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方

朱明東

1

深秋，在中國的北方，我知道天遲早都會亮的。

醒來，像往常一樣，吃點(diǎn)兒東西穿上衣服準(zhǔn)備上班，忽然意識到自己在休假。于是，再次回到夢里去過的地方，在電腦上一目十行瀏覽當(dāng)日新聞，點(diǎn)開播放器想聽銀河臺的相聲頻道，卻又是一次暫停。那就去下載，下載一部總也下載不完的老電影。網(wǎng)上，我體味萬象的紛繁，生活中，我感悟一種瑣碎的平淡。沒有咖啡可煮，只有面包可吃。那就對付著吃吧，把它想象成一次盛宴，品味甘美，感受幸運(yùn)。此時此刻，這個世界上還有挨餓的人。我很幸運(yùn)也很幸福，沒有成為那挨餓的一族。

想念遙遠(yuǎn)的親人，想發(fā)“伊妹兒”卻一時無語，不知如何敘述。能有幾位親人相互惦念，是件幸福的事。休假前，我很想請一次探親假去看看他們，與他們一起閑聊、逛街、飲酒、說無奈的人無奈的事。忽然意識到，外出很不易，車票難求，機(jī)票很貴，沒有睡懶覺的地方。只好浪費(fèi)話費(fèi)，再次在電話里報喜不報憂，外加說些不咸不淡的話，讓牽掛在空中奔波。就這樣，把手機(jī)絮絮叨叨得發(fā)熱，話費(fèi)還有，電量卻已不足。只好開始充電，讓我的聯(lián)系渠道保持暢通。

忽然意識到，已近中午，自己還要忙一件事。于是，走進(jìn)廚房，開始翻騰起蔬菜、米面，點(diǎn)燃液化氣，再做一次有滋有味的午餐。

2

我在吸煙，吸一種焦油量不高的煙。

原本我戒煙很成功，忽然有一天壓力增大，為了解壓，我又把煙撿了起來。他們說我，是給吸煙找理由，但沒有這煙，我真不知咋度過那些繁重的日子。而后，這煙又開始陪伴我，煙霧繚繞中，我身上充滿一種更加男人的氣息。

說心里話，我何嘗不想把煙戒掉。扔掉打火機(jī)，豪爽地把余下幾條煙送人。可沒過幾天，我又買來新的打火機(jī)，想找人家索要那幾條并不算太貴的煙，見人家有滋有味吸著那牌子的煙，只好作罷。我又開始吸煙，嘗試吸一種焦油量很低的煙，可真的不過癮，于是從一小時吸一支變?yōu)橐恍r吸幾支。心中盤算成本，哪種煙更適合我的消費(fèi)。可盤算來盤算去，最終得出：用生命作代價，其實(shí)哪種煙都不劃算。

在初冬的北國，室內(nèi)外溫差很大，可我還要把窗戶打開，就是為了及時放走那些揮之不去、縈繞不絕的煙味。您知道，打開窗戶，煙很快就能釋放。那一刻，我很開心，心中的煩悶也隨著我制造出來的煙霧一并消散。

別以為我是霧霾的制造者，外面那經(jīng)久不散的霧霾絕非我的制造。我吸煙，我也厭惡這煙味。吸煙的感覺，雖成不了神仙，卻也真能在片刻間緩解精神上的壓力，而且還能產(chǎn)生一種如釋重負(fù)的幻覺?？蛇^了片刻，壓力卻依舊未減一分。我知道吸煙的害處，我也知道自己是在用生命對抗生命。除此之外，我別無選擇，真的。

我吸煙，吸一種自認(rèn)為只害己不害人的煙。我知道二次吸煙的害處，所以，我盡量不在他人面前吸，尤其是盡量不在女性和孩子面前吸。害己不害人，是我的底線。

3

故鄉(xiāng)，我想你了。

村西頭還好嗎？老楊樹們還健在嗎？大水塘呢，還有打谷場？我知道，我的提問都是徒勞的，除了村西頭還在外，老楊樹早已被砍，大水塘早已被填埋，打谷場上也早已建起了磚瓦廠。童年里那些美好的影像，只能在夢與記憶中反復(fù)播放。

我承認(rèn)，我一直未能從記憶中的故鄉(xiāng)走出來。不是我步履踟躕，是我深沉地?zé)釕僦茵B(yǎng)我的地方。在匆忙行走的歲月中，無論我走到哪里，我最難以忘卻的就是故鄉(xiāng)。在我的視線里，故鄉(xiāng)的模樣從未改變，更未模糊。所以，我說，我的故鄉(xiāng)其實(shí)就是我最大的精神源泉和精神力量，它是我的最愛，更是我強(qiáng)大的依戀。即便我走得再遠(yuǎn)，那顆眷戀故鄉(xiāng)的心都與故鄉(xiāng)同跳動。我要多寫故鄉(xiāng)，寫記憶中十分美麗的故鄉(xiāng)。在我的筆下，故鄉(xiāng)陽光明媚，故鄉(xiāng)風(fēng)清月朗，故鄉(xiāng)花紅柳綠，故鄉(xiāng)五谷飄香。

故鄉(xiāng)，我想你了。想你對我童年頑皮的包容與呵護(hù)，想你對我童年成長的關(guān)切與培養(yǎng)。餓了，你能給我燒一穗嫩苞米；渴了，你能給我后擓來一捧深井水。想你，讓我夜晚去瓜地里偷瓜；想你，讓我去黃土山上撿核桃；想你，讓我在田間小路上捉蟈蟈；想你，讓我與小伙伴嬉戲在大水塘……我是那樣熱切地想念著你，我的故鄉(xiāng)。知道嗎，在揮淚告別你的時候，我告別了你，也告別了我可愛的童年。故鄉(xiāng)，請幫我拭去眼里的淚，讓我回頭再望一下，望一下你豐潤的臉龐。故鄉(xiāng)，每一次想念你，對你的依戀就一次比一次強(qiáng)。

故鄉(xiāng)，我想你了。我還能回到你身邊嗎，故鄉(xiāng)？在夢中，離開你時我的腳步匆匆，而回到你身旁，我的腳步卻很沉重，沉重得就像背負(fù)了一個巨大的行囊。故鄉(xiāng)啊，只有你不嫌棄我這個游子，只有你才能熱情地?fù)肀覞M是疲憊的臂膀。走進(jìn)村西頭，我的眼淚終于打濕了枕巾。

4

我犯困，那種總也睡不夠的困。

眼睛很澀，像即將干涸的河床，在風(fēng)沙中無助惆悵。翻書，書跟著我的思維變得茫然；看電視，電視隨著我的心開始惆悵。只好躺在床上數(shù)綿羊，數(shù)來數(shù)去，自己卻隨綿羊一道在荒野上迷失了方向。只好想美好的事情，美好的事情卻散碎成一種憂傷。

那就聽一種叫隨身聽的東西，讓里面云集成一種泡沫，或稱為評書、相聲，還有二人轉(zhuǎn)，把它們編織成一張碩大的網(wǎng)，網(wǎng)盡生活中所有的遺忘，讓我接著癡迷一曲題為生活的樂章。我步入中年，心卻有些蒼老，像世界未老先衰的經(jīng)濟(jì)，提前透支著明日的朝陽，以及朝陽下一縷有限的時光。心中有風(fēng)，風(fēng)在哭泣著一種旋轉(zhuǎn)的憂傷；心中有夢，夢在輾轉(zhuǎn)著一種迷失的方向。在寂寞的小屋內(nèi)，我走失成一片孤單的云，飄散前再看一眼遺落在檐下的霜。

我想再去睡一覺，卻怕睡去后自己再次迷失了方向。在夢里，無我，我只是古老荒原中的曲一首、馬一匹，還有寒光閃爍的刀與槍。不可睡，我不可睡，睡去了，我怕驚動雪山上的虎豹，我怕引來森林中的豺狼。我就是一個弱小的人。在夢中，生與死對我都不屑一顧，我也只好尋找一種沉穩(wěn)的狀態(tài)，淡然地審視著一群像我一樣的人，沒有非凡的儀表，沒有華麗的衣裝。這群人緩慢地走著，壓抑著胸中燃燒的火焰和無限的欲望，向前緩慢地走著。走著走著，我就醒了。

我醒了，天卻沒亮。在還未冷卻的溫室中，我的血壓開始升高。我還想去夢中逗留片刻，卻再也無法睡去。我只好披上睡衣，在客廳里輕輕地走來走去，模仿著夢中的那種跋涉的模樣。

就這樣走著，太陽從樓群中終于鉆了出來。我粲然一笑，對太陽說：“你睡醒了？”太陽強(qiáng)打精神：“犯困，那種總也睡不夠的困?！?/p>

5

我在修那種叫集中供暖的暖氣。

暖氣熱，但有一處叫“跑風(fēng)”的開關(guān)開始漏水。為了不讓暖氣憋悶，我經(jīng)常打開這個叫“跑風(fēng)”的東西，這樣擰來擰去，終于有一天，“跑風(fēng)”關(guān)不嚴(yán)了，開始流著口水，它說它要嘔吐。

我知道暖氣嘔吐后，一定會餓。暖氣經(jīng)常泄水，每次泄水了，它的腹部都空空如也。過了幾天，暖氣開始注水，暖氣說，我飽了。飽了好，總比饑餓著強(qiáng)，我說?？膳瘹庹f，我身上不熱，我問，為啥不熱？它說，我憋氣。那就放氣吧，于是我就打開了那個叫“跑風(fēng)”的東西，就這樣一來二去，沒過幾天，來回擰，終于擰得跑風(fēng)即將嘔吐。

于是，我屋里的計時工具，除了時鐘滴答作響外，還有就是這個叫“跑風(fēng)”的家伙也開始“滴答、滴答”響了起來。時鐘、跑風(fēng)，“滴答、滴答”開始二重唱，我的生活開始不淡定?？偟糜袀€解決的辦法，我只好在樓梯處找一個解決方案。樓梯兩側(cè)的墻壁上到處都貼滿了那種不干膠紙印制的小廣告。這種紙張，似乎就是為了小廣告準(zhǔn)備的，這樓道的墻壁似乎就是為了張貼小廣告服務(wù)的。這就是一種時代特色吧。這一刻，我忽然對小廣告有了好感。我打了第一個電話，人家沒時間。我打了第二個電話，人家說50元，我還價25元，人家不干。我打了第三個電話，人家說上門維修至少25元，還要排號，現(xiàn)在真的很忙。我說，不要排號，我付30元，你來吧。那邊說，你得準(zhǔn)備好新跑風(fēng)，還要把進(jìn)出水的暖氣閥門關(guān)掉。

我去街市上討價還價花20元買了一個據(jù)說是質(zhì)量上乘的快開式閥門，取代那個滴答作響的“跑風(fēng)”，好讓將要嘔吐的家伙徹底見鬼去。

我在家等候著水暖師傅上門，一起維修那種叫集中供熱的暖氣。

6

聽音樂，把自己想象成飄飛的音符，像風(fēng)像雨像霧，在空中自由飄飛，卻找不到停歇的地方。

我不會配樂，否則，我的生命肯定能吟唱很多浪漫的歌謠。我只會寫一些不太浪漫卻也充滿感情的文字。文字里，我把自己想象成一個純粹的人，放馬、劈柴、看大海。在了無痕跡的日出時，去傾聽溫柔的濤聲，伴隨陽光，一同將心中的夢堆滿沙灘，讓沙灘為我造一對生命的豐乳，細(xì)膩而豐潤。

想起愛唱歌兒的季節(jié)。那季節(jié)花香四溢，鳥語縈繞；那季節(jié)神采飄飄，熱情洋溢；那季節(jié)青蔥素錦，無視凡俗。那季節(jié)太短暫，短暫得讓生命來不及綻放太多的光芒。那季節(jié)太無奈，無奈得還沒學(xué)會去面對，就讓我直接與殘酷的現(xiàn)實(shí)進(jìn)行反復(fù)較量。在殘酷中，我的生命慢慢地開始吟唱一首通俗的歌兒，唱著這首歌兒，我生命里的熱血開始降溫，少了沸騰，少了張揚(yáng)，多出一種寧靜，多出一種憂傷。面對紛繁的萬象，我放棄原有的吟詩誦詞，開始收集和整理凌亂的音符，凌亂的樂章。我期待有一天，自己創(chuàng)作一首五音俱全的歌兒，唱給世間所有善良的人去傾聽去欣賞。

音樂流成小溪，我在小溪前把自己蜿蜒成迷人的影子。我知道，從我的額頭上輕輕劃過的，不是歲月中膨脹的痕跡，那是一去不回頭的時光。我用心寫著這首個性十足的歌，期待有一天它能成就我一生的驕傲，更期待著它能召喚世界上我所有的知音們一起歌唱。真的，在流淌中，我把小溪想象成一位將要遠(yuǎn)去的朋友，在流淌中，我把自己傾聽成一種自然的景象。在云起霧落的日子里，我的這首屬于我原創(chuàng)的歌兒，一定會迎來風(fēng)讀雨誦，天吟地唱。

我知道，我終會老去，但我的那首歌依舊在高空中情悠意長。

責(zé)任編輯：子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