李裝車。離得老遠，我便看到爺爺倚著老樹，久久地看向遠方?？匆娢覀兂鰜?，他便起身回屋為我們準備土特產(chǎn)。

我和爸爸走到樹旁，不約而同地順著剛剛爺爺看的方向眺望。

車流，似一條條彩帶環(huán)繞過一座座蒼茫的大山，翻滾起污了的雪泥，流向再也看不見的遠方；山下，那一條條拉長了的黑色的影，又是多么整齊而突兀地凝固在老樹旁……

爸爸的身子一顫，把我拉到樹旁，在布滿皺紋的樹干上添下一道新鮮的劃痕。

“今年春天，我們回來種樹。”

【點評】作者用懷舊的筆觸，從一個習俗講起，以老樹為線索，一點一滴勾勒起與爺爺?shù)挠洃洠以阪告傅纴淼恼Z氣中注重細節(jié)，使得鏡頭感、畫面感、帶入感極強，將一個孤獨老人的形象躍然紙上。除此之外，作者在行文時還處處設置懸念，引人入勝，發(fā)人深省，堪稱獨具匠心的一篇佳作。

☆本文適用考場仿真試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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