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希琦
我還是常常想起玻璃窗后的那只蟲子,當遇到強者對弱者的欺凌時,情不自禁地想起它的目光,那目光就像裁決的長矛頂在我的脊梁骨上,命令著我不得不去施以援手。
在我初中的最后一年,我一直是一個人坐在教室的最邊際,像活在人群最邊際的人一樣,我就算十天半個月不出現(xiàn)估計也沒人能發(fā)覺。但我并不落寞,因為旁邊有一扇和我一樣格格不入的窗戶。這窗戶像玩世不恭的藝術家,別的玻璃都如水面一般寧靜,它卻肆意張揚地扭曲著身體,不知是生產(chǎn)它時哪里出了問題??傊?,每一天我透過它看窗外扭曲的花園、畸形的水池,直到一位不速之客闖入了這個悲劇的世界。
它有著蜚蠊一樣的身體,橡木色的,帶著不可名狀的絨毛,又有著極像蒼蠅的翅膀。半透明的翅膀上似乎有黏液,給人膩乎乎的感覺。當然這是我后來在記憶中找到拼湊起來的殘存的印象。當時我完全被它的眼睛震懾住、碾壓到、搗碎了??粗褐野咨南x子的眼睛,血液從我全身各處涌回心臟,我全力驅(qū)動自己,才移開了注視它的目光。
蟲子似乎想找門路進來,我把頭扭向人群的那一邊,看同學嬉戲打鬧。忽然想起些什么,抬起目光,搜索著,果然看到幾張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面孔正帶著微微異樣的表情看著我這邊。雖然旁人看不出什么異樣,但像我這樣敏感的人當然能看出來其中的興奮。就像小孩子找到玩具,更確切地說是如同古羅馬的貴族在角斗場上等待一場激烈的奴隸廝殺一樣。他們的花樣總是很多,我已經(jīng)能想到窗戶外面的蟲子的下場了。
這樣的生命體,也許消失了更好。這種低級大腦的蟲子,應該也感受不到痛苦吧。于是古羅馬的貴族們向我走來時我毫不猶豫地讓了道,我沒有再看,因為蟲子的頭對著我,我怕碰上那目光。
有人在教室后面找了些用剩的顏料。各色的顏料吞沒了蟲子的橡木色的身體,湮沒了它的翅膀,最后那攝人心魄的灰白色的眼睛也消失了。我松了一口氣,但心里又好像有什么東西動了一下。但我低估了蟲子的求生欲。它一次次試圖沖出顏料,雖然每次沖出又被人澆上。最后一次它沖得最遠,雖然依舊沒有完全擺脫,但甩掉了眼睛上的顏料。它用灰白的眼睛看著周圍的世界,然后不再動彈。
好戲散場了,人群盡興地散開,我端起顏料走向垃圾桶。蟲子最后的樣子居然讓我感到英雄末路的凄涼,我又不禁再次打量這只蟲子,說也奇怪,之前讓我恐懼的眼睛,此刻我卻敢?guī)退寥ド厦娴念伭稀?/p>
上課了,其他參與者或者旁觀者可能都已經(jīng)忘了下課時蹂躪的這只蟲子,而我的脊背上,不知怎么地依然感受得到那灰白眼睛的注視。
細膩的心理描寫,讓人感受到這個少年沉默、敏感,還有一顆悲憫的心。
(西西)